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桑一听便笑出声来,笑得花枝展招,似乎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那牧童黑脸泛红,嚅声问道:“那,那阿姨,作得不好么?”
甄桑捂着嘴含糊不清道:“好,好,好得很!小孩你继续哈哈笑死我了!”
那牧童一时拿不定甄桑话中之意,只是此时已然起了开头,没有不作下去的道理,又是憋了许久,这才想起下一句,弱声道:“牛名叫小黑”
甄桑直接蹲了下去,将头埋入臂弯,双肩不住耸动。
那牧童却也不笨,知她肯定是对自己这两句诗作有极大意见,或是另有高论,但一时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一手指着正悠哉乐哉听人作诗的小黑牛,梗着脖子辨道:“牠就叫小黑哩,不信你问牠!还是我给牠取的名字!”
那小黑牛适时地哞了一声,意思在说,是啊是啊,俺叫小黑,不叫小狗,都别喊错了。
甄桑埋头不起,只摆着手晃道:“阿姨没事,阿姨笑一会就行。刚才吃了点青梅果子,肚子疼着哩。”
赵雨儿一听咂巴咂巴嘴,半信半疑地问甄桑道:“娘,你什么时候偷吃的,也不告诉雨儿”
甄桑暗暗叫苦,只得道:“不能说,不能说。”
赵雨儿心道:“你不说也都说啦!不知这片梅林是不是人家小哥哥家种的,这下可要丢人了。”眼光闪躲地看向那牧童,期期艾艾道:“我娘口渴了,就就吃了那么一点”
那牧童浑不将心思放在此处,问赵雨儿道:“你娘肚子疼说不了话,那你来说,牛名是不是叫小黑?”
赵雨儿一脸认真道:“是啊,我们都知道它名字叫小黑啊,你不也一直小黑小黑地叫么?再说牠全身黑乎乎的,‘小黑’这名儿取的好,叫起来顺口,我们家一匹马儿还叫黑子呢!”
那牧童得他认同,登时眉开眼笑道:“你这小孩好,懂得多哩!”
赵雨儿“哦”了一声,心道:“你不也是小孩么?”不过看他体量比自己大了半个,也拿不定他的岁数,便道:“那,小哥哥,只两句呢,至少要写够四句才叫诗的。”
那牧童吱唔道:“我知道”又是抓耳挠腮了一阵,突地想起甄桑的话来,灵光又现,兴冲冲脱口而出道:“偷吃青梅子”
他刚一念完,这才发觉自己手随心动,手指已是点向甄桑,大有抓贼在场的意味,又一想这一家子许是渴了,吃几颗梅子算什么,再说梅子还没长好,定然酸不溜啾的难吃之极,自己不请人家吃点好的,还指说人家偷吃孬的,太也小气了,便将指头一转,指向一旁伏卧在梅树底下的小黑牛,一跺地板叫道:“呔!偷吃青梅子!”
那小黑牛正在浑体酥畅地要听这家伙写诗讴歌自己呢,哪料到这家伙突然给牠来上这一出?哞哞直叫,无限委屈地抗议着:俺小黑啥时候偷吃青梅果了?你写不出来也不能乱写啊呜呜
那牧童弯腰安抚了牠几下,连声哄道:“小黑乖乖,这不是为了应景么,待应付完阿姊交待下的功课,我陪你好好玩耍怎么样?”
小黑牛哧哧几声,似在说,这还差不多,写诗归写诗,可别再吓俺了!
那牧童嘿嘿一笑,口中又念道:“偷吃青梅子,偷吃青梅子”眼珠滑碌碌直转,始终不离小黑牛浑身上下。
那小黑牛被他瞧得发毛,肛肠一阵痉挛,便挤出一记响屁来。
那牧童被这记响屁直接击中灵感,蹦起老大高,拍着大腿叫道:“哈哈!有了!偷吃青梅子,屙下一团屎!屁为屎之音,你既已放屁,必然要去拉屎!我说得对不对?哈哈,好诗,好诗!四句凑齐,没甚毛病!”
那小黑牛默默起身,尾巴紧贴后股之间,蹬蹬地向梅林外走去。
小牧童捧腹大笑,指着小黑牛乐道:“哈哈!小黑,我说的如何?你服不服?”
那小黑牛“幽怨”地回头瞟他一眼,似在说,服!没屎也被你整出屎来,谁敢不服!噗——
临走又是一记响屁,这才一溜烟走得无影。
小黑牛既走,那牧童无了取乐对象,转向赵雨儿道:“那漂亮小孩,我这首诗写得如何?啊哈哈。”
他好不容易作出一首颇觉满意的“诗”来,心情大好之下,连对赵雨儿的称呼也变得好听了起来。
赵雨儿吱唔着道:“这是诗啊”
那牧童道:“对啊,这首诗作得如何?嗯嗯!梅下一头牛,牛名叫小黑。偷吃青梅子,屙下一团屎!哈哈,没想到我作诗挺有天赋,这下阿姊不能打我了嘿嘿!要不再写一首”这念头一起,顿觉大有可为,难得今日诗兴蓬发,倘是二首全写出来,说不定阿姊往后会对自己刮目相看,自己的屁股也少受点罪。
他学着赵海川先前的样子在梅树底下踱来踱去,口中念念道:“这一首便不好写了阿姊叫我写将士上阵杀敌c保家卫国的诗,可我还没上过战场啊,这要怎么写才好?”突地抬头瞧向赵雨儿,问道:“哎,漂亮小孩!你说说看,上阵打仗,拿着什么武器最是霸气?跨着什么坐骑最为威风?”
