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让他拉开距离,他自信凭恃蜀山轻身功法,必可青天明月,任意纵横。
左玉堂刚升及一丈,突见空中白浪滚滚而来,这才忆起长生鹰的两股雪龙尚存一条,心中一悲,猛喝一声,含胸缩肩,运转起玄门真气,以后背硬抗了这一击。
长生鹰见他束手待毙,反觉意兴索然,念及此人年纪轻轻,一身武学绝世超伦,若是就此殒落,倒是可惜,心中这么一想,九转长生真气便撤了大半。
雪龙威势虽减,余力犹是骇人,重重撞在左玉堂后背,立化成茫茫白雾。
左玉堂受此重击,再也承受不住,哇地一口血雾喷出,自空中跌下。
如此落败,他实难甘心,眼中燃起滔天恨意,咬牙疾挥几剑,勉力朝下划出一道剑诀,足尖轻触其上,借力弹起立定。
他哈哈大笑两声,仗剑朝天一指,白发乱舞,狂啸道:“来啊!”
甄桑居高临下,见其犹做困兽之斗,境地委实可怜,但此人与她有杀子大仇,岂能不报?眼中杀意熊熊,挽鞭翔下!
左玉堂凌空一剑,剑气嗤地激出,只是内力剧耗之下,剑气已不复先时威势,刚离剑体便已削弱,待到甄桑面前时只剩下淡淡的一道微芒。
甄桑一声冷笑,挥手间便将其一鞭击溃,身形如烟飘下。
左玉堂背水一战,不再挪闪游斗,待甄桑落至头顶,刷刷又是几剑疾刺,只是已无激发剑气,他知剑气消耗太大,现在体中真气已至油尽灯枯地步,不如蓄力近战,凭秋水剑之利,或许尚有一丝转机。
鞭影幢幢,横空扫下!
甄桑每劈一鞭便可借着鞭剑交击之力向上提纵,如此不需耗费太多内力即可维持飘渡,反是左玉堂每挡一鞭便被抽得身子向下一沉,两三鞭当中总有一鞭能落在他身上,一身白袍尽成褴褛布条,已无半分蜀山剑仙的潇洒风姿。
甄桑只似抽打沙包一般,已无需甚么招式鞭法,只藉复仇怒火随意挥洒。
左玉堂已是强弩之末,虽也挥剑格挡,如何挡得住这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只抽得他皮肉翻飞,却愣是一声未哼。
呯!
左玉堂后背着地,正好摔在赵海川父子原先站立的地方,报应之快,令人瞠目。
他脸上露出一丝解脱之色,看向杀气腾腾赶及的甄桑,心中却想起另外一道倩影,暗道:“若是再能见她一面,我就算死也甘心”
甄桑从天而降,倾注毕生功力于一鞭,朝天喊道:“雨儿,娘为你报仇了!”挥鞭劈下!
蓦然一道人影飞扑过来,隔在二人之间,双手张开挡于左玉堂面前,哀求道:“嫂嫂!别杀他!”
甄桑大惊,急忙收势,长鞭如枪,直直搁在二人头顶,待得瞧清,怒道:“乔三姑!”
乔三姑“噗通”一声跪在地下,泣道:“嫂嫂,放他一条生路!我乔三姑愿代他受嫂嫂这一鞭!”
左玉堂心中羞耻若死,吼道:“滚开!”
甄桑连连冷笑,道:“他害得雨儿送命,奴御了你两年,你竟还护着他?你把自己看得低贱,又把雨儿置于何地?还敢自认是他姑姑,欺我甄桑眼瞎么,啊?”
乔三姑一震,怔怔道:“我雨儿”抬头看向甄桑,惨笑道:“嫂嫂不懂的。三姑只求一死,不愿在二人之间做何选择。”
甄桑怒火中烧,长鞭一抖,振出一阵颤音,厉道:“好!那我成全你!”
突听一段微弱至极的声音传来:“娘你过来”
甄桑如遭雷击,心中大跳,随之被一股无法言说的狂喜塞满,猛地收鞭回手,向后奔去。
突又止步,回头道:“别再叫我嫂嫂,你不配当雨儿姑姑!”
乔三姑傻傻跪立,只觉心中堵得发慌,失魂落魄道:“姐姐”但知雨儿尚未离世,心中又是大慰,应道:“只要雨儿好好的,三姑什么都答应。”
甄桑哼了一声,一个闪身便掠至冰雕之下,扑将过去,抱住赵雨儿急道:“雨儿,雨儿!”
赵雨儿脸上竟泛出一丝血色,红润尤胜往昔,对其母浅浅一笑。
甄桑刹时如饮了世间最美醇酿,搂住赵雨儿一阵猛亲,喜极而泣道:“雨儿,你可吓死娘了!”
