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别再见了?”法海止住蛇腹上汩汩冒血的血洞,哑着嗓子问道。
无人回答。
法海一挥袖收起金钵禅杖,双手捧起已经缩成小小一团的赤炼源源不断的将佛力灌注,像是许多年前的小和尚抱起睡得迷迷糊糊,连大水冲了穴都不知道的校舍。他又问:“你说的是何笑话?似乎并不好笑。”
无人应答。
“……殷瑟……何谓喜欢?我不懂。但,你晓得唤之我何名,我都是不妨的。”
“我又……惹恼你了……”
“……你且睡吧……”最后那和尚低声道,“我……不……惹你了,莫恼。”
“吧嗒”锦盒轻轻合上,一阵微风吹过窗柩,带来两片桃花落在锦盒之上。法海将之扫如掌心,静默了许久,垂眸到:“桃花开了……”他想了想,又道,“你说要的,等着桃吃。”
岁月星辰,白驹过隙。
眼见着一年桃花树有结了国资,大和尚成了老和尚。
雪落雪消,花开花落,便是半生了。
章十:五字禅机
许仙失魂落魄的坐在法海对面,百结绕心,不得解脱之途。
眉须皆白的老和尚依旧是那冷冷清清的模样。世人皆传金山寺的法海禅师比九霄仙人还要出尘无垢。你若是不找他说话,他便能一直不开口,好像一座泥塑。
此刻魂不守舍的书生天人jiāo战不开口,老和尚便气定神闲敲着他的木鱼,无声念着他的经。
“禅师……”许仙一开口,想说,却有不知该如何说起。
法海睁开眼。许仙在对上那一双宛若看穿世间一切的眼睛是,脱口而出:“人与妖当真可以有结果么?面对朝夕相处的妻子,突然有一天,有一天惊觉她……她是条……”
“蛇。”法海淡淡的接下,道,“是蛇,便非你结发之妻了?”
“是。她当然还是我的妻子!”许仙豁然起身激动起来,下一刻又低迷了下去,“可是,人和妖。她,她是妖啊。她原来的模样,有,有那么大……”他比了个碗口大小,“我不知道我该怎样才能面对她。”
许仙的眼中闪过恐惧,迷茫,愧疚等等复杂的情绪。人之常情。
法海收好木鱼,道:“整整三日,还不够你去想通?”
“想通?”
老和尚站起身,依旧身姿挺拔,如松似柏,白雪般的僧袍不染一尘,她走到门前,打开门,望着山门的方向,道:“白素贞在山门外等你。”
天气炎热,蝉声躁动,法海的声音清淡却已不复多年前的清冽如泉水,其中已带了些许沙哑。
“妖与人不该相jiāo。却非妖害人,而是人误了妖。你不过数十年光yīn,数十年后尘土一杯,届时她当如何?你畏惧与她,可她待你如何?”
这个老和尚已经许久没有一次xìng说这许多话了,“你且不必答,随贫僧走一遭吧。”
许仙点点头,跟着法海来到一座塔前。
榆木书生呆呆的看着老和尚拿起塔门后靠着的扫把,一阶一阶顺着楼梯清扫这,目光平静而又专注,好像目无一尘,又似乎深深凝望。
两层后,许仙忍不住问,“禅师,您这是何深意?我实在悟不出。”
法海将扫帚jiāo到许仙手中只jiāo代了五字:“扫尘,一相逢。”
许仙拿着扫帚不知该怎么办,法海已举步下楼,留下一句,“你可在此,知道你想明白或不愿再想之时便自行离去吧。”
许仙看了看扫帚,又望了望消失在转角的雪白僧袍。呆愣了片刻后,血着法海的模样,低头认真的扫地。
其实塔里十分干净,看得出是经常打扫的,但法海一阶不落,一丝不苟。许仙也学着将心沉入小小的一件事中,她默念这禅机,“扫尘,忆相逢……一相逢?”
一阶一阶一层一层,许仙徐徐向上。塔内窗明几净,视野很好,扫完一阶不经意的抬头,便能来天高地阔,光景明媚。
许仙的心渐渐宁静,唇边不由勾起一抹温柔怀念的弧度。
初见她时,是个雨天。她站在船头,他站在岸边。
西湖初见,还伞相逢,红烛佳人,千里重逢……
他们一路,当真是不容易。素贞……素贞……她一直很好……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会比她更好的女子。
醍醐灌顶。
许仙一把扔下扫帚,提摆就跑,边跑边笑,“我明白了!禅师,我明白了……”
可惜,外头已是水浪滔天,水漫金山。
还好,法海院中的桃花不曾被波及。
……
时隔一年,依旧是在这金山寺,依旧是免签这个失魂落魄的书生。
“你要出家?”
