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荀瑶这么多年伐郑不成,就把对土地和财富的yù望转移到了卫国身上,很可以理解。再者,这些小国趁着晋国内部割据混乱,纷纷出头,从外jiāo的角度来讲确实应该加以打压。赵无恤的父亲赵鞅当初也是这么做的。
“执政的心思越来越明显了。”张孟谈说:“听说准备在智氏的领地内建造宫殿……他之前在高粱的城墙就建得很宏伟……不过我们还有无穷之门。”
“我也这么想。”赵无恤思考着,答道:“盯紧中山和狄戎……我不是执政,对外逞威风的事情让他去做吧。”
张孟谈点了点头,气氛差不多缓和了,他把身子往前挪挪,准备进入正题,向主君汇报此次出行的见闻。赵无恤原本独自沉思着,这一下却又想起什么似的,轻轻握住了张孟谈放在身前的手,和他常常略显沉郁的yīn冷神情不同,主君的掌心十分温暖。
“对了。”赵无恤面露笑容:“这次辛苦了。”
智氏的议事殿上鸦雀无声,荀瑶伫立着,注视面前描画异常详细的羊皮地图。
他看地图的眼神和往常不一样,很是漫不经心,简直不像一个野心家该有的眼神。少顷,他将眼睛挪开,目光落向一旁放着银灯盏的错金曲面铜案,一对润泽如羊脂的龙形白璧搁置在暗金的铸花纹路之上,金属冷艳,白玉晶莹。室内微微有风拂过,羊皮地图的一角卷翘起来,稍稍颤动,吞没了一个城市,垂挂在各处的银红纱幔神秘地飞舞,烛盏之中灯火跳跃。
“真是可惜了,不过,有机会拿回来的。”荀瑶自言自语地说,弯下身子,指尖抚摩着温滑的白玉,好像因为觉得惋惜,所以要用湿润的指痕沾染清洁的白璧,等到夺回时作为凭证一般。
随侍一边的张武听了,会意地一笑。他的笑容半数隐没在黑暗之中,非常地yīn险恶dú。
“晋献公的大夫荀息……也使用过类似的方法,出其不意,省下了不少攻城的力气,您选的真是上上之策呀!”
“荀息在攻打虞国之前,先向虞国国君进献玉璧和骏马,虞君愚蠢,以为这是好意,后来晋国果然灭了虞国,荀息将之前送上的马牵回时,笑着说:‘可惜牙口老了!’”荀瑶把一双白璧拿在手里观看,接着张武的话道,忽然一扬眉毛,中年人成熟俊美的面庞上,傲慢得意之色十足:“假如能在马齿未老之前就夺回来,那该多么好!”
“那就看您的了。”张武反应很快,立即略躬身子,奉承道。
荀瑶不答,然而可以看出对这句奉承很是受用,大概心里本来也这么想的。他恋恋不舍地将即将送给卫国国君、用来麻痹敌人的白璧攥在手里。玉是上好的玉,触手生凉,雕琢玉璧的是智氏最好的工匠,除了形状琢磨成相互jiāo缠的飞龙以外,龙身上yīn刻了细密的谷纹,被堂中的烛火一照,剔透洁白,超乎寻常地精美华丽,即使给小诸侯作为国礼也够用了。
诱饵已在这里,荀瑶细细思索攻打卫国的计划,不知怎么想到那晋献公的大夫荀息原本是和自己有些关系的。荀息是晋国荀氏的始祖,他的后代分为中行氏、智氏两支,中行氏被荀瑶的祖父荀跞和赵鞅等人赶走,如今晋国姓荀的卿族只有智氏这一家。荀瑶不禁益发觉得有意思起来,嘴角边冷冷地浮出一笑。
“我要的四匹马准备好了么?”他回头向张武问道。
“早就挑选出来了,您亲自看看?”张武说:“都是顶好的马,中山马。”
这四匹马是准备和白璧一起,献给卫国之君拉车的,荀瑶特地吩咐用上好的胡马。赵无恤既然在代地养马,智氏也在中山搜刮了不少名贵的马匹。荀瑶指望这些宝物能让卫国放松警惕,使得他的军队不费吹灰之力地攻进他们的城池。他过去用诡计诱骗过仇由国的君臣,这一次也不觉得自己会失手。荀瑶好像已经看到还沉浸在收到晋国的贺礼的喜悦之中、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卫国君臣在大殿上乱成一团的模样,心中很是高兴,欣然向张武点点头,示意自己要去看马。
荀瑶跟着张武走出室内,外面隐约的虫鸣立刻止歇了,两个手持火把的智氏族人带领他们,向马厩走去。“真希望卫君会喜欢这些东西……”荀瑶一边走,兴致勃勃地和张武jiāo谈着,姿容不可谓不亲切。他们的声音里时不时地夹杂着几声笑,从廊下传出,飘散在了微温的夜风之中。
“……等到他收到了礼物,正感激我的时候,我就去卫国露露脸,叫他大吃一惊好了!”荀瑶对身后的张武大笑着说。
