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京杭大运河,在sd的李家庄村东面大约500米处蜿蜒北上,受大运河充沛水资源的孕育,使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平原小村子周围绿荫环抱,村内的家家户户院子里也是古树参天,枝繁叶茂,整个村子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之中。特别是在夏天,村外是一望无际的绿色原野,村内是绿荫掩映下青砖青瓦的平房,站在大运河长长的堤坡上遥望这个小村子,李家庄就像一块绿色的宝石,堆蓝镶翠,令人神往,叹为观止。
李家庄村南有一条小河,小河自西向东流过,注入京杭大运河,在当地,这条小河又叫防洪排涝灌渠。夏天暴雨来临时,从村子里大街小巷奔涌而出的雨水,全都泄到那条小河里,庄稼地里来不及渗进土壤的水,也顺着田地里的小水沟流入秋收公路旁边的水渠里,再顺着水渠流进村南的那条小河,在小河里与村子里泄下来的雨水汇合在一起,就向东流进大运河了。春天的时候,雨水变少,田里的麦苗需要浇返青水的时候,村干部们就在大运河的堤岸上装上几台大水泵,把大运河里的水抽到那条小河里,水就顺着那条小河又流到秋收公路旁边的水渠里,各生产队就从水渠边上架上抽水机抽水浇麦子,放返青水。
在村子的东西村口,各有一条通往村南小河的秋收公路,因此,在小河上东西各有一座小桥,东边的小桥叫土桥,西边的小桥叫石桥。土桥是在河的两边用大青砖和石灰垒起的砖垛子,再在砖垛子上面搭上一排粗粗的檩条,在檩条上铺上一层木棍,木棍上面再铺上一层厚厚的玉米秸秆,在秸秆上再铺上一层麦秸,麦秸上再铺上三合土(石灰c沙子和粘土),泼上水后,再经过碌碡的反复碾轧,三合土变成了坚硬结实的板块,下雨的时候水冲不走,车走在上面轧不烂。等夏天暴雨成灾的时候,河水猛涨,土桥堵塞河流,村干部就带领社员们把桥上的檩条扒掉,让河水顺利通过,等洪水过去之后,再把檩条铺上,这样既能泄洪又方便交通,所以老百姓叫它土桥,村干部们也叫它防洪桥。西边的小石桥又叫漫水桥,它是由石条和石板组装而成的,在河的两边用石条垫起两堵一米多高的石墙,然后在两堵石墙上面盖上大约30厘米厚的几块石板,水就从石板下面方方正正的桥洞中汩汩地流过,夏天暴雨来临的时候,洪水可以越过桥面顺利通过,因此,老百姓又叫它漫水桥,漫水的时候,由于水下是石板,所以,马车照样可以从桥上通过,出行的人们也可以在桥上趟水过河,所以当暴雨和洪水来临时,村民们仍然可以在桥上畅通无阻。村民们从村东头出村向南就走土桥,从村西头出村往南就走石桥,石桥是隋朝开凿大运河时建造的,土桥是1958年修建的。因为村子里的土地大都集中在村子南面上万亩的开阔地上,村民们又把那万亩良田叫做南大洼。南大洼地势平坦,土壤肥沃,是村民们的活命田。在古代村民们去村南干农活,都要走村西的小石桥,在村东头住的人们还要绕到村西去,走石桥过河下地去干活。1958年,村干部们就商量着在小河上对着村东头的地方修一座土桥,来方便村东头的人们下地干活。解放前,村东头有一座大庙,解放后破旧立新,提倡无神论,那座古庙也就破败了,庙里的和尚在政府的说服下也还了俗,当上了人民公社的社员。村里在大庙的正殿办起了村办小学,侧殿当了教师的办公室。大庙院外还有一圈低矮的院墙,院墙内是解放前僧人们种菜的地方,村干部们就把这些院墙拆了修了水利设施,其中有一部分大青砖就用来修了村东南的那座土桥,桥下是哗啦啦的流水,桥上村民们纵情地唱着歌儿下地去干活。小河的两岸是两行垂柳,长长的柳枝垂到水面上,荡来荡去的,河里的小鱼,在水面上也跳来跳去,与那柳枝柳叶做游戏玩耍。
五八年这年春天,村里出了一件大喜事,村党支部书记李大壮的媳妇翠花生了一个大胖儿子,这对世代单传的李大壮家族来说,无疑是一件大喜事。这是李大壮的第三个孩子,他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生下来营养不良抽风,时间不长就夭折了。第二个孩子还是个女孩,这个孩子保住了,起名叫焕娣,意思是再有孩子就换个弟弟。焕娣今年八岁,正在上小学。
李大壮在解放前是村里的地下,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淮海战役时,带领村里的民兵完成支前任务,推着小独轮车,解放军打到哪里,他就带着民兵把粮食送到哪里,全村的妇女都为解放军做军鞋,他们上了前线送军粮,下了前线抬担架。解放后,他又先后当了互助组长c初级社长c高级社长,村党支部书记。1958年,党中央又提出了总路线cc人民公社这三面红旗,各村都成立了的生产大队,全村吃食堂,大人一斤,小孩儿四两,各家各户的粮食都交到生产大队,家里的铁制品,除去农具,也都交到大队,包括做饭的锅一家只留一口,其余也要上交,因为全村都由村里统一做饭,吃大食堂,家里不做饭了,留一口锅烧水喝就行了。大队再把收集到的铁制品,上交到公社的供销社收购站,然后又统一炼了钢铁,上交了国家,因为国家当时提出了钢铁产量要十年超英赶美,要跑步进入的口号。
