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两银子, 与他说话的时节,就拿来排在面前。他见了自然动火,我又有许多好话到他, 不怕他不允。叫梅香与我暖起酒来伺候。”见了绛仙道:“我前夜把令爱的事, 再三托你,为甚么不见回音?”绛仙道:“不要说起,都是前世不修,生出 这个怪物来,终日里与我淘气。 我几次要对他讲,他见我几次要张口,就走开去了。料想那没福的东两, 受你培植不起,如今还是我来替他罢。”万贯道:“我有句好话,和你商议, 不知你肯不肯?若肯了,不但送你一场富贵,还替你省下许多是非,只怕你 没有这般造化!你令爱不肯接人,也是有志气的所在。无非显立意从良,要 嫁个好丈夫的意思。你何不依了他,多接些银子,打发他去!把银子买了fù 人,教起戏来,一般好做生意。你莫怪我说,做女旦的人,若单靠做戏,那 挣来的家私,也看得见。只除非像你一般,真戏也做,假戏也做;台上的戏 也做,台下的戏也做,方才趁的些银子。若像你令爱那样xìng情,要想他趁人 家的银子,只怕也是件难事。”绛仙说:“倒也说得不差。”万贯说:“他趁不 得银子来,也还是小事,只怕连你趁来的银子还要被他送了去。把人家败的 净光,然后卖到他身上。那卖来的银子,又没得买人,只够还债。这件生意, 就要做不成了。”绛仙说:“虽则如此,也还不到这般地位。”万贯说:“你还 不知道哩!有多少王孙公子,都是有才有力的人。说他大模大样,不理人也 罢了,又私意动人的风景,弄的人有面皮没处放,起了火没水泼,都要生法 送你到官,出他的丑,不到散班地步不止哩!”绛仙听了道:“这等说起来, 是一定该嫁的了。但不知甚么样人家才好打发他去呢?”万贯说:“富贵二 字,是决要的了。只是一件,富也不要大富,贵也不要大贵,若富贵到极处, 一来怕有祸不能够享福到头;二来怕他做起官势来,得意便好,若不得意, 就苦了令爱一生。须是不大不小的财主,半高半低的乡宦.像我这样人家, 才是他的主顾。”绛仙说:“这等说起来,是你要娶他子?”万贯拱手答云: “不敢,颇有些意,只是不敢自专。你若肯荐贤,少也不好出手,竟是一千 两聘金。”叫梅香:“把我兑下的财礼,抬将出来!”指着银子道:“这是五十 两一封,共二十封,都是粉边细系,一厘潮的也没有。”绛仙说:“他起先那 些话,说得一字不差。我若有了这些银子,极少也买他十个fù人。就教得一 般女戏,个个趁起钱来。 我这分人家,哪里发积得了?为甚么留下这个东西,终日与他淘气!” 对万贯道:“就依了,只是嫁过门来,须要好生看待。”万贯说:“搁在头上 过日子,决不敢轻漫他!”万贯见他说准了,满心欢喜。遂将绛仙搂在怀中, 要与如此如此。绛仙说:“起先无乎不可,如今我是老长亲了,你不得无礼。”
----------------------- Page 15-----------------------
万贯说:“只此一遭,下不为例。明日做丈母,今日为夫妻,有何不可呢?” 两个不觉又做起旧日的营生来了。顷刻之间,云收雨止。万贯道:“几时过 门呢?我好预备预备。”绛仙说:“晏公的寿戏,只落明日一本了。等做完之 后,就送他过来。”未知藐姑果嫁万贯不曾,且听下回分解。
----------------------- Page 16-----------------------
第六回 赖婚姻堂前巧辩 受财礼誓不回心 却说那日戏完之后,藐姑自己想道:“奴家自与谭郎定约之后,且喜委 身得人,将来例无失所。又喜得他改净为生,合着奴家的私心。别的戏的, 怕的是上场,喜的是下场,上场要费力,下场好粹悚的缘故。我和他两个, 却与别人相反,喜的是上场,怕的是下场。下场要避嫌疑,上场好做夫妻的 缘故。一到登场的时节,他把我认做真妻子,我把他认做真丈夫。 没有一句话儿,不说得钻心刺骨。别人看了是戏文,我和他做的是实事。 戏文当了实事做,又且乐此不疲,焉有不登峰造极之理!所以这玉笋班 的名头,一日忝似一口。是便是了,戏场上的夫妻,究竟当不得实事。须要 生个计策,做真了才好。几次要对母亲说,只是不好开口。如今也顾不得了, 早晚之间,要把真情吐露出来,方结果了这件心事。 