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我坐立不安,烦躁憋闷。娘亲却在对镜贴花黄,施粉扑黛。
十日前,姚老爷来信说姚府的马车要送大夫人去陵庙进香,所以让我们自己雇车回姚府。
虽然姚老爷在信中致上了他最深的歉意,还顺便附上了一些让我们雇车的银两,但是在我看来,他根本就没把我们娘两放在心上。来给我们送信的小哥哥说他在三个月前又纳了一房妾。
可是当我满腹牢骚,暗讽姚老爷贪图美色之时,娘亲却狠狠地敲了我的脑袋道:“好色乃男人之本性,你爹三妻四妾实属人之常情。”
娘亲拜托云水庵的净慧师太帮我们雇了一辆马车。净慧师太说云水庵附近的村子雇不到大一点的车子,所以我和娘亲只能紧挨着坐在一辆十分狭小的车子内,一路从云水庵颠簸到衡阳城。
从云水庵到衡阳需要十日,这一路上风光旖旎,巍巍青山绵延万里,滔滔江河一泻千里。
我几度想让车夫停车休息,好让我痛快地欣赏一下沿途的壮丽山河,就当做是我在进入牢笼前最后一次畅快地享受这天地间的自由,只可惜,娘亲回府心切。她非但不许我们做无谓的停留,还让车夫快马加鞭,不停地驱车前行。如果这马能不眠不休地奔跑的话,我想她连住客栈的时间也不想浪费。
在马车上颠簸了八九日后,我终于找到机会好好欣赏一下进城前的最后一段风景。
前夜下了一场大暴雨,导致如今道路湿滑,马车难以快速前行。为了避开坑洼,车夫只好下车徒步牵马。
我本欲下车同车夫同行,好呼吸一下雨后清新的空气,但是娘亲拉住了我,道:“筝儿,你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能在外抛头露面呢?况且现下外面道路泥泞,你这裙摆若是脏了,回了姚府岂不是要让那些人白白看了笑话!”
我努努嘴,朝娘亲恭敬道:“娘亲教训的是,筝儿不下去便是。”
于是,我又乖乖地坐了回去。
我听话并不是因为我认为娘亲说的在理。我原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也根本不在意姚府的那些人怎么看我。我这么做只是不想让娘不高兴,仅此而已。
我心想:既然人出不去,那就让身体的一部分去感受自由吧。于是我掀起车帘,将手伸出窗外。
混杂着泥土和鲜草芬芳的空气飘进车内,我顺着窗户看着地上蠕动的那些东西,突然觉得它们比我幸福,因为它们有自由,而我没有。但是如果这是我选择留在娘亲身边必须要付出的代价,那我不后悔。
“车夫,牵车的时候请尽量避开那些蚯蚓,勿从它们身上碾过。”我朝车夫喊道。
“芸筝,管好你自己吧。”娘亲白了我一眼。
“是,娘亲。”我将手收了回来。
此时娘亲又在拿着铜镜补粉。她说她要随时保持最美的状态,这样她才能重新俘获姚老爷的心。娘亲还说:既然男人好色,便要投其所好。食色,性也;思淫欲,男子之软肋,掌握之,万事便不缺东风。
马车大约走了十一日终于到了衡阳。
娘亲在城门口找了个小厮让他骑马到姚府传个口信。
进入衡阳城,我一下子就感受到了这里的繁华,四处人声鼎沸,沿街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我好奇地想再次撩起车帘,但是被娘亲拉住了,“这里是衡阳,不是荒山。你是姚芸筝,不是……”她停了一下,又继续道:“我之前跟你说的话,你可都记下了?”