正是阳春三月,万物复苏的季节。他的媳妇翠花还真争气,这回终于给他生了一个宝贝儿子。他平日里抽sd大叶子烟,他叼着大长烟袋杆,坐在他们家三间土坯房的门槛儿上,灰白的头发衬着一张黑黝黝的脸,从嘴里吐出的灰蓝色的烟雾,在院子里慢慢地缭绕飘散,他的脑子里在思摸着给宝贝儿子起个好听的名字。他想,现在全国都在搞运动,不如给孩子起名就叫“李跃进”,这多有纪念意义啊。他得意洋洋地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媳妇翠花,翠花高兴地说:“好,这名字好,又好听又好记。”
李家庄的大食堂设在土改后没收的地主家的一个大宅院里,做饭的大师傅们把用笼屉蒸熟了的馒头和窝头一屉一屉的扣在大柳条笸箩里,熬得热腾腾的玉米面粥用大铝盆端到一排大八仙桌子上,给站在桌子前排队打饭的村民们分发,那真是农村一派热闹而奇特的打饭场面。
由于当时人们的口粮少,很多人吃不饱,出现营养不良现象,翠花生下的小跃进只有5斤重,而且没有奶吃。李大壮看着瘦弱苍白的翠花,举手投足都显吃力的样子,他对翠花说:“我去把咱们家那个大芦花公鸡宰了,给你炖点鸡汤喝,补补身子。”
翠花温柔地说:“别家,那公鸡每天早上还要打鸣儿呢,再说了,没了那只大公鸡,那几只老母鸡多孤单哪,它们会被邻居家的鸡欺负的,公鸡没了,就没人护着他们了。还有啊,那母鸡没有公鸡踩蛋儿,下的鸡蛋孵不出小鸡儿来的,明年啊,我还想让母鸡给我孵一窝小鸡儿呢,要不然这小小子儿吃什么呢,光吃食堂那点饭是长不大的。”
翠花一共养着一只大公鸡和四只老母鸡,每天早晨起来,翠花就先把鸡窝的门拉开,抓把高粱撒在院子里给鸡们吃。吃完了,那只大芦花公鸡就高昂着头,“嘎嘎”地叫着,带着几只老母鸡到街上和村边的地里找食儿吃去了。如果遇上了谁家的鸡或猫欺负那几只老母鸡,那大公鸡就挺身而出,与前来挑战的公鸡进行决斗。有时候那大公鸡斗得头上脖子上血淋淋的,但仍不肯善罢甘休,带着伤拼死也要坚持战斗到底,一直把敌人赶走才肯收兵。然后使劲抖落抖落身子,把斗鸡时滚在身上的土抖干净,又高昂着头,“嘎嘎”地叫着,带着那几只老母鸡傲慢地回家了。回家后,那几只老母鸡就围着大公鸡趴在柴火垛下歇息,那只大公鸡闭上眼睛养养神儿,打个盹儿,就精神了,然后又开始和几只老母鸡你追我赶地做游戏了。
李大壮说是要杀大公鸡,其实他心里也有点儿舍不得。家里穷,又没有个闹钟,村里c公社里又经常开会,要是没公鸡打鸣儿了,睡过了点儿怎么办?他寻思着还是不杀的好。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杆,这杆是他解放前闹饥荒时自己做的一杆,那时靠给地主扛长活打短工生活,一家人吃不饱肚子,没别的办法,每年农闲的时候,或是冬天下了大雪,一早一晚的他就扛上去打猎。大运河两岸种的都是杨树和柳树,是野兔出没的地方,秋后刮几场大风,树叶子落下来被风吹到堤坡上的沟沟坎坎里,就成了野兔藏身的好地方,特别是冬天下了大雪之后,到了晚上兔子就钻进树叶子底下过夜。白天它们就从树叶下面的洞里钻出来去找食儿吃,于是它们就在雪地里留下了一串串脚印,顺着脚印找下去,就能发现野兔跑到了哪里。野兔最喜欢吃的是大雪覆盖下的麦苗,冬天的麦苗都干透了,吃到嘴里又甜又脆,营养相当丰富。于是,野兔就在雪地里刨个坑,钻进去在雪底下顺着麦子眼儿一口一口地嚼着吃。猎人们循着兔子的脚印,到了脚印快终止的时候,那就是兔子蹲在雪坑里吃麦苗的地方。猎人们先是围着兔子转圆圈儿,圈儿越转越小,离兔子越来越近,兔子听到唰唰的脚步声,它就要探出头来看周围发生了什么,但它不敢跑,因为猎人在周围转圈,它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跑合适,在它犹豫的时候猎人端枪射击,就有可能打中,如果打不中,兔子就会从雪地里跳起来逃跑了。
如今,正是阳春三月返青的季节,地里的麦苗已经开始泛绿,从干草般的麦叶中间长出了嫩芽,大运河的堤坡上潮湿的向阳的地方也一片一片地长出了青青嫩草。这正是兔子出没的时节,冬天的干草和干透了的麦子叶已经不适合了兔子的口味,它们要么吃刚刚长出来的鲜草,要么就吃那嫩绿的麦苗。刚刚开河的大运河水,干净亮丽地湍湍流着,正是水草肥美的日子,兔子可不想放过这么好的时光。
