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如世人所言一颗佛心,但不知我一只要如何得禅师青眼?禅师可还记得殷瑟这个名字?哦,您是一介高僧怕是不记得。我帮您想想,他是一条蛇,三千多年的修为,半步成仙。这样的妖不多,您可还想得起来。”
法海一言不发。书生有些无措的站在一边。
影疏推开他自己站到法海的正对面,她拿过紫檀佛珠,赞叹:“果真是好东西,佛力深厚,禅师对一只素不相识的妖都能如此,怎么对他……怎么取了他的一条命?”
法海回答:“他入魔,食人心。”
“那你可想过他是为了谁?那条蛇是我见过最潇洒的人了。”影疏目光悠远,“往事不挂心,无yù也无求。”
她望向一语不发的法海,心中有许多想说,想为那条蛇问一问,想要狠狠质问这位佛门高僧可知当初有一只蛇妖不计所有的喜欢过他。
只是在对上那一双澄净无垢有如水镜般的眼眸时,突然觉得她什么也问不出口,不论问什么说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对于面前的这个人她说的再多,曾经那蛇付出的再多对于他来说都不过是人世中的尘埃,需要拂拭干净,看透看破的东西。
她闭目一叹,“罢了,禅师佛门中人,六根清净,风花雪月的事你躲都来不及,更何况是一只妖,还是条公的。不论是我说的还是曾经他说的,禅师便都当没听过吧。影疏唐突妄言,还请见谅。多谢禅师赠次佛珠,告辞了。”
法海手捻一百零八颗佛珠,从容而淡漠,像是一块化不开的冰。
影疏拉着呆在一边的自家书生,绕过法海离开,知道走了近一丈远,忽听风声中那和尚问道:“何谓喜欢?可否,告知。”
影疏听闻停下了脚步,她回头道:“不过是禅师脚下尘埃。不堪禅师垂眼一望。禅师又何必明白呢。”
法海转过身,身后是幽幽青竹中桃花漫天,他道:“他曾问我。你们既为友,你可知他口中所言喜欢?”
书生摸不着头脑,影疏也一愣。
法海见影疏不答又道:“我曾见你们相谈甚欢。他可曾同你说过?”
相谈甚欢?
从那蛇妖重新遇见这和尚算到她离开镇江,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年,其中除了开始的几日,他们可有五年不曾见。而那之中他们都是在青楼楚馆喝酒,这和尚回来花街?别说笑了。那唯一一次……
影疏心中困惑,她回道:“那蛇妖迟钝的很,喜欢?呵,倒是我告诉过他喜欢是你当真喜欢上一个人时才会明白的感受。”
……
白素贞静默半晌,才到:“可否问,那人是谁?”
法海低垂了眼,“你手中那把红鞘剑的主人。”
白素贞默然,他低声道:“禅师是素贞见过最远离尘世,不染尘埃不沾七情六yù的人。对于此事,您又何须懂得呢?”
法海握紧了手中持珠,只是道:“他曾问我……”
“禅师说了,是曾问。再说,我想便是我说了,您怕也是不会懂得。世态百千,这两个字与不同的人皆有不同的意义。况且这两字于您而言怕也是无足轻重,听了反而污耳。您又何必懂呢。”
他,不需懂吗?
法海沉默的站在塔门外,片刻后,道:“我确是不知何为,喜欢。只是,他曾问。叨扰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回到小院。
桃花已落了大半,他蹲下身挑拣着干净完好的放进小小的香囊,每放入一片,金色的佛力便注入一分。待放满一个香囊,他便收好,在走回房间将花囊放到锦盒边上换下昨日的。
春时桃夏时荷秋天他不爱菊便找丹桂,入了冬,有梅寻梅,梅未开便找来竹叶替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春冬jiāo替轮回,便是他的半生。
已经入夜,和尚在床边坐下。他凝望着小小的锦盒,只是看着,不说话。
一线月光透过玄窗,外头是纷纷扬扬的桃花,里头是似曾相识的画面,一人沉沉睡去,一个兀自望着。只是那条蛇不会醉醺醺不安分的里外翻滚,法海能看着的也不过一只锦盒。
法海坐了一夜,第二日梳洗好,披上□□,佩上持珠挂珠,来到雷峰塔前。大红衣袍的当今状元携百官救母而来,而法海只是一个局外人。
半路上遇见了小青,她已跟随观音大士修炼,也是她的造化,毕竟这世上这般幸运的妖冶是少数的。
堪堪到雷锋塔的门前,李公甫一家人正陪着许士林跪在塔外,李公甫一见到他便冲上来骂了。
“法海,你这个老秃驴,你要不把我弟妹放出来我就跟你拼了!”