我点了点头,“知道了,娘亲。”
又走了半个时辰,马车才停了下来。
“夫人,姚府到了。”
闻言,我的心突然开始砰砰直跳,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有些想逃,但是我明白自己已经逃不掉了。
娘亲忽然握住了我的手,莞尔一笑道:“筝儿,到家了。我们下车吧。”
不得不承认,娘亲确有羞花闭月之姿。她的莞尔连我这个做女儿的也看得痴了。难怪净慧师太曾经叹道:“你娘若是拈花一笑,纵使城倾,贫尼也不会惊讶。”
我呆呆地点了点头,跟着她下了车。
一下马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门上横悬着那块大大的写着“城守府”的金黄匾额。然后是黑压压的一群站在大门口迎接我们的人,他们个个衣着光鲜华丽,妆容齐整,就连丫头家丁穿的也是人模人样的。
站在中间的是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长相英气,浑身散发着一种富贵之气。我想他便是姚府的老爷——姚闻元。
我曾经想象过他的样子,好奇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但我一直觉得他应该是一个大腹便便,皮肤松弛,一脸色相的糟老头,但是今日见到本人,我着实大为惊讶。不过有一点我还是预见到了,那就是他身边果然莺莺燕燕的围了一圈女子。
左边那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想来便是娘亲常提起的大夫人,约摸三十岁,身着金黄罗裙,头带四五支金钗,发饰精美。不过岁月还是无情地在她精致的妆容上留下了痕迹。与她并排而立的是一位身着墨绿色洋绉裙,年纪略小的妇人,她妆容较之大夫人略显清淡,但是却更衬得她的皮肤细腻白皙,红润透光。我想她应该就是二夫人——为姚家诞下长子的“大功臣”。她身边站着一位十六七岁身着绿襦裙的女子,想必她便是二夫人的女儿——姚芸菲。
姚老爷右边站着一位年纪二十左右的俏丽女子,肤若凝脂,柳叶弯眉,瓜子小脸,一身殷红裙衣,裙摆拖地,酥胸隐现。想来这位穿着与长相都很张扬的女子便是小哥哥口中那个新近得宠的小妾。
见着这么一群人,我才发现我确实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常年久居云水庵,庵里的姑子不是身着青灰色袍子就是土黄色褂子,她们没有头发,所以时下女子常梳的发髻我也是一无所知,没有丫鬟的照料,一切生活起居均由娘亲照料。虽然她有教我梳发,但我就是学不会,或者说我是根本不想学会,因为这样娘亲就不得不天天替我梳头,不然我就会披散着头发在庵内飘荡。
与姚老爷身边的人相比,我与娘亲的妆容就显得极为平淡、普通。好在娘亲天生丽质,虽然生过孩子,但是身材仍然玲珑有致。她的出身并不如大夫人与二夫人尊贵,但是气势与举止却也丝毫不逊色。
我与娘亲刚下车,姚老爷就迎了上来,这是我没有料到的。其实我原先根本就没想到姚老爷会携全家在大门口等我们。娘亲是他的三夫人,区区戏子出身的她,除了为姚老爷育有一女外并无再为他填一男丁。这样看来,娘亲在姚老爷心中还是有很重份量的,也不枉她费了这么多心思打扮自己和*我了。
“老爷……”娘亲放开我的手,缓步走向姚老爷。倒在他怀里时已经是泪人一个。
“清儿,是为夫对不起你啊,让你们娘两在外五年。”姚老爷搂着娘亲惭愧道。娘亲在他怀里呢喃了几句,大意是为了芸筝的身体一切都是值得的云云。
看着一个男人搂我娘亲,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时姚闻元抬头看到了我,面露惊喜之色。他松开娘亲,指了指我,问道:“筝儿?你可是筝儿?我是爹,你可还记得我?”
“……”我呆呆地看着他,那个字却始终叫不出口,娘亲在一旁拼命朝我使眼色,可我却觉得那字重如千金。等待了许久,姚老爷的脸色渐渐暗了下来,我知道我若不叫,免不了要挨罚,但是我就是觉得喉头梗着,发不出声来。
“三小姐离家五年,连爹都不会叫了吗?”姚老爷的小妾挑拨道。此时娘亲的脸色也慢慢变得难看。
“苏琴,这儿还轮不到你说话。”大夫人慢条斯理地说,大有嘲讽之意,估计是不满这妾室很久了。那叫苏秦的小妾狠狠地瞪了大夫人一眼,不甘心地将头摆开。
“老爷,筝儿她……”娘亲的话没说完就被姚老爷打断了。
只见姚老爷走到我面前,缓缓伸出双手,似是要抱我。当他还想再靠近时,我不自知地向后退了一步。他怔了一下,伸出的双手停在了半空中。
在场的众人都倒吸了一口气,均以为姚老爷这下要大发雷霆了。出乎意料的是,姚老爷只是讪讪地将手放下,说道:“筝儿,我知道你在怪爹这五年来都没去看你。但是不是爹不想,爹是真的有事脱不开身啊。”
我还是沉默着,心里有无数声音在争吵着,有些让我快点叫爹,另一些让我保持缄默。气氛更加尴尬了,姚老爷的声音仿若石沉大海,迟迟得不到回应。
“筝儿可能是太累了,这几日在车上怕是颠簸的很,等她缓过神来,一定会向你请安的,老爷。”大夫人突然走了过来,拉起了我的手,对姚闻元说道。
这时她又转身对丫鬟家丁道,“你们还不快见过三小姐。”
众仆人立即应声道:“见过三小姐。”
这时气氛才稍有点缓和,姚老爷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娘,也许我们脸上真的写满了倦乏,他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进屋。
娘亲走到我身边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因为姚老爷在身旁所以她没有说什么,但是手心传来的力道告诉我,她气得不轻。
进屋后,几位夫人便各自回房,姚老爷则亲自带我们到采荷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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