赵雨儿犹豫了一会后道:“我娘拿着一杆软鞭,我爹什么都没拿,都骑着马儿,也很威风霸气的!”
那牧童争道:“什么都没拿那哪行!不得成人家的肉靶子了么?骑着马儿倒也不错,只是感觉太过平常”突地眼光一亮,一脚踩在石凳上,豪气道:“我楚灞长大后,一定去长安投军去,跟随唐王陛下征战天下,将淄临国c陈寿国统统扫灭!”说到激动处,他猛地跳上石桌,振臂呼道:“等我楚灞把功夫练好了,就能用我爹生前使过的霸王枪,加入‘唐风十八虎’,跨着烈风虎冲锋陷阵,为唐王陛下打出大大的江山!”
哞——
小黑牛解决了“屎屁”大事,顺着原路返回,正好听到牧童楚灞的一番豪言壮语,牛血顿时沸腾不止,只是又听到楚灞声称要加入甚么唐风十八虎,要改骑甚么烈风虎,这,这还了得?你这没良心的家伙自己倒显威风了,却把俺小黑凉到一边,俺不干!哞——
楚灞见得小黑牛眼中带着委屈向他走来,这才想起自己这个打小形影不离的伙伴,打了个哈哈,招手道:“嘿!小黑,你回来了?怎么也不放个屁吭吱一声呢?有你在,我还骑什么烈风虎?!骑着小黑那才叫威风!牛脚一踩,登时四个淄临国的混蛋了帐大吉,牛角一挑,登时两个陈寿国的坏种被串成对儿!这才叫威风!霸气!”说完对小黑坚起大拇指。
那小黑牛引颈哞叫,四蹄踢踏,两角互撩,大受主人豪气刺激,小小牛犊之躯,一时竟焕出洪荒巨兽的气息来。
一人一牛相偎相依,竟给人一种千军万马莫能与之相抗的感觉来。
赵海川见状,击腕赞道:“如此年少英雄,当歌以颂之!”
楚灞闻言,大受鼓舞,豪气再提升一层,喝道:“呔!我要作诗了!”
沙场鏖战,金戈铁马!上阵杀敌,苦守孤城!
突然间他想起去年冬天的那场战争,唐风国三千将士死守劆城,与淄临国激战了七天七夜,直至最后剩下三百将士,依旧血战到底,至死不降!
城下敌营接天连日,城上尸垒如山。
劆城乃唐风国南边屏障,失了此关冲要地,淄临国将可兵锋直指唐风国三千里沃野平原,进可攻,退可守,自此可立不败之地。
唐王深明此中要害,正要发兵驰援,不料俪郸国却撕毁百年前订下的互不侵犯盟约,派兵攻打唐风国西陲重镇龟蓟,厉婴将军苦撑三日,败退芒城。
而北方长城要塞更是凶险之地,冬季初临,血腥乍起,唐风国唯一一名女将军幽兰花谷女续父业,驻守燕门关隘,以保唐风国不被蛮荒屠戮!
东边万顷碧波,虽无强敌虎视,但也需派兵驻守。
万里唐风国土,一时竟无兵可用!
唐王当机立断,亲率唐风十八虎南征而下,长安百姓跪伏长街,涕泪挽留,却难挽铁血君心。
刚出皇城长安,唐王队伍便遭“故人楼”c“飘雨阁”狙击,十八虎中八虎身负重伤,第一虎伍霜为护唐王丹体破碎,身死道消!
故人楼c飘雨阁,一个是鹿丹国最大的儒学胜地,一个是邑安国最大的杀手组织!
儒家之仁义礼信,刺客之阴冷暗黑,二者竟能摒弃嫌隙,结为刺杀同盟,若说背后无各自国家的暗中运作,连傻子都难以置信。
六国当中,除了霸主赢靖国置身于事外,其余五国皆是难得一致的同时对唐风国用兵犯难!
天下之大,可容妖邪魑魅,胡不容仁义唐风?