小青一见赶忙拦在法海身前,“不要这样子啊,姑老爷。你不要再生气了,法海禅师虽然无情,可是他并没有逾越之举。”她望向远处,似乎是在回头看曾经的滔天大水,“水漫金山,我和姐姐却是杀害了不少生灵。我们收到惩罚,也是应该的。”
李公甫并不明白小青口中之意,“青姑娘,你变了。你怎么今天帮着他说话呢?”
李公甫手指着只是站在一边,好似天崩地裂都会一直从容镇静的法海。
法海低垂眼眸,不论是小青的阻拦还是李公甫的大骂于他而言都不过风拂过耳,浮云罢了。他来是因为他知道这是白素贞的机缘,也知道自己该等的也等到了。若非如此他不喜欢凑热闹。
小青摇了摇头,不yù回答。
恰是此时天显金光,观音自天边出现,手持玉净瓶,立于空中。
所有人瞬间一惊。
而法海只是一手禅杖,单手合十,这个人已经是耄耋之年,眉须皆雪白。可xìng子如同他身上的僧袍数十年如一日的白雪一般,淡漠镇静冷清。
声音平静无波澜,“弟子法海,参见大士。”
观世音微笑一点头。
许士林跪在地上,连忙行礼道:“观世音菩萨,你大慈大悲。快快放我娘出塔,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一声哭求一叩拜。身边的人也跟着他行礼。
观世音菩萨一身白裙,上纹青竹,清净雅致,栩栩如生。
“新科状元许士林。”观世音开口。
许士林连忙答应:“弟子在。”
“汝母白素贞违背当年报恩之誓言,复又水漫金山,残害无数生灵,理应长禁雷峰塔中尝尽苦楚。直到雷峰塔倒,西湖水干,方可出塔。今本座念你一片至诚至孝之心,而白素贞先前亦行医济世,积修了不少功德。所以,特来解其禁锢,赦其出塔。”
许士林大喜过望,又是一头磕下,“谢谢观世音菩萨,谢谢观世音菩萨!”
李公甫一家以及小青也都纷纷道谢行礼。
观世音转过头看向一直一语不发的法海。
“法海。”
“弟子在。”
“立刻释放白素贞。”
法海略低眸,道:“尊法谕。”
许士林望眼yù穿,看着法海起身,对着塔门道:“天将,开启塔门,放白素贞出塔。”
片刻后,出现在门边的现是守塔神将,后面,白素贞跟随而出。
她望着许久不见的青天,咽下万般复杂。对着法海合十一礼,法海回礼,后退一步,他yù离开了。
小青此时离门边最近,白素贞上前握住她的手,叫道:“小青。”
法海再次对着观世音行了一礼,塔门已开便没有他的什么事了,再过片刻许仙也会听到消息干回来,此桩事便算了结。
观世音见了开口道:“白素贞,你与许仙尚有三天的情缘未了,你可前往金山寺接他回家。待文曲星小登科之后,恩准你回到天庭。”
所有人皆再次跪拜。
“谢观音大士。”
观音大士微笑以应。
她转过头,又对法海道:“法海。”
法海抬眼望去,“弟子在。”
“你此一生降妖除魔,匡扶百姓,功德圆满,三日后前往钱塘一同与白素贞归于天庭。”
法海低头行礼,“是。”
观世音见了,心下一叹。悄然而去。
观世音离开,法海也起身,转身便要回自己的小院,不想又被小青叫住。
当初的小青蛇如今已然沉稳,她到法海面前微笑着一礼,道:“禅师,十六年前您曾问我,若为一个人落泪是否变是喜欢。今日我回答,这世间的情感说啦复杂得很。但若能为一个人落泪就算不是挚爱,也是挚jiāo挚亲。晚了十六年的回答,也不知算不算迟。”
法海抿了抿唇,摇了摇头,道:“贫僧不明白。他曾问……罢了。还是,多谢。”
说完,他合十一礼,不yù再谈,转身大步离开。
小青望着法海的背影疑惑的蹙了蹙眉。那一边白素贞唤她:“小青。”
小青连忙回头跑过去,“诶,姐姐,我来了。”
他们的故事,圆满落下。
桃花纷纷落尽,枯枝显露。
章十二:何谓喜欢?来生不见
法海径自走回房里,他反手关上房门,从柜子里取出金沙、黄纸、白瓷碗、匕首依次放到黄花梨木的书案上。两张黄纸用镇尺压好,金沙仔细的测量好倒入小碗,然后用匕首一刀划破左手四指。匕首锋利,血一下涌了出来连成一线落在小碗里。
法海面无表情的用书案上未曾用过白云笔将金沙与血液搅拌均匀,看差不多半碗才收了手,随意的包扎了一下。
他盯着桌上的碗,似乎是在发呆,好一会儿后才走向床头。那里,有一只旧锦盒还有一袋桃花。