“是。”
“为何?”
“我愿,一生礼佛扫塔。”
法海似乎已看透他的一切想法,道了一声佛号,“既无心皈依,又,何必强求。带发修行,扫,塔前尘。”
这世上,最可怜一句来不及。
许仙是恨着法海的。可他又太清楚,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因为他们自己。他胆小怯懦,心存偏见所以害的素贞水漫金山。素贞不信法海,又一心以为他被法海所制,所以救他心切。为此犯下大错,害了他人xìng命。而法海在其中,不过帮了他一把,挡了素贞一把。
法海这个和尚实在是九天之上的人,一双眼睛平静到淡漠,好像什么都装不进他的眼睛什么,什么人都放不进心里。他明明是个人,却想神一样处事,因天机而放素贞一命,也因重人xìng命定要素贞偿还赎罪。他秉公办理的模样让人觉得便是他最重要的人犯了错他也一定不会留情面。这样的人,又实在让人没有理由去怨恨。
不过,法海禅师哪里来的“最重要”,天下众人在他眼中怕都是一样的,全无分别。
许仙在金山寺已有半年,代发修行。除早晚课外,他几乎都留在雷峰塔外,扫塔,又或者照顾四周花草。今日受一位师兄的托付,来给法海禅师送修好的穗子。
甫一进院,只见青竹幽幽,石桌冷寂,而数十株桃树突兀的出现在这一片清幽冷然之地。
“桃花?”许仙惊讶。
半蹲在树下的人回过头,神色淡漠依旧。
许仙连忙闭上了最,他想按以往经验,这位高僧定不会理会于他的,将东西放下便离开吧。
却不想法海问他:“桃花,很奇怪?”
许仙一愣,道:“不,不是。只是没想到禅师的院内会种,觉得禅师这样清净的人不会喜欢这样的花。到底桃花鱼禅师,不太般配。”说完话许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比平日都轻了不少,怕是因为法海此时说话很轻,他便也被带了过去,跟怕吵到了什么人一样。
不般配?法海蹙了蹙眉,不答话。他转身继续细细的将一片片桃花收拾起来,想起从前有条蛇说,桃花与他,很合适。
许仙见他模样,忍不住问了一句:“禅师,钟爱此花?”
问完后许仙才觉自己似乎唐突,连忙要改口,却听法海道:“有人喜欢。他要吃桃,便种了。”
法海站起身,将小小的香囊拢进袖中。他略微抬头看着桃花颜色,昨夜放下过雨,打落了不少花瓣。那蛇妖总喜欢往树上爬,春日里一身桃花色的衣衫。
许仙不敢再唐突,只点头道:“原来如此。”
他心里纳闷,今日是怎么了,竟问了这许多没意思的话。许仙望了站在树下的白袍僧人一眼。想,或许是此时的法海禅师与平日是格外的不同,有些像……有些像……是了,他看桃花的眼神与扫塔是很像。那种似淡漠扫过有死专注凝望。
素馅一想到,就赶紧打住,正是还没说的,早送完,早些回去。他,该扫地了。
“对了,禅师,这是你前两日要修的东西,已经修好了,给你送来。”
法海眼睫一颤,手指了指石桌,“放下便走吧。日后,东西放院外即可。”
许仙一愣,应了一声,放下东西后行了一礼便离开了。奇怪的是,木盘放到石桌上竟一丝响声都没有。
法海的房间原来是没有墙的,只是三十年前为安静在几间房间四周围上了墙。
法海转身入门,他走到床头的柜子边,上头唯有约一尺长的锦盒与一小袋佛光暗淡的桃花。法海将昨日的取下,在放上今日新收的。花囊在靠近锦盒时金光一闪,而后归于平静。
他望了锦盒一会儿,伸出手似是想摸一摸那已经十分陈旧的盒子,可之间还未碰触到盒盖有被他自己像针扎了似的收回来。
他有凝视了锦盒许久,才如同自言自语道:“今年的桃花快谢尽了。要结桃了。”
话音落后,房间又归于寂静。无人答。
他的目光停留在锦盒上,自日中至夕阳斜,太阳的余晖中,他喃喃道:“我……不扰你。”
章十一:何谓喜欢
许仙,等了白素贞十六年。
法海,也同样等了十六年。有或者说他等明日,等了他的半生。
法海知道,明日,白素贞的机缘至,同样他的机会也等到了。
他走到塔门前,与守塔神将要片刻方便同白素贞一谈。
法海的面子,守塔神将是给的。
白素贞站在门内,十六年,被压在塔底的她依旧是温婉的模样,问道:“禅师可是有要事?”