看见绛仙回来,道:“母亲,你往那里去来,为何至今方回,这箱子里 面可是甚么东西?”绛仙道:“我心是极明白的,你且猜上一猜。”藐姑猜道: “是添的新行头?不是!是母亲清歌换来的诗千首?不是!如此孩儿知道了, 但自说不出口来。”绛仙道:“你既然猜着,就明说何妨!”“莫不是母亲遇着 好事的财主,因此送来这些物件么?”“都不是!我对你说了罢,这皮箱里 头的物件,就是你的替身。做娘的有了他,就不用你了。”藐姑说:“怎么, 不用孩儿做戏了,这等谢天谢地!”绛仙道:“我生你一场,我只说与我一样。 谁料你动不动要顾廉耻,要惜名节,所以如今弄出这件事来。”藐姑说:“母 亲说的话,孩儿一些也不懂,倒求你明白讲了罢。”绛仙说:“我老实对你说, 你这样心xìng,料想不是个挣钱的,将来还要招灾惹祸。不如做个良家的fù人, 吃几碗现成饭罢。这边有个钱乡宦,他是这块的一个大财主,从前也做过一 任子官,如今告终养回家。 年纪也不甚大,做人又极慷慨。他一眼看上你,要娶你做个二房夫人。 等你过了门的时节,不惟你却奴使婢,受用一辈子,就是做娘的,也就托你 的福了!你说好不好?做娘的已经许下他了。这箱子里面,就是他的财礼。 明日戏完之后,就要送你过去了。”藐姑听说,大惊道:“呀!有这等的 奇事!我是有了丈大的,怎么如今又许旁人?烈女不更二夫,我岂有改嫁之 理!”绛仙惊问道:“你有甚么丈夫?难道做爹娘的不曾许人,你竟自家做主, 许了那一个不成!”藐姑道:“孩儿怎敢自家做主,这头亲事,是爹娘一同许 下的。难道因他没有财礼,就悔了亲事不成?”绛仙大惊道:“我何曾许甚 么人家,只怕是你见了鬼了!既然如此,你且说我,许的是那一家,那一个? 你且讲来!”藐姑说:“就是那做生的谭楚玉,难道你忘了么?”绛仙道:“这 一发奇了!我何曾许他来呢?”藐姑说:“他是个宦门之子,现今身列学宫, 负了概世之才,取功名易如反掌。为甚么肯来学戏?只因看上了孩儿,不能 够亲近。所以,借学戏二字,做个进身之阶。又怕花面与正旦配合不来,故 此要改做正生。这明明白白是句求亲的话,不好直讲,做一个哑谜儿与人猜 的意思,爹爹与母亲都曾做过生旦,也是两位个中人,岂有解个出的道理! 既然不许婚姻,就不该留他学戏,就留他学戏,也不该许他改净为生!既然 两件都依,分明是允从之意了。为什么到了如今,忽然又改变起来,这也觉
----------------------- Page 17-----------------------
得没理。”绛仙说:“好,好,好!好一个赖法!这等说起来,只消这儿句巧 话,就把你的身子被他赖去不成!且是婚姻大事,不论贫富,都有个媒人。 就是告当官,也要有个干证。你说你的媒人是谁?你的干证是谁?”藐姑道: “你说我没有干证么?那些看戏的人,谁不说我与他,是天配的姻缘呢?且 是我和他,jiāo杯酒也不知吃过多少,夫妻也不知叫过多少,难道还不是真的 么?”绛仙说:“你看这个孩子,痴又不痴,乖又不乖,说的都是些梦话! 那有戏场上的夫妻,是做得准的呢?自古来做戏的甚多,你见谁做生的与旦 作俦,做旦的把生认做真夫呢?”藐姑说:“天下事,别的都戏的,惟有婚 姻戏不的。既要弄假,就要成真。我不像别个女旦,夜间睡的是一个,白日 叫的又是一个。一些廉耻也不惜,也不顾名节是何物!孩儿是个惜廉耻、顾 名节的人,不敢把戏场上的婚姻,当做假事。这个丈夫是一定要嫁的!”绛 仙说:“好骂!好骂!这等说起来,我是不惜廉耻,不顾名节的了?我既然 不惜廉耻,不顾名节,还有甚么母子之情呢?就逼你嫁了人,也不是甚么奇 事!我且进去睡觉,待朋日戏完了,我再同你讲话。难道我的货,到由不的 我么?不怕你飞上天去!” 任你百口挠婚约, 还我千金作枕头。 藐姑道:“你看他竟自进去了!谭郎,谭郎!我和你同心苦守,指望守 个出头的日子。谁想到了半途,忽然生出这样事来!我那母亲见了这些银子, 就如馋猴遇果,饥犬闻腥的一般。既然吞在口里,那里还肯吐将出来!这场 劫数,是断不能逃的了!也罢,谭郎如今现在外边,我不免将我的软细东西, 收拾收拾,跟他夤夜逃走。明日意在一个幽密去随,连日奔往别处,再作道 理。”及至到了二门,已被上了锁了。又不敢高声叫,又不能越墙而过。站 了半日,回到自己房中,叹道:“谭郎,谭郎!我今既不能生随你身,我岂 肯负了你的心么?罢,罢,罢!惟有一死相报了。”遂将系腰的带儿解下, 系在粱头以上。又搬了一个杌子,将身一竦立在上面。此时死与未死,再听 下回便知。
