它自窗外来轻轻的吻过蒙面人的脖颈,很轻,很柔,很美。
安安静静的吻下了蒙面人的人头。
噼啪一声,人头落了地。
自窗外而来的人也落了地。
是一个少年。
少年肩宽腿直,容貌俊美凌厉,一双墨色眼瞳冰冷夺目,锋利无匹,只是看着便似有战车隆隆自天际而来,轰然相撞间长刀短刃划过重重天幕,犹带血脉之中的残忍酷烈,无惧无束。
少年握着刀,看向对面四人。
“五个打两个,无耻。”
他又回头看了看庄周。
庄周也看向他。
“饿了吧。”
少年问道。
话音未落,他的刀却已经挥出。
刀至。
头落。
江湖上的三名好手在这名少年面前竟像是巨人面前的婴孩,锋刃下的草芥,没有半点回击之力,不到一刻钟就变成的尘世间的死人黄泉下的新鬼。
那堂倌儿见了只觉得彷佛生了一场荒唐梦境。
他想起一个人来。
“楚悭!”
少年看来,明朗而坦dàng。
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堂倌儿只觉得荒缪不可思议。
“楚悭,楚少侠,你何必来趟这滩浑水!”
楚悭昂了昂头,骄傲的像是只白鹤:“我愿意。”
这话他说来天经地义,理所当然,浑然天成。
活像若是有谁阻了他的愿意,那必定是罪大恶极一般。
堂倌儿一腔子话语全被他堵在了肚子里,骤然说不出话来。
“打不打?不打滚。”
楚悭抬了抬刀道。
简直嚣张跋扈不可一世。
偏偏那堂倌儿心知真不能打。
打不过,也不敢打。
楚悭何人?
掠过他本身的武功修为不提,他是中都楚家正儿八经的继承人。
中都楚家。
什么都没有。
就是怪物多。
武功高的怪物多。
堂倌儿惨笑一声:“楚少侠严重了,请您代向楚先生问好。”
说罢,转身就走,半点停留也不敢。
活似七八个恶鬼在他身后追着一般。
“懦夫。”
楚悭哼一声,转头干净利落的的踢开尸体,伸手捞起一张椅子,坐在庄周的对面。
“庄周。”他看着庄周,“你不好好的在寺庙里呆着,来中都做什么?”
他说话间天生带着一股子咄咄逼人一本正经的气势,却又说不上让人觉得讨厌。
“师弟。”
庄周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睛流露出一丝笑意。
“许久不见,可有想我?”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唤他的名字的时候,蜂蜜搀了砂糖,春风入了湖光,甜腻温和到不可思议。
楚悭有些不自在的咽了咽口水。
他觉得自己该站起来给面前这个一见面就勾引人的家伙一刀,但是,嘴唇却比思想要诚实了一百万倍。
“恩。”
他闷声闷气的低声答道。
庄周笑的漂亮而满足。
“我饿了,师弟。
楚悭握了握刀,深吸一口气,忽的站起身,转身就走。
“师弟?”
庄周唤道。
楚悭咬了咬牙,道:“带你去吃饭!”
太庄周闻言站起身,微笑着跟了上去。
他们一行三人下了楼,出了白云楼。
期间庄周给了那位面容古怪的老板娘一张银票作为补偿费用,成功获得了心领神会的一枚微笑。
虽然这枚微笑实在不怎么赏心悦目,但是依旧有一种奇特的魅力。
于是庄周也笑了笑。
楚悭走在他的前面,修长健美的两条腿慢了又慢。
“庄周。”
他道:“你这慢吞吞的xìng子,就不能改上一改?”
庄周道:
“鸟若不飞,鱼若不游,你若不练武,我就改了。”
楚悭眉毛一挑,不再说话。
穿过两条街,楚悭站在了一家面摊前,大马金刀的往那一坐,喊道:“老板,三碗面。”
正煮面的老板忙应了一声。
他复看向庄周:“怎么?吃不惯?”
庄周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坐了下来。
他一身书生袍,发乌肤白,容貌矜华,身姿挺拔,温和沉静,又带一分病气,只把楚矜祁钊比的像是位乡下的野小子村里的莽夫,连老板给他盛的面都比楚悭和祁钊多上三分。
“这位公子,身子太弱了,该多吃些才好。”
老板轻手轻脚的将面碗放在太子长琴的面前,放低嗓音说道。
楚悭听了,简直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这个不让人开心的世界!
