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尘尽光生 > 第 45 章
    若无其事地跟着祁允,听他的安排?

    廖云归记得有期提过娘是在他七岁的时候失踪的,他们既然被大规模追杀,总会有参与过当年之事的人知道内情吧?为什么从来没人提过叶逢君在浩气盟?

    想起白璎那日说盟主夫人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哑巴,廖云归清晰地感觉到有一股寒意从脊背蹿了上来,情不自禁地僵了一下。

    祁允不信任他们,甚至于有些防着他们……盟内如今离心甚重,人人惶惶,似乎也已经到了极限。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季渺揉了揉额头,“这感觉糟透了……”

    “噤声。”廖云归细细听了半晌,道,“水里怕是有什么东西……”

    他话音未落,便感到船身剧烈晃动了一下,紧跟着竟然缓缓地升了起来!

    “那是什么!”

    “怪物!?”

    “天啊,是龙鱼!”

    浩气人群中发出惊慌的喊声,只见如小山一般的暗色脊背从水面凸起拔高,无数水帘哗啦啦顺着鱼身滑下,而那艘小船停在大鱼的脊背上,摇摇yù坠,如同秋日枝头的最后一片落叶。

    场面瞬间一分为三:严阵以待的恶人谷,如临大敌的浩气盟,以及中央那龙鱼身上,恍若孤岛之上的三个人。

    良久,祁允先笑了:“沈谷主竟然能驭使这等凶兽,果然厉害。”

    “不及祁盟主心思七窍玲珑。”沈筠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卷,“可是盟主若想要这个,我不能亲眼见到逢君平安,定然是不会给的。”

    “这个好办。”祁允拍拍手,“就让沈谷主看个清楚罢。”

    应着他的话音,两个“叶逢君”同时抬手,摘掉了斗笠。

    层层白纱逶地,露出了一张保养得宜、眉目秀丽的脸孔,有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英气,那样子竟与叶有期有七分相似,毋庸置疑的血脉相连。

    “……”叶有期一声“娘”硬生生梗在喉咙间,脸色顿时煞白。

    “……”沈筠最开始一瞬间的惊喜也凝在脸上,慢慢狰狞起来,“祁盟主这是何意?”

    那两名衣着一样的“叶逢君”,面纱下面,竟然是一模一样的、同一张脸!

    廖云归也看到了,他惊疑不定地看了一眼近处的女子,又回头望了一眼大船上的女子,试探着喊了一声:“叶夫人?”

    女子背对着他和季渺,没有反应。

    就似她已经听不到,看不见,感受不到这个世界上任何的东西。而唯一能让她有所反应的,就只有祁允的话。

    祁允好整以暇地打量了一番众人的脸色,笑道:“人我已经带到了,至于哪个是真的叶逢君,就要靠谷主自己猜了……”

    祁允话还没有说完,沈筠身影原地消失,下一刻,长发银甲的男子就出现在了廖云归几人所在的小船上,一把拉住了女子,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颚。

    触手处粗糙不平,似有接口。

    沈筠一惊,再对上女子死水一般污浊的瞳孔,心下登时凉了。

    “浮光掠影”无法连续使用,所以只有一次机会,他却……选了错的那个。

    惊怒jiāo加,沈筠手指一用力,那女子的面皮竟然直接被他扯了下来,露出后面尸化腐烂的真实面孔。

    这是一具戴着人-皮-面具的傀儡dú尸!

    沈筠立即扔掉了手里的人-皮-面具,然而尸dú已经沾上了他的手指,右手指尖缓缓浮起点点黑斑,甚至以ròu眼可见的速度在朝上蔓延。

    “走!”廖云归亲眼见到沈筠中招,心惊不已,这dú尸就在他和季渺跟前,而祁允从未提醒他们半分,是不是心里打着他俩人一起遭殃才好的主意?

    是不是,他们在祁允眼里,都已经成了威胁?yù除之而后快?

    廖云归和季渺直接提气跃下了小船,原本想借力龙鱼回到大船上,不成想那条巨大的龙鱼就在此刻脱离了控制,忽然发起狂来。廖季二人直接被它拍进了江水之中,那艘载着dú尸的小船也随着被震碎,翻进了滔滔水浪里。

    沈筠仰天嘶吼了声,左手把长-qiāng扎进了龙鱼头颅,紧紧握住qiāng身站立于疯狂摆动的鱼头上,右手则拔出了腰间匕首,电光火石间抽出长-qiāng跃到半空,诸人都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就只看到一只被砍断的手腕落了下来,没入长江。

    他砍断了自己染了尸dú的手。

    血色残阳坠下,天边飘满了撕裂的红云,银甲红衣的男人自半空望向远处船头的白衣女子,目色赤红,如落血泪。

    他心头震颤,手臂痛极,就像是回到了二十年前布满杀戮与欺骗的枫华谷。

    可当年的叶久辞看着他、等着他救,会因为他受伤难过,而今天自始至终,立于船头上的女子,都面无表情,没有看过他一眼。

    “没有用的,沈筠。”祁允大笑道,“尸dú入体,便是渗入血脉,你以为来一场壮士断腕,就能活命了吗!?”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掂在手中:“宋圣手调的解yào,全天下只有我这里有一颗。我不知道你对救叶逢君有多少真心,所以惟有将你的命也捏在手里,我才相信你给我的秘籍会是真的。”

    “如何,沈谷主?我身边的毫发无伤的叶逢君,还有我手里这颗救你命的解yào够不够换你一本《空冥决》?”