翠花身子虚弱,小跃进没奶吃怎么办?还是农村那个老辈子传下来的老办法,用白面给孩子打浆糊糊吃,那时候没有钱给孩子买奶粉吃,老百姓就把白面粉在铁勺子里加上水调好了,在灶火堂口点一把柴禾给孩子熬浆糊吃,浆糊熬好了,在里面放上一点白糖,搅拌均匀后,用汤勺一勺勺的喂孩子。翠花在炕上坐月子,告诉跃进的姐姐焕娣浆糊的熬法,看着她熬熟了,让她把浆糊倒在一个小瓷碗里,再放上一些白糖,翠花就抱着小跃进喂他浆糊。小跃进一边吃,一边睁着黑乎乎的小眼睛,看着翠花出神,高兴了,还蹬蹬两条小腿“啊啊”两声,吃完了,他还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舔粘在嘴唇上的浆糊,穷人家的孩子有时候不知道什么是痛苦,有时候甚至还以苦为乐呢。
小跃进早晨吃一铁勺浆糊糊,到中午的时候,翠花就给他蒸一个鸡蛋羹吃,家里的四只老母鸡,每只隔一天下一个蛋,当时农民们手里没有钱,都是以物换物,家里的几只老母鸡是家里的小银行,日常用品多数是用鸡蛋换来的。什么油盐酱醋c针头线脑,镇子上的卖货郎每周来一次,小拨浪鼓一敲,家家户户就都拿着鸡蛋出来换东西。如今正搞运动,家里只有半瓦罐白面是去年省下来的,还没舍得吃,翠花怕生下孩子没奶吃,就把这半瓦罐白面藏在了炕洞里,村里的搜粮队当时才没搜出去。可这么小的孩子光吃浆糊营养跟不上去,翠花就下决心每天中午和晚上给跃进做一个鸡蛋羹吃。
鸡蛋羹的营养价值特别高,小跃进比吃浆糊糊爱吃多了,吃完了他还用舌头不断地舔红红的小嘴唇,两眼不停地看着翠花反复蹬着小脚丫,好像没吃饱似地。家里的四只老母鸡每天只下两个鸡蛋,小跃进中午吃一个,晚上吃一个。看着小跃进没吃饱似地,没办法,翠花就在小瓷碗里再放一点白开水,用筷子把粘在腕边上的残存的鸡蛋羹涮涮,再一勺一勺的让小跃进把水喝了。有时候到了晚上,小跃进饿得睡不着觉,“咦咦呀呀”地哭个不停,翠花就再给他熬一勺浆糊吃,吃完了,他很快就躺在翠花身边睡着了,每当这时,李大壮就心疼地睡不着觉。
李大壮终于下决心再去打一次猎,他不能看着翠花就这样拖着孱弱的身子带这个宝贝儿子。自从解放后,家中有了粮食吃,他就不再打猎了。解放前打猎,那是生活所迫,那时给地主扛长活,一年下来也挣不了几斗粮食,还不够全家人吃饭的呢。那时候大运河边上野兔和野鸡还比较多,他自己做了一杆,买是买不起的。他赶集买了一根铁管做枪管,在镇上的铁匠铺里锯一截铁棍,堵在枪管的一头用电石焊焊上,请铁匠打一个扳机装上,在枪管上打了个眼儿,再用枣木棍子刮了一个枪托,把扳机c枪筒固定在枪托上,用铁皮包裹固定好,一杆自制的就成功了。然后,他又在集市上买了铁沙子和磺炸药,这就可以去打猎了。那时,打猎是为了贴补家用,解决吃不饱的问题,解放后,农民分得了土地,吃得饱穿得暖,他想就不能再打猎了,因为那动物也是个生命,打死了怪可怜的。于是他就把那杆挂在了墙上,只有在秋收大忙季节护秋的时候才拿出去转转,吓唬吓唬偷庄稼的人,那杆平时大部分时间闲着。如今这杆又派上了用场。
这天,天刚蒙蒙亮,李大壮就起来背上那杆出发了。大运河的千里长堤长着参天的白杨树和粗壮的大柳树,前几天一场蔚然的春风,吹得杨树上长出了嫩芽,阿娜的柳枝上长出了一串串嫩黄的叶子,远远望去,大运河两岸披上了黄绿色的戎装,青黄翠绿的柳枝在水面上轻轻荡漾,刚刚醒来的小鸟,在树上放声歌唱着。李大壮在大堤坡上慢慢地走着,搜寻着。走着走着,他远远地看到有一只黄绒绒的野兔正在堤坡外面的坡根底下吃草,吃两口还东张张西望望。李大壮心里一下子高兴起来,他没有径直走过去,而是猫腰蹑手蹑脚地躲进堤坡的内侧,在水边踩出的一条小路上轻轻地小跑着前行,大约跑了200来米远,他觉得距离那只兔子的方位差不多了,便悄悄地爬上了岸,探出头去一看,竟把他给惊呆了,只见那只大黄兔子旁边还有两只小兔子正在玩耍,一只小兔子正在给另一只小兔子用前爪梳理脖子上的绒毛。李大壮心想,这两只小兔刚生下来还没有断奶呢,要不然他们也会学着大兔子吃草了。李大壮一阵心酸,这兔子不能打,这也是一家子呀,大兔子死了,小兔崽子也活不成了。他想,这一家子真胆大呀,怎么能距离堤坡这么近吃草呢,要是碰上坏人非得要你们的命不可呀。想到这里,他又把抢收了起来,大踏步地走了过去,还大声地嚷道:“快跑吧,有人来了。”那兔子受到了惊吓,抬头看了李大壮一眼,撒开腿带着两只小兔顺着垄沟跑了,李大壮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想你们千万别再回来了,这也太危险了。