哭得一阵,抬头瞥见赵海川头顶蒸腾氤氲,知是输功所致,刚要说话,突又见得赵海川神色木呐,痴痴呆呆,眼中泪水直流,只对她摇了摇头。
甄桑一颗心顿沉到谷底,冷到冰点,终于明白爱子面色酡红,神志清楚,不过是人之将死的回光返照而已。
她轻轻捧起赵雨儿脸颊,流着泪笑道:“雨儿,娘在这呢。娘就在你身边,哪都不去了。”
赵雨儿举起手来替她擦去泪水,反而越擦越多,在他印象中,从未见过母亲如此伤心过,心痛道:“娘,你哭什么啊,雨儿还没死哩。”
甄桑只觉心似刀割,道:“雨儿不许说胡话,娘要哭了!”
赵雨儿急道:“娘别哭,雨儿不说了。”微微侧头,看了乔三姑一眼,道:“娘,爹爹说男儿一诺千金,说出的话就应算数,你不要不认姑姑了。”
甄桑哪还顾得这些,若是赵雨儿能好好的,教她认一块木头当亲娘都愿意,连连啄头道:“好,好,雨儿说得是,娘记住了。”
此时昆仑峰巅风雪已歇,群雄皆默,母子二人说话虽小,却清清楚楚传至乔三姑耳中,她因激动而颤抖的脸上露出悲喜交加神色,泪水又流将出来,喃喃道:“雨儿,姑姑对不住你”只想立刻奔过去抱一抱这小男孩,却是找不出任何理由,为救左玉堂而罔顾赵雨儿之仇,她自觉已是无脸相见。
左玉堂瞧见她伤心欲绝模样,一阵冷笑,道:“你若是心痛那男孩儿,大可一剑将我杀了,替他报仇,岂不痛快?何需无脸无臊,流那无缘无故的贱眼泪!”
乔三姑霍然回头,失望地看着这个可恨的男人,只想一剑将他杀了,自己再一剑把自己也杀了,强过如此痛苦,但是一见到他全身伤痕累累,与先前那个俊美侠客简直判若两人,他的自尊将经受何等的打击?一念及此,恨意当中又渗着一阵心痛,柔声道:“玉堂,无论你怎么样,我都不怪你的。”
左玉堂大怒,喝道:“住口!‘玉堂’是你能叫的么?连我名字都不许你讲咳咳”捂嘴连咳,摊掌看时,见得一滩凝血赫然在握,“啊”了一声道:“洛河贱女人,我左玉堂与你誓不两立!”
乔三姑不满地瞟他一眼,怨道:“谁叫你害了雨儿一命,姐姐我嫂嫂不杀你已是莫大恩德。玉堂,做人需讲良心的,你若,没良心,也当讲讲道理啊。”
左玉堂一听又怒,指着乔三姑骂道:“你这贱婢!我如何没良心?我如何不讲道理?就算不讲道理,与你何干?却要你来管!还有,不许叫我‘玉堂’!”
乔三姑见他因自己几句话便连连发怒,心中反觉一阵窃喜,如此说明这男人内心深处并非全无自己,他虽有诸般不好,却也可爱可怜,心中一甜,生起作弄之心,掩嘴笑道:“好的,玉堂。”
左玉堂只觉眼前一黑,只想将这阴魂不散的女人一剑刺死了事,刚要发作,胸口一滞,又是吐出一滩凝血来,他又是“啊”了一声,终想起这么重的内伤其实大都拜那蒙古老儿所赐,隔空瞪着长生鹰低声骂道:“兀那鞑子!我左玉堂与你誓不两立!”
乔三姑见他受伤颇重,情急中欲伸手扶他,却迎来左玉堂恶狠狠的目光,心中微微一叹,自怜自艾思道:“他若有雨儿对我一半的好,我死也甘心了”将目光投往冰雕底下,见赵海川夫妇正围着赵雨儿,无法瞧见那男孩面孔,只是自他夫妇二人悲痛欲绝的表情,就知雨儿情况堪忧,她心中又是一阵悲痛,对左玉堂恨又恨不起来,只能恨自己无能无用。
此时赵海川兀自往赵雨儿身上灌输真气,忽觉爱子体中经脉越来越难以窥探,他每输入一分真气,刚及赵雨儿肌肤表里又被反推回来,非但于事无补,反见爱子面露苦楚,似是不堪输气负重,他心头一震,真气反噬回体,闷哼了一声,容颜瞬间变得苍老,既好不甘心,又怕爱子反受其害,不敢再传输真气,只默默流下英雄热泪。
赵雨儿脸上一凉,知是父母为自己伤心落泪,自己这副身子当真无用,不由得也是一阵自伤,摸索着自怀中掏出那柄敦煌城中买的缕空银钗,瞧了又瞧,晃当着里面那两颗小金球,发出“叮当”的一阵脆响,心中既是甜蜜又伤心,不知为何,平日那羞涩之心此时却是了无影踪,将发钗轻轻放到甄桑手心,道:“娘,雨儿若是回不去了,你就把这发钗送给她,什么也不用替雨儿说,她她会知道的。”
甄桑亲了爱子一下,又将发钗推还给他,含泪笑道:“娘晓得哩!但娘是女儿家,自也知道女儿家的心事,那丫头只稀罕雨儿亲手送给她呢!”