    沈筠落回恶人谷的船头,微微踉跄了一步,又立即站稳,手腕上的血很快淅沥沥流了半身。他抬起手任由身边铁骑上yào包扎,听到祁允这一席话,竟然扯了扯嘴角:“宋圣手?”

    “祁允啊祁允,你可知道你那治不好的心疾,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可知道……名满天下的宋圣手,在你身上种下了什么东西?”

    祁允脸色终于变了。

    十年来,如附骨之疽一般折磨着他的心疾,还有宋子鱼被困南疆的时候,那些莫名走漏的消息,蠢蠢yù动的各个分坛主……

    好半晌,他才勉力压下涌到喉头的血腥气,开口:“你乱……”

    有冰凉的东西猛地扎进他心口,十几年来都瞳孔失焦、疯疯癫癫的女子此刻眸色冰冷,第一次将目光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永别了……祁盟主。”

    叶逢君一把拔出带血的簪子,纵身跳下了大船。她身后浩气护卫反应过来,数支羽箭嗖嗖逼近,她在下落过程中纵然尽力躲避,仍然被其中两支shè中了脊背。

    江水呼啸翻滚,坠落的女子血染白衣,如同耗尽了力气的亡鸟,直直朝水面跌下。

    所有人都被这忽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一片死寂中,只有叶有期破了音一样的嘶喊,恍若利刃扎进耳中:“娘!!!!”

    第七十三章

    【】

    初夏时节还未热透,宋子鱼穿着万花谷一贯黑紫相间的衣裳,背着个小yào箱,跟人走过衡山浩气盟长长的回廊。

    檐下风铃轻响,天边浮云如画,引着他走路的人却始终沉默无声。

    “劳驾……请问夫人究竟……是什么病?”

    前面的人回过头来,指了指自己的嘴,发出“啊啊啊”无意义的声音。

    竟是个哑巴。

    宋子鱼点了点头,收回目光,安分地盯着脚下的石板路。

    又拐过一个角后,引路的人躬身推开一扇门,请宋子鱼进去。他提起衣摆迈进屋子,模模糊糊看到里间屏风之后,坐着位仪态姿端方的女子。

    “万花谷宋子鱼,奉盟主之命,为夫人诊治。”宋子鱼弯腰行了个礼。

    “嘻嘻,世安吗?”屏风后的女子绕过来,一把拉住宋子鱼的手,娇嗔道,“你们都下去,我要好好和世安说话。”

    宋子鱼吓了一跳,慌忙后退,哪想到这女子看起来纤弱,手劲却不小,他竟然无法挣脱。

    看眼前这情形,莫非是失心疯吗?

    见下人们应声退下,那女子亲亲密密地把宋子鱼拉到里间坐下,挨着他道:“上次你给我带来的梅子酥太酸了,不好吃,只有师兄喜欢……我就知道你从来都偏心师兄!”

    “夫人,你认错人了。”宋子鱼不惯与旁人这般接触,挣道,“我是来看病的大夫。”

    那女子眨眨眼,似乎有点迷惑:“大夫?”

    她瞬间又变了副表情:“师兄,你怎么还每天沉迷yào理啊?爹都说了让你多习武,少看医书……”

    虽然絮叨抱怨着,但女子却没有再紧紧抓着他,而是顺从地伸过手,让他搭脉。

    那脉象平稳,正常,毫无疯癫失魂之症,宋子鱼讶异地抬起脸,刚要说话,就感觉有什么冰凉坚硬的东西抵上了腹部。

    “我知道你给祁允身体里……种了什么东西。”

    疯疯傻傻的声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低而清醒的话语:“你不要说出我的秘密,我也帮你保守秘密,如何?”

    宋子鱼悚然而惊,他当时为祁允埋下此后十年“心疾”的种子时,全然不曾注意附近居然还有人。如果还有别人……

    “你别怕,没有其他人了。”女子的手指长而有力,指腹有茧,像是用惯了剑的,“你不要管我是谁……但如果你是想要祁允的命……”

    她笑了笑,信手将抵住宋子鱼的东西拿出来扔在地上:“我可以帮你。”

    “啪!”一声,半截瓷碗在地板上碎成了几瓣。

    当时,那个年轻的小大夫是怎么说的来着?