他叹了口气,不知是他年岁大了,还是因为老没打猎下不去手了,反正他心里很矛盾。他开始坐在堤坡上抽烟,他的烟荷包和烟袋都别在腰上的一根麻绳上。他掏出火石和火镰,把火绒在火镰上打着了按在烟袋锅上,看着悠悠的河水,喷云吐雾般地抽着自己种的庄户烟。大运河清早清新的空气,很快有一缕一缕蓝色的烟雾,飘飘然然的在李大壮身边慢慢散去,一圈一圈地丝一丝地飘到了河面上和堤坡上的树林子里。他陷入了沉思,他想是打还是不打呢,现在正是野兔产仔的季节,打吧,留在窝里的小兔仔没有了母兔的照养就会饿死,不打吧这翠花娘俩怎么活呢?他反复琢磨还是觉得不打的好。他站起身看看东方天边的地平线上泛起了红色,便转身往回走,正在这时,从身后不远的地方传来了“咯咯”的野鸡叫声,听那声音的浑厚劲儿,就知道还是一只老野公鸡的声音。他心中一阵暗喜,多年的狩猎生涯,让他凭声音能辨别出飞禽和走兽的公儿母儿来。他转回身,看看声音的方向在大概三百米远的一颗大柳树上,因为堤内边种的是柳树,柳树已经长出了嫩叶,便于隐蔽。所以这次他不得不从堤外边的杨树林中,以树身作掩护,悄悄地接近过去,他下到了堤坡外边的堤根上,慢慢佝着身子往前走,胆大妄为的野鸡,在寂静的晨曦中一声接着一声地鸣叫着,好像在呼唤着远方的伴侣一样。果不其然,在几百米远的河对岸又传来了一只野鸡尖厉清亮的声音,这是一只小母野鸡。李大壮心想,看来到了野鸡的发情期了,顾不上那么多了,野鸡有的是,小母鸡你再去找别的小公鸡去配对儿吧,这只老公鸡岁数太大了,他已经不适合与你交配了,他是这样安慰着自己慢慢接近那只老野公鸡的。当他从堤坡外边的一棵有一搂粗的大杨树后面探出头的时候,那只老公鸡正向着河对岸远处的小母野鸡放声地歌唱者,不管后面发生什么危险它已全然不顾了。动物的痴情看来远比人类的爱情显得更加猛烈,更加专注,更加义无反顾。枪响了,那只老野公鸡应声从树上掉了下来,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睡着了一般,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它就这样无怨无悔地走了,结束了自己为爱情轰轰烈烈奋斗的一生。
李大壮从地上把它提起来,掂了掂足有三四斤重,他把它装进随身携带的用麻袋片缝合的长带儿挎包里,那是猎人们必备的装东西的工具,看看东方的太阳红红的露出半张脸来,他想这回可够上翠花吃上几天的了。回到家女儿焕娣正在灶膛前给小跃进用铁勺子熬浆糊,他把野鸡从兜子里掏出来扔进屋檐下的洗衣盆里,女儿高兴地冲里屋喊道:“妈,我爸打回一只野鸡来。”
翠花在屋里回答道:“我下炕去给你们做吧。”
李大壮忙说:“别家,人家说不出满月不让通凉水,我褪了毛,你告诉焕娣怎么做就行了。”
翠花说:“哪有那么多事呀,生焕娣那会儿,你没在家,还不都是我一个人弄的吗。”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屋里走了出来。
李大壮一看有些着急,忙说:“你看着指挥就行了,可别动手啊。”他见焕娣的浆糊熬好了,忙让她跟她妈去里屋喂小跃进。他抱了一捆柴火在灶膛里烧起了水来,把水烧开了,盛进水桶里,拎到院子里浇到洗衣盆里,把那只野鸡退了毛,又在菜板上开了膛,把鸡的五脏六腑掏出来,把肠子扔掉,其他的洗干净了单独放在盘子里,把鸡用菜刀剁成鸡块,又在锅里放上水,把鸡块和鸡杂倒在锅里,切了葱姜蒜和花椒大料一起扔进锅里,点上一些酱油和醋,放上一勺盐,盖上锅盖,到里屋告诉焕娣:“一会儿喂完了跃进,你就在灶膛里烧火,什么时候你妈说行了,你就别烧了,听你妈指挥,我先去给你们把饭打回来。”他冲翠花笑笑放下门帘走了。
李大壮是个大老粗,解放前念了一年小学,家里穷没有钱和粮食交学费,那时候上学有钱交钱,没钱也可以交粮食,李大壮家里什么都交不起,就辍学不念了。他爸爸给地主扛长活,他就去给地主放羊。后来长大了,他悄悄加入了。抗日战争爆发后,村里成立了民兵连,由于他经常打猎,枪法好,党组织就让他当了民兵连长。他虽然是个粗人,但对翠花特别好,翠花是个孤儿,当年hn发大水,她母亲带着她逃荒逃到了sd,是李大壮的父母收养了她。那时她的母亲饿死在了半路上,她孤苦伶仃地跪在集市上讨饭吃,那天李大壮在大运河里摸了半脸盆鱼拿到集市上去卖,看着这丫头怪可怜的,就把她领回了家,李大壮的父母就收养了她,由于家里穷,父母怕大壮娶不上媳妇,再加上他们家世代单传,就给他们俩定了娃娃亲。从小李大壮就护着翠花,村里谁要是惹着了她,他就拿上菜刀去和人家拼命,他把翠花又当成又当成媳妇,等他俩长大了,大壮的父母就给他俩成了亲。
如今翠花又给他生了一个宝贝儿子,让他们老李家又延续了香火,而且儿女双全,他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他从外屋拿了粥罐和篮子去大队的食堂里打了饭回来,放在锅台上,他对翠花说:“饭打回来了,你们娘俩趁热吃,我带着社员们下地干活去了。”说着他拿了一个窝窝头一边吃着,扛上锄头刚要出门,翠花喊道:“别忘了中午回来吃炖鸡肉啊!”