唐王遭伏,力抗鹿c邑二国数十高手,斩杀故人楼十二名大儒c飘雨阁二十二名刺客,来犯之敌唯有二人得以脱身。
唐王亦是身受重伤,不得已退回皇城,劆城重又陷入孤立无援之中。
三百将士坚守孤城,外无援兵,内无粮草,劆城下皆是淄临国铁甲战士,若非劆城依山而建,危耸高绝,只怕这三百将士也早已以身殉国。
唐王重伤中听闻劆城还剩有三百将士,遂派使者前往敌营,愿以倾国财富换取三百将士性命,劆城守不可守,一并拱手让于淄临国。
淄临国统兵元帅慕冀允下,双方约定赎金交割时间为三天之后,地点为劆城城下,届时劆城易主,三百将士可安然还乡。
使者进城,将两国协定告知三百将士,并颁下唐王谕旨:“联大意惘顾,致使劆城失守,三千将士沥血奋战,唯余三百虎贲!殊深轸念,痛彻联心!望生还将士见谕如面,即日还乡!联于长安城与万千百姓翘首以盼,念兹在兹,唯望我唐风国大好儿郎得以安归!劆城可失,财宝轻弃,猛士难再得!卿怜联意,勿令联忧!”
三百将士捧旨传阅,三军恸哭流涕,朝北三叩九拜,起身歃血起誓:“三千余三百,焉有颜面再见唐王陛下及万千百姓?倾国财宝乃唐风国国祚延续之根基,岂可为未亡无能者轻弃?劆城生前不可守,死后愿为厉鬼,噬敌魂魄!请复唐王陛下,国殇之日但见天颜,今死无憾!”
使者无奈,回复长安,将所见告知唐王。
唐王仰天恸呼,大喊:“痛煞联也!”遂倒地昏迷。
三日过后,慕翼未见劆城城门打开,财宝亦未见运到,勃然大怒,出动陈寿国派来的两名丹元初结的高手,飞掠上城,将三百将士尽皆屠戮,至此劆城三千将士无一生还,尽皆殉国。
这些战事楚灞皆自阿姊口中得知,每每想及,皆是气血喷张,只恨不得快快长大成人,与唐风国将士杀至劆城,杀光淄临国狗贼,迎回三千英烈忠魂。
今日所遇又进一步刺激到他心底戾气,再被诗境一激,更是热血沸腾,又想到爹娘战死,自己与阿姊相依为命,食难果腹,苟且求生,凡此不幸,皆是这天杀的世道难容仁善所致!一时间,眼中所见之青梅花海,刹那便变成劆城下尸山血海,国仇家恨交织一起,令他眼中充血变红,狂暴大叫,双足猛踩石桌,那石桌受力不住,崩然开裂坍塌,他已是远远跃出二丈距离,落于一棵人腰般粗细的梅树旁。
环臂一揽树干,楚灞蛮力贯于全身,狂喝道:“力拨山兮气盖世!起!”
泥士翻涌的窸窣声中,那梅树竟被他连根拨起,楚灞哇哇大叫,抡起树干绕腰舞了一圈,哈哈大笑,猛地又将那树重又栽回坑去,双脚连连扫踢,将拨带出来的泥士又推回坑中,双拳呯呯乱捶,将泥土劣实,远远望去,那树只似没被拨过一样。
赵雨儿乍见一个如自己这般年龄的小孩如此狂放,一举一动又与这诗如此相符,一颗心儿呯呯直跳,晃着赵海川的手道:“爹,爹!他念的不是西楚霸王项羽垓下被围时写的诗么?”
赵海川也被这牧童疯魔般的举动惊到,动容道:“正是!此人真乃小霸王再世也!”
此时又听那牧童一字字喝唱道:“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姬虞姬奈若何!奈若何!”向旁又跃出,抓住一颗梅子树又拨了出来,舞得一圈后重又插了回去,埋土拍实。
他状若疯狂,在梅林中不断跳跃,每吼一句“奈若何”,便将一棵梅树连根拨起,随之又种下,如此重复,一时间只搅得林中鸟雀四散逃窜。
小黑牛目睹主人如此神威,牛眼中燃起两团炙烈之光,全身骨骼肌肉绷紧,突地跳弹起来,昂天一声哞叫,后足一蹬,跳至楚灞身边。
楚灞哈哈大笑,道:“好小黑!来得正是时候!且随我一同杀敌!”纵身跨上牛背,人牛俱是威风凛凛,相衬下更显得有如天神一般,楚灞大喝一声道:“冲!”
那黑牛哧地打了个响鼻,抵挂着角,背上肌肉高高隆起,呼地向前俯冲而出,当头朝一块横卧在地的巨石上撞去,只听一声震天巨响,那巨石登时被牛头撞得四分五裂,其中一块磨盘般大小的石块激射而起,被那牧童双手接住,高举过顶,喝道:“骓不逝兮可奈何?我便杀!杀!杀!杀敌报国恩!誓死守劆城!”
黑牛立于巨石堆上,那牧童跨在牛背之上,石块举至最高,暴狂一声,带着无尽的杀意向下一掷!
那石块呼呼飞出,直向赵海川三人当头砸来,牧童如梦初醒,惊出一身冷汗,大声疾呼道:“快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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