    “我种下的是血冥兰,依附心血而生,一棵要十年才能成熟……种子成熟的时候,需要作为养料的那个人的心头血做引,花才会长出来。”

    “我听说,血冥兰沟通yīn阳,能治百病,能覆生死,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

    “你是大夫,怎么都不知道?”

    “种子是别人给的,我如何鉴别这传说中的邪物是否真的起死回生?”

    “好吧,我换个问题,谁给你的种子?”

    “……我不能说。”

    “秘密啊?不能说就算了,那我要怎么帮你?拿到心头血就好?”

    “时候到了,我会想法子通知你,只要你能刺破他心口,让血流出来,血冥兰自然就会汲取他身上的血液,迅速发芽开花。”

    “好。”

    “……你是谁,又是为何要在这里装疯?”

    “嘘,这也是秘密。”

    ……

    叶逢君一击得手坠落长江,原地的祁允则僵成了一座雕像。

    所有人都看到,在祁允心口伤处,那一片血色之中,缓缓探出了一根透明小芽,迎风而长,迅速生长成了一株半透明的花,花瓣如兰,那其中又有一丝血色蔓延开来,就像这花正在汲取着所寄生人体的心头之血,极其残忍却又明艳地盛放着。

    祁允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是皮肤之下凸起的如同根系脉络一样的东西很快覆盖了他的面孔,将他不甘而愤怒的表情笼入其中,和那些无法控制、也无法停下的野心一起,强行覆灭。

    他的身体随着花朵舒展而逐渐干瘪、枯瘦,终于站立不稳倒在了地上。

    浩气中人如见鬼魅,纷纷后退了几步,一时竟然没有人上前。

    而随着一阵盔甲撞击之声,沈筠身边的十八铁骑掠空而来,这些沉默的卫士手执长-qiāng,面沉如水,将祁允的尸体围在了中间随后而至的沈筠毫不在意断了一截的手臂,闲庭信步地走到祁允跟前,弯腰以仅剩的左手折下了那朵半透明的花,将其靠近鼻端,嗅了一嗅。

    男人衣衫铠甲破损凌乱,一身战场硝烟的血污泥泞,手指都沾满了血腥,越发衬得那花朵娇嫩透彻,不似凡尘之物。

    然后他笑了笑:“呐……美丽的东西。”

    老人都说,人死之前会看到这一生最想看到的事,会被迫想起很多很久远的事,可是叶逢君脑袋里迷迷糊糊地,就连叶久辞和沈筠的样貌都想不起来。

    世安……世安。

    来自东都天策府的将军,曾如烈火一般焚烧了她、以及她师兄的生命。

    但既然最后落得那样的结果,当初为什么要遇见呢?

    背后箭伤的疼她已经感觉不到了,她只能感觉满耳满脸呼啸的风声,以及潮湿冰冷的江水气息。

    ……这一次,真的再也见不到了啊。

    “娘!!!!”意料之外的声音撕裂一切喧嚣,扎进了耳里心里。

    叶逢君猛地睁大眼,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抓了一下,随即无边的潮水涌上来,淹没了她。

    在叶逢君从浩气船头滚落的时候,叶有期就一把扯了自己身上的披风,扶着船舷跳下了船,快速朝浩气那边掠去。

    然而那发狂的龙鱼还在长江中央挣扎扭动,似乎在与驭兽人的意识激烈对抗,叶有期刚一靠近就被巨大的鱼尾扫到,砸进了江水里。

    “咳咳咳!”他被呛得鼻酸,喉咙发烧,眼里却忍不住地落下泪来。

    十几年了。十几年了。

    他七岁的时候保护不了娘,可如今他都长大了,为什么依然是什么都做不了呢?

    叶有期抓着一截船板,勉强浮出水面,刚要继续往那边闯,就看见面前不远处的水面如同旋涡一般转动起来,竟隐隐形成了一个太极的形状。

    紧跟着,无数冷冷剑影破水而出,将那疯狂扭动的龙鱼扎成了筛网,粘稠的血液随之涌出,给长江镀上了一层凄厉的红。在夕阳渐落之时,巨大的鱼类砰地摔回水面,抽搐了几下,终于不动了。

    姗姗来迟的夜幕与船火之下,只余下死去龙鱼的一截脊背,像孤岛一般浮在江面上。

    廖云归一手提着一个人,浑身湿淋淋地落在了龙鱼尸-体之上,方才祭出的却邪剑在半空发出一阵长吟,回到了他背后的剑鞘里。

    形容虽然狼狈,但廖云归神色倒未显出局促的样子。他先拍了季渺后背一掌,助他呛出胸腔里的水,就蹲跪下来点了叶逢君身上穴-道止血,温言道:“叶夫人?”

    “……道长不必费力,没救了。”叶逢君落水未受新伤,只是背后箭伤太深,血流半身,已经是气息虚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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