大壮在院子里说:“你们娘俩吃吧,中午我和社员们在地里吃,大队里送饭。”
翠花又追着说:“那就晚上等你回来一块儿吃。”
“你们多吃点,我对那东西不感冒,哈哈”大壮爽朗地笑着出去了。
春天的大运河到处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正是柳树抽丝吐叶的季节,一条条一串串的柳枝,像大姑娘那长长的辫子,在水面上悠然地荡来荡去。南来北往的拖船,拖着长长的货轮,在河的中间浩浩荡荡地行驶,掀起的一层层的波浪,有节律地推打着水岸。渔民们撑着轻飘飘的木船,在河面上撒网捕鱼,鱼鹰被渔夫用长长的竹篙驱赶着,跳到水里去追赶水底下的大鲤鱼。
常言说:开河的鲫鱼赛猪肉。李大壮为了给翠花补身子,增加营养,他常常天不亮就起床,带上小女儿焕娣,扛上自己家的渔网,让女儿提上竹篮子,一只手领着她,到大运河边上去拉网打鱼。大运河上的拉网是一种用棉线拿小竹皮梭子手工织成的渔网,小跃进的奶奶活着的时候在村子里是织网的好手,拉网c撒网c捞回网她都能织。在跃进的奶奶爷爷活着的时候,跃进的爷爷不知用网拉了多少鱼。跃进的奶奶后来又把这门手艺传给了翠花,大壮又用翠花织的网继续捕鱼,解放后李大壮当上了村里的党支部书记,也就顾不上了拉鱼,那张渔网也就挂在了自家屋檐下的墙上,闲置了。如今翠花营养不良,孩子没有奶吃,家里又一贫如洗,没有一点好吃的东西,李大壮不得不又摘下房墙上闲了几年的渔网,早上起来带上焕娣去打鱼了。
早春的大运河,在静谧的晨光中仿佛还在睡梦中,李大壮用一只肩膀扛着拉网,用一只手领着还有些害怕的焕娣,过了村南面的那座土桥,走在通往大运河的小河边上,村子里静悄悄的,静的连一只狗叫都没有。他们来到大运河的长堤上,高高的白杨树在黎明前天空的白光下现出影影焯焯的树影,李大壮走下堤坡,来到水边打鱼人踩出的潮湿的小路上,他让焕娣扶着柳树身子下堤坡,脚下模模糊糊的别摔倒,看着焕娣小心翼翼地站到他身边,毕竟她才八岁,还是个孩子。早春的河边,还有一些凉意,焕娣微微打了一个寒颤,李大壮察觉到了,他把肩上的拉网卸下来放在地上,脱下自己的家做褂子,给女儿披上,然后双手举起拉网的横杆,把网顺着河水扔进了河里,倒开了拉网的绳索,在绳子的末端往了一个绳套,套在了自己的腰上,一手领着焕娣的手,用身子拽着绳子开始拉网。晨光把岸上高大的白杨树的影子映在了河面上,河面一半是黑幽幽的树影,一半是白光光的水波,当他们收网的时候路边枯黄的水草已经能分辨出来了,有的草心已经长出了绿色的新叶。李大壮把套在腰上的绳套摘下来,开始收网,一圈一圈的网绳缠在手腕上,慢慢地那网杆就露出了水面,他一手拽住拉网的横杆,另一只手把绳索扔在草地上,双手拽住网杆,慢慢地把水淋淋的拉网拽到水边,这时就听到还没有露出水面的网兜里发出了扑棱棱的水声:“呀!爸,有大鱼,你小心点。”小焕娣高兴的小声小气儿地看着还没有完全提出水面的渔网说。
李大壮也惊喜万分,他没想到头一网就能拉到一条大鱼,他没有回答女儿的话,全神贯注地把网擦着河底拉到了河边上,一条一尺多长的红腮大鲤鱼在网里扑棱棱地拍动着尾巴,李大壮这才高兴地说:“好,闺女,运气不错,逮着一条大鲤鱼。”
“爸,有一斤重吧?”焕娣张着两只手不知所措地惊喜地说。
“有,足有两斤重呢。”大壮一边说着,一边把网放到堤坡上,用脚在那条鲤鱼身上踩了一脚。
焕娣心疼地说:“爸,你踩它干什么?”
大壮笑道:“心疼啦,你不把他踩晕了,拿出来一不小心他会蹦到水里去的。”李大壮打开网口,伸进手去从网兜里把大鲤鱼掏出来,放进竹篮子里:“小心,一会儿它要醒过来它还会蹦的。”他把网兜里的东西从一头滚到网口全都倒在了地上,里面还有小鱼小虾,还有小蜗牛c小蛤蜊什么的,还有水草和小石头小砖头,乱七八糟堆在一起。
焕娣初次捡鱼还有点害怕,小鱼一蹦她就哆嗦一下,手指刚刚捏到鱼,鱼一动她的手就缩回来。大壮见此情景,笑着说:“别害怕,那鱼呀,不咬人的,看着,”他用拇指和食指把小鲫鱼c小麦穗鱼c小黄瓜鱼一条一条地捡到竹篮里:“来,试一试。”他拿着焕娣的手捏住一条小鲫鱼说:“捏紧搂,好,扔到篮子里。”大壮放开她的手,让她自己捡,很快她就胆子大起来,最后捡完了,她竟然还攥着一条小黄瓜鱼玩了起来,大壮这才放心地拉起网来,等到太阳跳出地平面的时候,他们又逮到了一条鲤鱼和一些小杂鱼,加起来足足有五六斤重,大壮这才收了网。他想,这就够翠花和孩子们吃上几天的了,他领着焕娣扛着网,背着初升的太阳回了家。
一进家门,翠花正在灶膛前给小跃进熬浆糊,李大壮笑呵呵的把篮子放到她面前:“看看吧,今天逮了两条鲤鱼拐子,你自己熬鱼汤喝,这东西补身子好。”
翠花说:“看你身上溅了那么多的泥点子,一会儿换下来我给你洗干净喽。”
大壮着急地说:“这可使不得,等你过了满月再凉水,这活我自己干就行了。”说完,他把鱼倒在了脸盆里,用水泡上,告诉焕娣先洗出来,等他干活回来再把鱼开膛破肚。然后,他点着一袋烟,抽着到大队部去了。
翠花的身体慢慢好了起来。跃进过满月那天,大壮家在hn的姐姐来看望翠花,还给大壮带来了半袋白面粉,她说她们那还保留着自留地,自己家种的,这下可解了大壮的燃眉之急。为了招待远道来的姐姐,第二天,李大壮又早早的起床带着焕娣到大运河里打了几条红腮大鲤鱼,全家人在一起吃了一顿香喷喷的满月饭,到了晚上,翠花的奶水突然下来了,小跃进高兴地两只小手板着翠花的使劲儿嘬着,还发出了嗞儿嗞儿的响声,可把李大壮和小跃进的姑姑高兴坏了。打那时候起,他过几天就到大运河里去打一次鱼,给翠花和孩子们改善生活,是大运河给了小跃进,滋润了他,养育了他,让他在那样困难的年代能活了下来。