赵雨儿笑了笑,又摇了摇头,道:“雨儿也想,只怕雨儿做不到,若做不到,娘要帮雨儿一次”
甄桑只能“嗯嗯”地拼命点头,双手握紧爱子冷如寒冰的小手,但觉自己纵是神功盖世,在这人世间的生离死别面前,亦是好生无助。
赵雨儿轻声念道:“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爹”看向赵海川,用力道:“这诗写得真好,雨儿懂了咳咳”
一阵剧烈咳嗽,赵雨儿突地一阵抽搐,张口又喷出血来,只觉浑身恹恹倦倦,身子似都不属自己,愈发显得轻灵,只欲飞上青天去。
耳边传来母亲嘶心裂肺的哀嚎之声,还隐约听到父亲压抑至极的哭声,他心底中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能就此睡了,这一睡只怕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娘和爹不知有多伤心呢。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力气将父母的手拉到心口处,艰难地挤出一丝浅笑,声若蚊咛道:“娘,你跟爹要好好的,不要为雨儿哭雨儿要走了,让雨儿无牵无挂的走吧”
甄桑只哭得死去活来,赵海川也是肝肠寸断,二人只一个劲啄头,只顾说一个“好”字。
赵雨儿一只手缓缓指向月空,眼中痴痴失彩,微声道:“爹,你说天上真有仙人么仙人能看得见咱们么”
赵海川含泪应道:“雨儿这般善良,仙人自然都看在眼里的。”
赵雨儿突觉眼帘处快欢地跳跃着斑斓的色彩,无数次闯入他梦中的那八道光华重又出现,像一个个调皮的小人儿般绕着他的头顶不停地飞舞旋转,不断地变幻着各色光华形态,这次如此之近,几乎举手就能采摘得到,但他拼尽所有力气想去触碰,却是如何也够不到。
不知为何,此时在他混混沌沌的思海当中,那八道光华从未如此的清晰易辨,在别人眼中所见的不过是风牛光马c火龙彩凤,在他眼里却幻变出了金光灿灿接踵而至的汉字,先时一直不明其意,现在竟融成他思海的一部份,不需明了,便可自行其道。
赵雨儿唇齿微微颤动,说出几个无人听得见的字来:
“一念慈悲,光华自来”
刹那间狂风大作,飞雪怒飘,月光冷如亘古长夜油尽之灯,却跳跃着天道里万世不灭之火。
昆仑峰巅有如山崩地裂,怪石乱走,冰沙滚滚。
冰雕开始剧烈抖动,轰轰之音只似盘古开天所致,声震云霄,闻者胆寒。
八色光华游离其中,忽明忽暗,似求一方死生之地。
壁上镌文熠熠生辉,流光溢彩,行文尽处遗留的椭圆小洞中,竟生出一股涡旋引力,将镌文所志,化成无数横平竖直c回旋飞舞的汉字,纷纷吸附入内!
赵雨儿染在其上的一滩冰血,此时竟散发着氤氲热气,一滴滴飞进此洞。
一个血红色的“仁”字赫然演成,凝如血脂,妖艳红润。
在这天地之威面前,凡人终是缈小如蚁,群雄惊慌失色,一阵奔突呼喊,纷纷伏卧在地,只长生鹰廖廖几个大能者能消抗得住。
赵海川体中真气澎湃,昔日观苍海而悟潮汐起落的情景仿若今日:奔苦半生戎马倥偬犹是山河破碎满目疮痍,仙物难就而爱子命逝当前种种难思难解令其刹那间对人世生出恍惚疲惫之心,抱着爱子冷冰冰的躯身,这个天下第一人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仰天一声长啸,狂呼道:“赵海川愿永堕苦海恶波,求仙人睁眼看看这人世间!何谓仁,何谓仁也”
万丈豪光乍现!
光华自未知异境破空而至,将赵海川夫妇及其子赵雨儿,全部笼罩其中。
光华乍来即逝,冰雕之下再无三人影踪。
风雪停歇,昆仑绝境又复万古寒冰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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