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后。
流苏按着娘亲的吩咐将我盛装打扮后扶我上了马车。我与娘亲、二夫人、姚芸菲、苏秦同坐一辆马车,姚老爷与大夫人同坐一辆马车,姚云霆骑马先行了一步。
今日姚芸菲穿了一件淡紫色的撒花留仙裙,外罩了一件貂皮镶边牡丹绣斗篷,梳了一头垂挂髻,左侧插着的那一支凤蝶鎏金银簪栩栩如生,似是真的蝴蝶盘旋其上,双耳垂坠着的那一对红珊瑚耳坠,在阳光下摇曳生姿。
今日的主角是各家未出阁的千金小姐,所以大夫人、二夫人以及娘亲的装扮大都是沉稳端庄,却又不是风采。倒是苏秦,她今日照旧着一身大红毛氅,双刀髻上插着两三根金发簪。
因为在大家眼里,我还未及笄,故流苏帮我梳了一头双平髻,只在右侧插了一直芙蓉发钗。本来流苏还替我插了几支娘亲着人送来的发簪,但都被我偷偷留在了姚府了。待娘亲发现时,我已经上了马车。她虽恼,但也于事无补了。
我今日的目的很是明确,我是来守人的,不是来被人狩的。所以穿得越是普通,越是容易埋没在一群妖娆的莺燕之中。而且,这样一来,三王爷怕是难以从姹紫嫣红的大红牡丹之中分辨出我这朵小茉莉。
马车行了一刻左右,在一扇朱漆大门前停下。
王府大门前立着两坐雄纠气昂的石狮,面向虽不和善,但是我喜欢。虽是石雕,但却抓住了那些畜生最为灵动轩昂的一面。王府不像我想象的那般金碧辉煌,但却也是雕梁画栋,气派壮观。
下马车前,我将先前备下的丝巾蒙在脸上。
“筝儿,你这是为何?”娘亲抓住我,不让我下车。
我特意咳了两声,“娘亲,筝儿的风寒未好。怕吹风引发旧疾,也怕将病气过给他人,故蒙了丝帕。”
“你何来旧疾,别玩儿花样,快把面纱摘了。”娘亲凑近我,小声在我耳边命令道。
“娘亲,大家都在看着您呢。”我笑眼盈盈地回道。
娘亲见众人都在也不好发作,只能狠狠瞪了我一眼。
下了马车,便有王府的家丁将我们引入偏堂歇息。
我们先是穿过了一条长走廊,走廊的边侧上挂满了做工精良的宫灯,走廊四面通透,采光效果极佳,左侧的墨湖内立着一些干枯的残荷杆。右侧的小绿坡上开满了红艳的山茶。
虽然是腊月寒冬,但是三王府里却没有丝毫冬季的死寂,不知是否因为今日宾客繁多,总觉得三王府处处生机盎然。
穿过长廊,经过一方盆景错落的庭院,便到了偏堂。此时堂内已有不少官家的女眷。瞧她们个个美目流盼,灵秀天成的样子,我觉得我今日必定十分安全。
我在偏堂呆了半盏茶的功夫后,有家丁通报说叶太师家的女眷到了。
一时间,堂内一片寂静,众人都屏息静待那位传说中风华绝代的女子。先进屋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一身雍容华贵之态,想来她便是太师夫人。
听闻叶太师专情,老年娶妻,一生只有这么一位夫人,两人琴瑟和谐,举案齐眉,且膝下仅有叶芳华这一位女儿。
紧随太师夫人之后的,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面若桃花,肤似凝脂,气若幽兰,华容婀娜,眉目流转间,总有种摄人心魄的美丽。我猜她便是叶芳华,那个极有可能成为我嫂嫂的人。这样的美人,我今日必须要阻止大哥与她相见!
不过话说回来,自打我进这王府来,一直就未见过姚云霆。
我询问了王府家丁后才知那些男宾此刻与王爷在正堂议事。我在偏堂小坐片刻后,便来了一位令我久久难以忘怀的女子。
只见她着一身流彩暗花锦宫装,十字髻上只插了一根镶珠宝鎏金银簪,耳垂上挂了一对和田玉耳坠。那女子手如柔荑,领如蝤蛴,齿如瓠犀,似是出水芙蓉,又似瑶池仙子。她便是三王爷的王妃,言子兰。
她身后跟着六位身段均是婀娜,长相很是标致的女子,她们便是三王爷的六位夫人。那日在望月楼嚣张的七夫人此时自然也立于其间。
不过,那六位夫人虽各有其绰约之姿,但杵在王妃身后,便似一群绿叶,衬托着一株珍贵的秋海棠。或者,在我看来,那六位夫人根本就是一滩淤泥,用以衬托王妃这株出泥不染的白莲。
虽然我与王妃并不相识,但是我却很是喜欢她,许是她长得过于清丽,不似其他污浊的凡人。故我对她的处境深表同情,对三王爷无耻的行径深表不满。
我真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终日对着这样一位婉约娴静的佳人,李三怎会有别的心思!不过这倒是坐实了我一开始对他的评价,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登徒子。
这时,只见王妃薄唇微张,用她那若百灵鸟般清脆悦耳的声音道:“想来,众位夫人小姐适才已经稍作歇息。现下日色正好,外间也暖和,诸位不如随本宫到王府花园一同赏梅。”
众人在这偏堂早已憋闷不已,一听此提议,均点头称好。
这王府不似姚府,虽然不是处处金雕玉砌,富丽堂皇,但是却更为空旷气派,听说三王府的花园,堪比京师的御花园,当年是皇帝亲自命人仿照皇宫花园建的。三王府花园最为著名的便是梅林,位于花园最南端,是西齐各地文人骚客争相吟诵之对象。
我对这梅林自是好奇不已,但是此时我更加好奇的是姚云霆在哪儿,于是趁着一群人涌至梅林时,我趁机甩脱了姚府众人。
只可惜,我太低估王府的大小,高估我自己认路的本事了。王府院子无数,大大小小,如出一撤,绕得我晕头转向。好不容易遇到个丫鬟,才知我自己仍处在偏堂附近。
一路上,我都能看到门廊上悬挂着苍翠的吊兰,悬垂而下,绿意盎然。我猜想这吊兰的主人怕是王妃,其他的那些庸脂俗粉应该比较偏好大红牡丹。
正当我盯着吊兰出神时,眼睛突然被一双大手蒙住,我一时受惊,本欲用手肘攻击来人,却被那人的声音立时定在原处。
“你猜我是谁?”