6月,是三夏大忙争收夺麦的季节。古人说:芒种三天见麦茬。意思是说,过了芒种就该收麦子了。这时的天气干燥c少雨c暴晒,太阳像着了火似的烤得连空气都是烫的,光着脚走在大街上烫得脚板生疼。麦子在这炎热的天气烤晒下变成了金,像金色的麦海一样在夏风中腾起一层一层的波浪,这时的麦子就熟透了,正是收割的好季节。过去农民收麦子都是手工用镰刀割麦子,不像现在有大型收割机,一亩地走两圈就割完了,而且一边收c打c扬c装都一次性完成了。
用镰刀割麦子有时候是一件既劳累又有趣的事情,年轻人争强好胜,他们常常比赛看谁割得最快。真的较起劲儿来那才叫痛快,一般是男劳力每人一畦,一畦是六行的麦子眼儿,他们是从头开始叫齐,呐喊一声123,小伙子们就甩开膀子割起来,挥镰如飞,挥汗如雨,一趟下来,一排整齐的麦个子就排在了身后。
夏天,社员们割麦子基本上是制,前面年轻的小伙子们割麦子,后面上点岁数的男劳力和年轻的女劳力,赶着马车装麦子。一车麦子装得像小山一样高,装完了,车下的人把两根粗粗的绞丝绳扔上去,绳子把麦个子紧紧地勒在大马车上,这时车把式就放下车辕上的马车车闸,摘下赶马车的鞭子,在空中一甩,转上两圈,“啪啪”一响,喊道:“驾,吁”三匹马低下头,四只蹄子咔咔一蹬劲儿,车轮就“吱吱扭扭”地转起来。
运麦子的马车,到了打麦场上,车把式把绞丝绳解下来,坐在车顶上的人,就用钢叉插着麦个子,一捆一捆地扔下来。妇女们把扔下来的麦个子在打麦场上摊开薄薄的一层,让太阳暴晒之后,饲养员把骡马套上碌碡,在场上转着圈地轧麦子。中午的太阳毒,地表温度最高,麦秸晒得又干又脆,碌碡一轧麦秸就碎了,麦粒就从麦芒中脱了出来,碌碡轧一遍,妇女们把麦秸翻一遍再轧,一直把麦穗中的麦粒轧干净了,妇女们就起场了。起场是把麦秸敛走,把轧出的麦粒麦芒收集在一堆儿,老汉们轮换着用簸箕扬到空中,让风把麦芒吹走,剩下的麦粒干干净净地再摊开,晒上一下午,黄昏的时候,等下地割麦子的小伙子们回来,装进麻袋扛进库房里。麦芒收集起来放进另一个库房,留作冬天喂牲口,麦秸垛起来冬天也喂牲口。太阳下山了,社员们收拾好工具,才收工回家吃晚饭。
一九五八年是个大丰收的年头,李家庄的麦子穗大杆粗,齐刷刷地长了半人多高。整个李家庄的男女老少们都投入了这争收夺麦的鏖战中去了。学校里放了麦假,小学生们戴着红领巾,在收割完了的麦茬地里捡麦穗,中学生们给社员往地里送饭送水,水是大队厨房里烧得绿豆汤,老人们说,夏天喝绿豆汤解暑败火。
翠花生下小跃进才几个月的时间,她就开始下地干活了。她的身体一直比较弱,还没有缓过劲儿来,尽管大壮经常起早摸黑地去打鱼摸虾,给她增加补养,但她好像伤了元气,小跃进的奶还是不够吃,常常吃几口就没有了,好在那几只老母鸡懂事,每天准时下两个蛋,还能供得上小跃进吃的。
学校放了麦假,翠花让焕娣在家看孩子,自己主动到打麦场上去干活,加入了三夏争收夺麦的行列中。尽管他的体力还没有恢复,可她觉得自己的丈夫是村支书,眼下正是争收夺麦的大忙季节,街头上又刷上了新的标语: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这会主义。自己应该带这个头。
太阳一天比一天的毒,特别是中午的时候,天空晴得没有一丝云彩,阳光像燃烧的火苗,炙烤着大地,风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打麦场南边是个大水坑,水坑边的大柳树,纹丝不动地在坑边站着,树上的叶子好像晒得晕了过去,蔫头耷拉脑地睡着了似的。妇女们把草帽翻过来垫在屁股底下在大柳树下坐着乘凉,牲口把式扬着长鞭,光着脊梁,肩上搭着毛巾,头上戴着人字形草帽,吆喝着那头骡子,拉着碌碡,一圈一圈地掩着轧麦子。每轧平一片,妇女们就拿着桑木叉子把麦秸翻一遍,一会儿牲口就拉着碌碡又转回来再轧一遍。几辆马车马不停蹄地把男劳力割下的麦子从地里运回到场里,每来一车,妇女们就拿起三齿木叉去帮着卸车,整个打麦场的周围,麦子堆了一圈,像小山包那么高,轧完了一场,妇女们再摊开一场,晒干后,牲口把式赶着那匹骡子再转着圈地轧,整个田间地头到打麦场上,从割到收,形成了井然有序的热烈忙碌场面。
这天,天气热得有些反常,就像到了蒸笼里一样,闷得人们出气都困难,就连平时东跑西颠的饲养员养的那条大黄狗,也趴在树底下伸着舌头,“哈哧哈哧”地喘着粗气,嘴里还流着哈喇子一串一串地滴在地上。
忽然平地里起了一阵风,人们还听到天边响着滚滚的雷声。大队长是个瘦高个,方脸盘,有些驼背,长着连巴胡子的黑老头。他负责指挥场上打麦子的活计,他当时正带着妇女们翻场,听到雷声,他摘下草帽,朝西北天上一望,心里“咯噔”了一家伙,下了一跳,只见从西北方向黑压压的滚着带白边的乌云,铺天盖地c排山倒海似地向东南方向滚来,闪电像黑夜里燃放的焰火,织成了一个个银色的火网,在乌云中炸开,在天地相接的地方隆隆作响。那闪电有横的,有纵的,横的像火蛇,纵的像利剑,把那黑压压的乌云,像切年糕似地切得一块一块的。又像天公挥舞着钢鞭,驱赶着千军万马在大地上奔跑。大队长一看不好,把草帽往柳条框里一扔,喊道:“快把牲口赶到马房里去,大雨就要来了,大伙快点抢场吧!”