今日是个yīn天,但明日一定是个好天。
天已将暗,半昏的光线里像极了那一天破晓。
他道:“白素贞,你可知,喜欢为何?”
白素贞讶异,不想这位高僧竟有这样一问,她迟疑道:“不知禅师为何有此一问?”
法海抿了抿唇,“曾有人问我,可知何谓喜欢。”声音淡漠,依旧是一惯的样子,只是微哑。
其实还有昨日,他遇见了一只狐狸。
……
影疏是来金山寺还愿的。好吧,身为一只狐妖,她是陪自家的傻相公来的。原因就是肚子里那突然多出来的二两ròu。
金山寺这个地方,他不大乐意来,也不想遇见些个什么。男人去大殿还愿了,她这个顺带的,脚一转就跑到了后花园。金山寺的风景可是出了名的好。
肚子里长了ròu,狐妖也小心起来,只是老远一阵风来,带来了两点粉红。影疏一愣,伸手接过一看,“是桃花。金山寺,哪里来的桃花?”
她还记得……影疏低垂了目光,曾经有条傻蛇,埋怨金山寺连株桃花都没有。酒后胡言乱语的说了许多,她记不大清了。其中似就有说那和尚不近人情,他想要株桃树他都不给种。他说话颠三倒四,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而她只觉得好笑,人家高僧大方丈,又凭什么因为你蛇妖一句喜欢,就将桃花往自家寺庙种。
影疏顺着花瓣飘来额方向寻去,发现桃花是在一座小院中飘出来的。院门并没有锁上,影疏推门进去,只见艳丽的桃花突兀的出现在一片清幽之地。
“啧,哪个和尚想出来的,在和尚庙种桃花,一个清净出尘,一个红尘里流连。两个放在一块儿,不lún不类。”影疏自言自语道。
她摇了摇头,想走,刚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她跨过门槛,走到桃树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小小狐狸,你原来会有一个叔,虽然老师犯傻,但修为还是中看的,拉出去光看脸也能撑两分面子的。可惜……他太傻,一不小心傻过头……以后,你可别学他,固执的要命。再高深的修为也敌不过自己找死。”
影疏想起那条赤炼,眼眸低垂,叹息道:“老蛇妖,这金山寺倒是种下了桃花,可惜几株桃花又能代表什么呢?”
她还记得那条老蛇妖骄娇二气,懒得要命,却做了那许多。
还还记得四十多年前,那条老蛇同她说他要闭关是的语气,漫不经心的,让她以为他也不过顶多坚持个两三天也就是极限了。可谁晓得从那一天一直到她离开镇江,整整五年,他都将自己关在他的小屋里。后来还听人说他三千五百岁半整雷劫,度过百道雷劫之后还强行度飞升千道雷劫。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后,为法海所……但是影疏想对于那条蛇来说或许死在雷劫之下的他会幸运许多。
“娘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影疏回头过,一笑。他出来太久,莫个人找来了。
书生模样的人,上前拉住她的手,无奈笑道:“你可让我好找。”
影疏嗔他,“这不是找到了。我又飞不了,你急什么。”
书生听了只是笑,也不反驳什么,“愿已还,我们回家吧。”
回家啊。
影疏莞然,将手心的两瓣桃花撒回风中,“走吧。”
书生扶着影疏刚走到门口,迎面便撞上了一个眉须皆白的老和尚。影疏一愣,书生已经行礼,口中道:“法海禅师。”
法海!影疏抬眼看去。
法海蹙眉,回礼道:“施主。此处不接待香客。”
书生听闻连忙告歉,“学生不知,误入此地,望禅师勿怪。”
他边说着边不动生色的将影疏往身后藏。
影疏一个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真是,这个书生啊,一面想她来一面又怕她被看破身份。都跟他说了,她现在是人,早不是什么狐妖了。两辈子,都是怎么个木头脑子。
法海目光一顿,静默一会儿,突然从腕上取下带了许久的手珠递给影疏。这一动作吓得书生连忙将人护到身后。
影疏:“……”
法海:“……”
书生:“呃,那个,禅师……”
法海道:“强脱妖骨,伤及根本。已怀子嗣,若无意外,寿不足十。”
书生一惊,刚想询问什么叫做寿不足十,谁会寿不足十。却听影疏道:“那禅师这是要连大带小一块儿收了去么?”
影疏话中带刺,法海听了任然是那冷清模样,“词佛珠稳你根本,于你三人皆有益处。”
书生一听,连忙接过道谢。
影疏嗤笑一声,“禅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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