庄周微笑着看着老板,特别诚恳的说道:“好。”
面很好吃。
放了又浓又厚的油辣子,筋道有弹xìng,香而咸。
庄周用完了一碗,又用了一碗。
当他要第三碗的时候,老板的眼神变了。
当他终于吃完第四碗,神色自然的用帕子擦了擦嘴,老板已经见怪不怪了。
楚悭见他吃完了,道:“以后,这位老板一定学会了一个道理。”
“不以貌取人。”
庄周微笑着接道。
楚悭忍不住哈哈一笑。
三人从离开了面摊,漫无目的在街上乱走。
“你还没告诉我,你来中都干什么?”
楚悭问道。
庄周道:“拜师。”
“你要背叛师门?”
“师父同意了。”
“天下人都会这么认为。”
“这天下人既没有我,又没有师父,也没有你,有什么用?”
“你要拜谁?”
“凤君。”
楚悭停住了脚步。
他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一番庄周,从眉毛到眼睛再到脖子胸口大腿。
“你做什么?”
庄周问。
“看看你是绝世疯子还是绝世天才。”
“看出来吗?”
楚悭笑一声:“疯子。”
“不,是天才。”
庄周回答的很平静很笃定。
楚悭不说话了。
他继续往前走。
半响方道:“你该知道凤君为杏花宫门下中人。”
“天下剑派出杏花,而杏花宫每年只收一名弟子。”
“我知道。”
“那你该知道,凤君是当今世界用剑做好的三个人之一,另外两个一个是老人,一个是女人,而他最年轻,最冷漠,最不爱收弟子。”
“我知道。”
“你也该知道,你不仅一点武学基础都没有,甚至你还刚杀了凤君派来杀祁钊的人。”
“那是你杀的。”
“就算如此,你也不一定能进杏花宫,进了杏花宫而不一定能学剑,能学剑也不定教你的就是凤君,凤君如果教你,也可能是要杀了你。”
“我知道。”
“那你还要去?”
“当然。”
楚悭忽然一笑,他直直的望着庄周,漆黑的眼眸亮的璀璨逼人。
“不愧是我楚悭的师兄,吾辈行事,该如是!”
“我就知道你懂。”
庄周微笑的说道,他的目光温和澄澈,又带着一丝了然。
楚悭突然扭过头。
“别这么看我。”
“怎么?”
“我会不好意思。”
“好。”
祁钊默默的跟在他们的身后,脸僵得像是木头。
“庄周,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你没有资格参加杏花宫的弟子选。”
“师父给我写了一封推荐信。”
“……你又给师父灌了什么迷魂yào。”
“我只是跟他说,我若死了,这是我死前唯一的心愿。”
“出家人不打诳语。”
“我不是出家人。”
“虚伪。”
“恩。”
作者有话要说:
懒得分成两章了,就一次发了,这个幻境可以让你们看到庄周真的xìng格哟。!
第63章 十三
庄周的确是一个虚伪的人。
比如说,他其实并不喜欢那碗又香有又咸的面,但他很饿,所以他吃了四碗。
比如说,他其实听见楚悭说想他的时候,既不满足,也不高兴,但楚悭应该是想看他高兴和满足,他也便给他看。
还比如,十五年时光弹指而过,恍若砂石过隙,世间一切直如水中圆月镜中繁花,事事看来便似漂浮于云烟之中,不甚真切,人人于他眼中竟浑似画皮玩偶,粉墨遮面。
这十五年分明无灾无难,既无凄厉苦楚的身世,也无血海滔天的仇恨,醒于寺庙,长与寺庙,终日伴于青灯古佛,檀香经卷,便是连那世俗之言市井之气都未曾入耳未曾沾染。
油盐柴米,穷顿困苦,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更是不曾寻上他,顺遂的直如命运之子。
这分明该是他期待喜爱的生活。
分明是他曾经想要苦苦追求的生活。
庄周曾经无数次无理由无根据的想道。
但每每想要情真意切,便觉宇宙之外冥冥之中无数双眼眸刀锋一样冰雪一般直直的落于他身上,胸腔之处滚烫跳跃的心脏浑似被生生的挖空一般,只留一腔空隙,荒凉不生,竟是连半分情感都无。
便像是前世已然用尽,今生再无。
有时想来,他也不过是泥塑的瓦人庙堂的戏子,粉墨登场。
但偶见月圆月缺,草生草长,蝴蝶蹁跹,竟又生出别样的满足欣喜安宁静谧之感,好似九天之上的浮萍终于归了根,千年万年的旅客终究是回到了原点。
如此十五年。
如此十五年。
他不曾说与任何人来听。
直到他梦见了一些事情。