妇女们不容分说,拿木叉的拿木叉,拿木挡板的拿木挡板,拿扫帚的拿扫帚,各就各位,前面的起场,拿木叉的把没有轧完的麦秸挑到场边垛起来,后面的拿着推板往一块推麦粒,拿扫帚的往一起扫麦粒。这时大风吹了过来,吹起了满天的尘土,风是凉的,头顶上的乌云也到了,闪电夹着霹雳,一个跟着一个,开始在头顶上炸响,每个炸雷都震得大地“隆隆”地颤抖。太阳被淹没在云海里了,天暗了下来,大雨点子像银元一样“啪嗒啪嗒”地摔下来,砸在地上“啪啪”的直响,其间还夹着星星点点的冰雹,砸在人们的草帽上,“啪噔啪噔”地又落在了地上,接着大雨就齐刷刷的一个点地下来了,天好像突然漏了个洞,“哗哗”地直往下浇水,雨水从头浇到了脚跟上,人们很快就像水人一样了。人们冒着倾盆大雨把麦粒堆成一堆一堆的,用席子在上面盖好,再用木棍木板压上,防止被大风刮走,然后用麦个子在周围圈上,防止麦粒被雨水冲走。
人们在滂沱大雨中来来回回地奔跑着,好多人的草帽被大风吹走了,那个时候人们穿的都是粗布衣服,让大雨一浇就湿透了,粘在了身上,一个个像落汤鸡一样。人们的鞋子里灌满了水,有的索性把鞋子脱下来仍在一边,光着脚干活。这时,又下起了雹子,雹子打在脸上c打在头上,又蹦在地上,大个子队长下令,妇女们全部到马房里避雨,剩下男人们,最后用绳子把麦垛勒紧,又把叉子c扫帚c木锨等工具扔在麦堆上压紧席子,防止让风把席子掀走。
翠花的草帽早就被风吹走了,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只觉得浑身发冷,冻得浑身发抖,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焕娣吃过午饭哄着小跃进就睡着了,她自己也迷迷糊糊地睡了。不一会儿,她又被隆隆的雷声吵醒了,睁眼一看,窗外黑的像夜晚一样,闪电和惊雷一个跟着一个在窗前炸响,她连忙从炕上跳下去,跑到院子里把挂在窗户上挡雨用的苇帘子放下来,这时蚕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嗒”地在院子里响起来,她快步跑回了屋子里,小跃进也被吵醒了,正张着嘴“啊啊”地哭着。她用手轻轻的拍着他的屁股,见到了她,小跃进很快就不哭了,看着她挥舞着小拳头,“啊啊”的好像要跟她说什么。她用手指拧拧他的脸蛋:“害怕了,小捣蛋。”小跃进“呀呀”地笑了。
院子里黑咕隆咚的,风声雷声雨声响成了一片,她给了小跃进一个布老虎玩,想出去看看,她推开堂屋的风门,小心地开开一条缝,在闪电的映照下,房檐上的雨水像小溪一样往下倾泻,院子里已经积满了脚面深的水,暴雨在水面上溅起了一片马铃铛一样的水泡,像瀑布一样的雨线,将天地连在了一起,那霹雳把窗户纸震得“哗啦啦”直响,她害怕地把门关上跑回了屋里。几声霹雳,震得小跃进又开始哭啼了,她趴到炕上拿起布老虎逗着他玩耍,见姐姐回来了,小跃进就又高高兴兴地和她玩儿了起来。
其实小焕娣也很害怕,她担心屋顶要塌下来怎么办,房子要倒下了怎么办,她觉得身上有些发冷,她连忙爬到了炕上,抻出一床薄被子给自己和小跃进盖在一起,用一只手搂着跃进的肩膀。小跃进更高兴了,“呀呀”的舞着小拳头嚷了起来,直到那雷声渐渐远去了,院子里风声雨声停了,屋子里又亮了起来,只有屋檐上的水还在哗啦哗啦地流着,不知什么时候,小跃进又睡着了。她小心翼翼的从炕上爬下来,给小跃进盖好被子,掀开门帘到了外屋,屋梁上的小燕子也开始吱吱地叫了起来,她推开堂屋的挡风门,院子里的积水足有半尺深,远处院墙根下的水路眼儿正“咕噜咕噜”的往墙外流着。她抬头看看天,云变薄了,天也变亮了,她想在场上干活的妈妈怎么还不回来,正在地里抢收麦子的爸爸会淋成什么样子呢?
她推开门,坐在门槛上,看到雨点还淅淅零零地掉在院子的水里。她托起下巴,看着院子里的积水出神,水里会不会有鱼呢?要有鱼该多好呀,她正想着,就听到大门洞里的门“吱扭”响了,门开了,妈妈头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上,全身的衣服也都湿透了,粘在了身上,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妈妈光着脚,踩着院子里的水跑了进来,焕娣忙把风门推开,站起身拉着妈妈的手,妈妈的手冰凉,好像全身都在发抖。妈妈说:“小跃进呢?”
“睡着了。”
“没哭吗?”
她看着妈妈,知道她担心:“没有,打雷那会醒了,哭了一下,就又睡着了,还玩了一会儿呢。”
翠花说:“噢,还挺乖。”她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放到了洗衣盆里,到里屋用毛巾擦干了头上的水,又把身上擦干了,穿上干净的衣服。她说:“我冷的要命。”焕娣看着她,冻得直哆嗦。她上了炕,盖上被子躺下,浑身还是直打哆嗦,她说:“我太冷了,焕娣再给我盖上一床被子吧。”她用被子蒙上了头。
焕娣看着妈妈盖着被子直发抖,而且听到妈妈的牙齿打的“咯咯”直响,她连忙爬到炕上又给妈妈盖上了一床被子,下了炕,她懂事的从暖壶里倒了一碗热水:“妈,你喝口热水吧。”
“对,喝口热水。”翠花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喝了一大口,就又把头蒙上了,她还是冷得受不了,她说:“焕娣,再给我盖上一床被子吧,我还是冷的定不住心。”
焕娣又爬到炕上,打开一床被子给妈妈盖上,她看妈妈一定是病了,忙说:“妈,我去叫罗大夫来给你看看吧。”
翠花实在坚持不住了,说:“去吧,路上小心点,别摔着,带上草帽。”她心疼地嘱咐着焕娣。
外面的雨还在稀稀拉拉地下着,焕娣拿了一顶草帽戴在头上,卷起了裤腿,从院子里拿了一根木棍,院子里的水已经流干了,水路眼儿上堵了不少树叶和柴禾,她用木棍把那些东西扒拉到一边,然后开门就出去了。
大街上让雨水冲出了一个个的小水沟和一些大大小小的水洼,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村东头罗世昌大夫家走去。
李大壮从地里也回到了家,他身上也都湿透了,他和男劳力从地里回到场上,看看场上的活都赶完了,听高个子大队长说翠花冻得感冒了,让他回家看看。他看看小跃进醒了,正“咿咿呀呀”的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翠花盖着大被子正在炕上冻得,大壮心疼地说:“翠花,你这是怎么了?”