苍天,三王府这么大,为何我迷个路都能被抓住呢?那些本来应该要掩护我的莺莺燕燕此时正在梅林,我这朵小茉莉在这怕也是很显眼。我内心无力,后悔万分,我为何要擅自脱离花丛呢!
三王爷见我迟迟不说话,自觉无趣,便将手放下,走到我面前,失望道:“数月未见,怎么,你难道又不记得本王了吗?”
我正想摇头,突然觉得不对,我蒙着面纱,为何他能看出我是谁?会不会是他将我误认做他人?虽然我觉得这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还是心存侥幸地想,若真是如此,那我便有机会开溜。于是,我暂且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他见我仍是不答话,眉头微蹙,一把将我的面纱扯下。
那一瞬间,我惊呆了,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把我的伪装给卸了!难道我费心想的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谋就这么简单地被拆穿了?
“三……”
我正准备向他请罪,说我不该欺瞒他我的身份云云,结果他却截了我的话,道:“小月,为何你见我总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小月?难道他还是不知道我是姚三小姐吗?
“不是不是,我只是一时太过惊讶,没有反应过来而已。”我面上应和着,脑中飞快闪过无数种念头。
“真的是这样吗?”他似是不信,挑眉道:“你眼波流转,难道不是在谋划着逃跑的路线吗?”
我用力摇了摇头,道:“怎么会呢……”
他稍退了一步,仔细地端详了我一下,道:“今日你这一身打扮倒不像个丫鬟。”
这下我确定他还不知道我是姚芸筝。想到这儿,我的心稍稍平复了一些,又将面纱蒙上。
“王爷,实不相瞒,今日我是替我家小姐来的。”
说到这,我发现他眼中流露出一种怪异的神情,嘴角微翘。
我不明其意,又继续道:“小姐病了,但是老爷与夫人非要小姐来,奴婢心疼小姐,便瞒着老爷夫人,披着面纱替小姐来了。”
他听完,道:“真的吗?你没有别的要交代的了吗?”
我一时不解,摇了摇头,道:“没有了。”
“好吧,既是如此,那就算了。”
说罢,他一句话也没说便转身走入一道小门,我留在原地,有些莫名其妙。
不一会儿,他又走了回来,冲我道:“愣着干嘛,还不跟上来!”
我“噢”了一声急急跟上。
原来小门后别有洞天。
小门通向一条小石子路,石子路尽头竟然是梅林的另一端。
这时节正是腊梅香气馥郁之时,我深吸了一口气后,顿觉身子飘然。至于林中,看那纷飞飘落的花瓣便觉自己似那梅花,舞动于风中。
“这儿真美。”我不禁叹道。
“喜欢吗?”三王爷问我。
我点头,“喜欢。”
“那你就常来这儿玩吧。”
他望着我说,倒像是个很诚心的邀请。
他似乎真的把我当成了朋友,想到这儿,我突然有些愧疚。他以诚相待,而我却用一个又一个谎言来欺骗他。
不过,我转念一想,就算我告诉他我就是姚芸筝,那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谎话。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谎言,自我离开缥缈峰后,就注定这一辈子都要活在娘亲与我精心编制的谎言之中。
只是有时候,我真的很希望能做回小月,生活地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虽然有上顿没下顿,但是日子过得纯净。也许我可以简简单单地离开,做回小月,但是我舍不得娘亲,因为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当然,现在的我还舍不得姚云霆。
见我沉默,三王爷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道:“你怎么了?”
“若有一日你发现你信任的人欺骗你,而且还是彻头彻尾的欺骗,你会怎么做?”我问。
这次竟是他沉默了,眼中流露出我从未见过的忧伤。难道他也被信任之人伤害过吗?若有一日姚云霆发现我骗了他,他也会如此伤怀吗?
过了许久他都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最后他道:“时候不早了,灯宴快开始了。你往这条路一直走,就能与王妃他们汇合。”
说着,他朝我指了指一条青石小路。
我点了点头,朝他施了一礼后离开。
在小路上走了几步,我的脑中却一直呈现他方才那忧伤的神色,挥之不去。
突然,我回头问道:“王爷,你真要娶姚芸菲吗?”
他点头。
“权势真的值得你伤害像王妃那样温婉的女子吗?”
他突然笑了,但是神色却和之前一样让人看了揪心,他道:“生在帝王之家,一生本就不只有风月。”
还有夺嫡,谋权,篡位,兄弟自相残杀……他到底是野心勃勃不顾一切的阴险小人,还是为了保存自己而被逼卷入纷争的受害者呢?
我希望他是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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