一些琐碎的已然无法串连成线的事情,一些他从来不曾见过的人,不曾遇见的岁月。
于是,他推开了寺庙的门。
于是他走进了这个俗世。这个红尘。
作为一个虚伪的人。
这个虚伪的人此时却在做一件格外不能虚伪的事情。
他在读书。
若是普天下只能选两件一定要真诚以对的事情的话,读书是一件,达到生命的和谐算一件。
他的面前摆着一本绝不能称得上厚的书。
蓝色的封皮,上面端端正正的写了四个大字。
《黄尘志异》
若是楚悭在此处,必定会肆无忌惮的嘲笑他一番。
黄尘二字,无非是红尘俗世的别称,而志异,又无非是无所事事之人的异想天开。
妖狐入梦,红袖添香,金榜题名,著书立说,惩恶扬善,位列仙班。古往今来,世人不过是思恋这般故事。
浑似这人生生来便是享乐。
好似善恶到头终有报。
有事做的人聪明的人是不信这些的,他们更加相信手中刀心中的剑,相信权力相信爱恨相信情仇。
却绝绝不会信赐予和施舍。
庄周其实也是不信。
但他依旧翻开了这本书。
开篇只有一行字:
九天之上复有九天,碧落之下还存碧落。
庄周细细的端详着这句话,似乎在端详着一朵开在另一方世界的花,又好似在端详着一个奇特的未解的谜题。
这本书他已经看了无数遍。
从他某一夜醒来开始。
他知道这本书里写的每一个字,每一幅chā图,甚至每一个符号。
却依旧不明白开篇这句话是否是他心中所想之意。
也没有人知道。
除了它的作者。
杏花宫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进实验室实在是忙,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没有双休也没有午休,早上八点一直到晚上十点,刚放寒假,初十开学,这期间会努力更新的。先短小一章,容我顺顺大纲!
第64章 十四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杏花宫却不卖杏花。
杏花宫只卖人。
会用剑的人。
天下剑客出杏花。
春风儿醉如酒。
庄周着一身书生袍慢慢悠悠的步在青天白日之下,市井街巷之中,丁点也看不出来心中的野望与虚伪,温和透白的浑似云消雪霁后树梢上的一点积雪,月下花前脉脉碧水中的一支新荷,直让人觉得心中安宁平和恍若新生。
楼阁之间百无聊赖的女子默默的红了面颊,莫名的想起话本中那一页页红袖添香,一桢桢天涯比肩,一位位佳人才子。
流水婵娟,千山云雨 ,自此与君生死同修,浮生共度。
女子心事总是春。
却多是情深不寿,离恨情仇。
行人如织,庄周慢慢的踱着步子,踱过有着最不看的老板娘,最好喝的白云酒的白云楼,老板娘站在门口,笑容难看却真诚,踱过又香又咸的辣子面,那位老板正忙着往一位短打汉子的面碗里再加上一勺红灿灿鲜嫩嫩的油辣子,汉子黝黑的额头上已经冒出来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汗珠,嘴唇红的像是老板勺子里的油辣子。
街道对面,手握短刀□□着半身腱子ròu的汉子怒目圆张,抡起汗啧啧的臂膀凶狠狠利落落的剁下,鲜红红新颤颤的皮与ròu被一块一块的分割碎裂,恍似一只钢筋铁骨的野兽白森森的牙齿。
野兽的身侧,坐在一位孩子。
不过十三四的年纪,安安静静乖巧巧的坐在汉子的身侧,衣衫上一块块新旧的布丁罗布,已然看不出本来颜色。
他的手却干干净净,小心翼翼的棒着一卷书。
就像是捧着沙漠中的一株新叶黑暗中的一盏幽灯。
汉子时不时的看他一眼,仿佛在看自己的另一段人生。
骸骨总生新花,旧木总出新芽。
人间情态,细细数来,竟也不过五六种。
庄周的目光清浅而温和,心中却浑似入了定的老僧开了悟的神佛,满眼望去,人间不悲不苦,红尘无色无光,皮ròu骨像,情真意切,水月镜花,隔世街景一般。
他走在街上,浑似走在梦中。
一场曾经心中所想百折不回的梦。
梦却已是旧梦。
他笑笑,终是加快了脚步。
庄周离开了这条街巷,离开了这场梦,入了青楼。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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