翠花盖着头含含糊糊地说:“在场上让雨给激住了,只觉得浑身冷,冷得要命。”
李大壮掀开被子的一角,让翠花露出头来,把手掌放在翠花的额头上试试温度,额头滚烫滚烫的:“你在发烧呢。”他说:“我去在锅里烧些开水来,给你沏一碗姜糖水喝,发发汗。”
他忙到院子的东厢房里抱了柴禾,在堂屋的大锅里放上水,盖上锅,蹲在灶火堂前点着了火。
他见没了焕娣,一边烧水,顺口问道:“焕娣呢?”
翠花在屋里无力地说:“去叫罗大夫了。”
大壮说:“好好,我去门口望望来了没有。”大壮刚一出房门,就见罗世昌大夫进了院子,焕娣就跟在罗大夫身后。
罗大夫打着雨伞,一边走一边说:“这雨呀,下的太大了。”
大壮从他手里接过了雨伞说:“好好的麦子糟蹋了不少。”
罗大夫说话是大嗓门:“可不是,好不容易盼来个丰收年,还糟践了不少麦子,真可惜了得。”
大壮给他掀开门帘,他进到里屋,翠花听到了罗大夫说话,忙把头探出被子:“罗大夫,下着雨的,让你受累了。”
罗大夫说:“我今天下雨正好闲着没事干,一下雨大壮就让我背着药箱跑回家了,怕把药弄潮了。”大队麦收开镰后,罗大夫就背着药箱在地里为社员们巡诊。
罗世昌是村里的祖传老中医,他用手摸了摸翠花的额头,自言自语的说:“哎呀,好烫。”他掏出了体温表,给翠花试体温,又让翠花伸出一只手来开始给她号脉。他号脉有个特点,好闭着眼睛,老佛爷念经似的,而且不说话,屋子里静静的没有人说话打扰他。李大壮沏好了姜糖水端进来,放在了桌子上。一会儿罗大夫睁开了眼睛,让翠花伸出舌头看了看舌苔,这才让翠花拿出了体温表,他一看吓了一跳,惊愕地说:“啊,烧得可不轻啊,40度哪。”他问李大壮:“让雨淋了吧。”
李大壮说:“是,刚才在场上抢场了,估计淋得时间不短呢,我刚到家才知道她病了。”
罗大夫想了想,忧虑地说:“估计是得了伤寒病,来势挺凶的,家里有糖吗?”
“沏水吗?”他指着桌子上的瓷碗说:“姜糖水沏好了。”
“那好,快让她喝了,发发汗。”说完,他拿出了针灸盒子,打开别着针灸的黑布袋子。
大壮端起碗来尝了尝,说:“有点烫。”
罗大夫说:“烫点好,喝了身子暖和。”
大壮把水端到翠花面前,翠花斜着身子把水喝了,又躺下了。
罗大夫在翠花的头上和胸上扎了一些针,有时扎的时候他还把针头用食指弹一弹,扎完了,他让大壮给她用干毛巾盖上,用他的话说这叫行针,通过针的刺激让脉络通畅,通淤化结,驱寒逐湿,达到阴阳平衡。在翠花行针的时候,他又让大壮找来纸,他用钢笔给翠花开了退烧的药c治感冒的药和治伤寒的药,开完了交给大壮说:“到镇上的卫生院里拿就有,口服的拿回来就吃,按说明吃,这伤寒发烧怎么也得闹上个十天八天呢。”
大壮给了焕娣钱,让她戴上草帽去公社卫生院去抓药,并嘱咐道:“路上坑坑洼洼地别摔倒啊。”
焕娣答应着走了。就在这时小跃进也醒了,自己吸溜着小手指头,看着大人们又伸胳膊又蹬腿地玩起来。罗世昌逗了逗孩子,看看翠花不再浑身发抖,就给她拔了针,问翠花感觉怎么样了?翠花说身上冷的好些了,就是心慌得厉害。罗大夫又给她试了体温,37度多了,他说:“一会儿可能还会烧上去,伤寒就是这个样子的,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过几天慢慢就会退下来了。”他告诉大壮,等焕娣拿回药来,他再过来给她打针,临走时还嘱咐大壮要让她多喝水。外面的雨终于停了,在乡下大雨过后往往会出现彩虹,大壮送罗大夫一出门,就看到在东南天上一道彩虹横跨天空,西面的太阳特别耀眼,映得整个天空都是粉红色的。
一个礼拜后,翠花的烧退了,但她坐下了一个病根,总是感到心慌c气短,晚上睡觉有时发憋,喘不上气来,正是麦收大忙的季节,大壮也顾不上带她去县医院看。又过了半个多月后,地里麦子收完了,又种上了玉米和小豆,长出了小苗苗,今年这场雨下的早了点,虽说地里的麦子倒伏了一些,麦收减了产,但地里的墒情好,种秋庄稼不用再使水浇地。从开镰割麦子到种大秋作物,前后用了20多天,等地里的秋庄稼长出了苗,玉米苗有了半尺高,他又带着社员们除了一遍草,间好了苗,地里的农活告一段落了,他才腾出了手来,想到应该带翠花到县医院去查一查,看看她老心慌到底是什么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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