他垂着眼,望锦盒望了好半响才想起来伸出手,指尖已经按在盒盖上了,接下来只需要将它打开。
法海摸索了一会儿草找到那条缝隙,他想将它打开,又顿住了。他收回收,指尖金光闪烁,眼见着耄耋之年的老人一点点在金光的包裹下化成了清俊的和尚。最后他放下手才缓缓的将那条缝隙越拉越大。
……里头睡着一条筷子粗细的赤炼。殷红色的蛇鳞,在几缕光照下熠熠生辉,十分的漂亮好看。
是。他只是睡着了。再过一会儿,他就可以醒来了。
法海俯身挡住透过窗纸shè入的眼光,从袖子里都出一条约两指宽的黑布条罩在赤炼的眼睛上。看起来十分朴实无华的一条布,在罩上赤炼眼睛的那一刻竟主动缩小成了最适宜的大小,挡住了它的眼睛又不会闷着它。
法海给赤炼系好带子后再将那蛇捧出来放到床铺上。他将佛力注入赤炼的体内,凝视着筷子粗细的蛇化成了一个着着桃花色衣衫的人。他颊边有一个深深的酒窝,桃花般的眉眼。
衣襟、袖口和腰封都绣了一朵朵艳丽的桃花,灿烂开放永不凋败。是殷瑟一惯喜穿的那一种。
可惜黑布挡住了那一双眼睛。
窗帷刚好将刺目的光全数挡住,法海索xìng又将黑布拿了下来。
也不知道他取下黑布有又什么意义,只见他将布条放到殷瑟的枕下,然后转身去取来已经有了半碗血的碗。
他蹲下身,握住蛇妖冰冷的手,割破了他的拇指,从中挤出了几滴血落入碗中。
两张符,小半碗的血就足够了。
法海将碗放到床头后,给这蛇妖的手指涂上yào。他包好了伤口再拿着碗走到书桌前,白云笔蘸满了碗里的液体,他提笔在黄纸上落下第一笔。
笔走龙蛇,熟练到好像已经画了无数遍。可其实这是他第一次要画这样的两张符。
佛力凝聚于笔尖,通过不断游走而注入符内。这道符十分复杂,便是法海如行云流水般的画下也足足用了半盏茶的时间。一盏茶后两张符成,小半碗额液体也恰好用完。
两张血符摆在一块儿,竟是刚好全然相同又截然相反的两种字符。正看祥瑞万千,似有万千功德环绕百万福报在身,而反看却是满含戾气煞气,鬼怨纠缠,耳边似乎能听到厉鬼尖叫惨嚎,令人不寒而栗。
法海正要伸手取符,一个声音却从天边而来,传入他的耳朵。
她轻叹道:“法海,一旦动用此符便是逆天而行,改命换运。你一生功德毁尽不说,身死之后也是怨灵缠身,来世命途多舛,直至怨灵消弭还清所欠未止。而登天之途也不再是你的了。你可要,想清楚了。”
法海行礼道了谢。那声音一叹后离开。
法海看了看手中的两张符纸,脑中回想着观音的话。得登天道,是他所愿,不错。
他神色始终清冷淡漠,随手将两道符纸抛入一边的炭炉之中,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那蛇妖怕冷,他的房里只要还有寒意就都要烧炭的。
他坐到床边,看着沉睡了数十年的人,这个人他已经整整半辈子没有见过了。似乎自他二十四岁之后,他们每一次见面都是匆匆两语,各自气恼。
蛇妖额头上的黑气如同实质,隐隐却有一道金光将黑色稳稳压制住。怨气缠身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但好在没有打扰他的好梦。这些年他睡得很好。
法海静静的在床前坐了一天。第二日破晓时分,他又将黑布给殷瑟系好。一挥袖见将蛇拢了进来,他出门前往钱塘。
傍晚时分,法海敲开了李家的门。
来开门的是小青。
小青看着双手合十一身雪白僧袍,那出尘的气质第一眼觉得似曾相识,可这不披□□不拿禅杖也没有金钵的年轻和尚,她又的确没有见过。
于是她也合十一礼,笑问道:“这位大师,可是有事?”
法海:“……贫僧法海。”
小青一惊,“法海禅师!你这是……”
里头白素贞见小青门边迟迟没有动静,便出来问道:“小青,怎么了?”
法海见白素贞出来,道:“入内再谈。”
白素贞还不明就里,小青已先让开让法海进门。小青低声同白素贞解释,“姐姐,这是,法海禅师。”
白素贞一愣,抬眼望去,恰好逢法海低眸望来。那一双眼睛不染尘埃,澄净无垢。
俊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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