----------------------- Page 18-----------------------
第七回 借戏文台前辱骂 守节义夫fù偕亡 话说藐姑将带儿挂在颈下,意在必死。心中怒转道:“且住!做烈fù的 人,既要拚这一条xìng命,就该对了众人,把不肯改节的心事,明明白白诉说 一番。一来使情人见了,也好当面招魂,二来使文人墨士闻之,也好做几首 诗文,留个不朽!为甚么死得不明不白,做起哑节fù来!毕竟用个甚么死法 才好。有了,我们这段姻缘是在戏场上做起,就该在戏场上死节。 那晏公的庙宇,恰好对着大溪,后半个戏台,虽在岸上,前半个却在水 里。 不如拣一出死节的戏,认真做将起来。做到其间,忽然跳下水去,岂不 是自古及今,烈fù死难之中,第一件奇事么!有理,有理!” 阿母亲cāo逐女戈,人lúnyù变待如何。 一宵缓死非无见,留取芳名利益多。 却说次日,楚玉闻知此事,心中想道:“我为刘藐姑,受尽千般耻辱, 指望守些机会,出来成就了这桩心事。谁想他的母亲,竟受了千金聘礼,要 卖与钱家为妾!闻得今日戏完之后,就要过门,难道我和他这段姻缘,就是 这等罢了不成!岂有此理。他当初念脚本的时节,亲口对我唱道:心儿早属 伊,暗相期,不怕天人不肯依!这三句话,何等的决烈!难道天也不怕,单 单怕起人来?他毕竟有个主意,莫说亲事不允,连今日这本戏,只怕还不肯 做哩。定要费许多凌逼,方得他上台。我且先到台上伺候,看他走到的时节, 是个甚么面容,就知道了。”正是: 入门休问荣枯事, 观着容颜便得知。 藐姑道:“奴家昨日要寻短计,只因不曾别得谭郎,还要见他一面。 二来要把满腔的心事,对众人暴白一番,所以,挨到今日,被我一夜不 睡,把一出旧戏文,改了新关目。先到戏房等候,待众人一到,就好搬演。 只是一件,我在众人面前,若露出一点愁容,要被人识破,就死也死不成了。 须要举动如常,倒装个欢喜的模样,才是个万全之策。”正是: 忠臣视死无难色,烈fù临危有笑容。 话说众人见藐姑上台,齐道:“刘大姐,闻得你有了人家,今日就要恭 喜了!”藐姑笑道:“正是!我学了一场戏,只落了今日一天,明日要做,不 能够了。全仗列位扶持,人家用心做一做,好结我终身之局,未知列位意下 如何?”众人说:“我们的意思,也要如此,有何不可呢!”楚玉心中暗气道: “怎么天地之间,竟有这样寡情的女子,有这样无耻的fù人!一些也不烦恼, 也就去不得了,还亏他有这张厚脸,说出这样话来! 我当初早知如此,岂肯辱身贱行,学这个营生来呢!再想到,是我差矣! 独不思做女旦的,名为戏子,其实无异于娼fù。娼fù如何能养出贞节女 子来,岂不叫人后悔无及!又想他,或者心上烦恼,怕人看出破绽来,故意 装出这等笑容,说出这样言语,也不可知。”远远望见那姓钱的来了,自古 道:仇人相见,分外眼明。 且看他如何相待。
----------------------- Page 19-----------------------
万贯到了台下,指着藐姑道:“他如今比往常不同,是我的浑家了。 你们就是做戏,也都要离开些。别了拚拚挤挤,不像个体面!”藐姑说: “我今日戏完之后,就要到你家来了。我的意思,还要尽心竭力做儿出好戏, 别了众人的眼睛,你肯容我做么?”万贯说:“正要如此,有甚么不容。”藐 姑说:“这等有两件事,要依我。第一件,不演全本,要做零戏;第二件, 不许点戏,要随我自做,才得尽其所长。”万贯说:“这等,你意思要做那儿 出呢?”藐姑说:“我最得意的,是那《荆钗记》上.有一出抱石投江,是 我新近改造的,与旧本不同。要开手就演,其余的戏,随意再做。”万贾说: “领教就是,只求你早些上台。”楚玉听了道:“这等看起来,竟是安心乐意, 要嫁了他了?是我这瞎眼的,不是当初认错了人,如今悔不及了,任他去罢!” 藐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