他说着回过头,一阵暖风拂面,从宅邸的什么地方传来了更漏之声,张武连连附和。此时此刻,所有事物都还在往常的轨道上运行,仿佛没有任何不祥。
☆、第 24 章
然而,卫国虽小,也实在是几百年的诸侯,和晋国一样有许多卿族,难免残存着几个良臣。
晋国的赠礼到了卫国,国君果然十分惊喜,等到看了礼物,又知道是晋国最显赫的卿族智氏送来的,更加欢喜异常。他还不知道荀瑶已经在晋国边境埋伏下大量的军队,准备时机一到就率兵来袭,以为这宝贵的礼物对于日渐衰微的卫国来说是一件值得庆幸的好事。卫国这几代动乱频仍,赶走了不少国君,过去赵鞅曾扶立出奔的卫国太子,就是卫庄公,但到了庄公的孙子这一代,又被迫流亡,现在的国君是卫庄公的叔父。卫国和晋国的关系向来微妙,此次晋国主动jiāo好,卫君又有心结jiāo智氏这个靠山,便特地在朝会之上宣召荀瑶的使者,嘉赏了他布匹和绸缎,将晋国送来的白璧以国礼呈在堂前,供群臣观看。
卫国的大臣们看见国君如此欣喜,一叠声地祝贺,只当是个难得的祥兆,没有一个人想到、甚至是愿意想一想,这奇怪且突然的献礼是不是狡猾的晋国抛来的又一个陷阱。
为了庆祝,可谓是礼崩乐坏的中原之国的朝堂上,奏起了浑厚悠久的钟磬雅声,听来异常荒谬。狂喜的气氛尚未褪去,一位身份尊贵的大臣,原本一直在旁沉默,终于忍不住从众人之中走出,来到国君面前。他不仅面上没有喜色,反而是一派忧心忡忡的神情,不像他人那般首先道贺,反倒向国君长长地行了两个吊唁的凶礼。怪异的行为立刻起到了效用,不止是国君,连在场的大臣们也纷纷噤声,无数惊恐疑惑的眼光一齐望向他。
“你怎么了?”卫君端详着他的脸,勉强问道:“今天是值得高兴的日子,这也太不吉利了。”
这位大夫的祖上是卫国的宗室,后来别为一支,称作南氏。他死后得了一个“文”的谥号,所以在后世的记载中又叫南文子,不过与今日之事没有太大关联。只见南文子不卑不亢,跪于国君座下,缓缓说道:“没有施恩于晋国就得到礼物,没有帮助智氏却得其礼遇,我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可高兴的,您难道不应该警惕吗?”
好在卫国的国君并不愚蠢固执,听他这么一说,愣在了当场。他细细一想,想起荀瑶惯常狡猾,更想起他昔日是怎么对仇由国的,竟然觉得南文子的话不无道理,浑身微微起了冷汗。正踌躇茫然之间,南文子又开口道:“一双白璧,四匹胡马,这分明是小国相赠的礼物规格。智瑶是晋国执政官,晋国那样的大国,如果有心与我国相jiāo,会送这种规格的礼物来吗?望国君明察!”
他说完,又是一拜,国君瞬间如头顶上响起了一个zhà雷,心中顿悟,口中急忙说着:“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一面请南文子起身。大臣们听到他的这番发言,也觉得确实很符合荀瑶的作风,果真需要多加提防。这时智氏的使者已经退去,散朝之后,国君表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依旧如常地款待晋国来的人,暗地里则按照南文子的意见,立即书写了密令,快马传至与晋国相邻的几个城市,叫那里的边界守军加强戒备,小心荀瑶偷袭。
荀瑶不知此事,等到使者从卫国回来,告知卫国君臣大喜的情况,以为胜利在望,片刻也不愿耽搁,起兵连夜向卫国边境袭去。没想到,军队快到达卫国时,接到前方斥候回报,说卫国近日防备甚紧,边境布置得好像铁桶,守卫严密,一副备战的景象。荀瑶坐在元帅的战车上,听见这个消息,略想了想,自顾自地说道:“想不到卫国也有贤人,已经知道了我的想法。”
既然卫国这回察觉了,如果再加以攻打,便是以远道而来的晋师袭击戒心甚严的守军,不消说是很不明智的。荀瑶不愿与卫军硬碰硬,徒加损耗,当即命令撤兵回返,放弃了这次出征。
虽然如此,只怕谁都看得出来,荀瑶不会善罢甘休。自卫国回师后,他似乎有什么事要办,没有立刻回到封地去,一直停留在绛都。赵无恤以为他在计划第二次伐卫,可是不消多时,便听到了智氏要于蓝台举行宴会、宴请韩魏二家的消息。一开始,赵无恤觉得非常讶异,甚至怀疑传错了,荀瑶一向傲慢他是知道的,然而这次劳师动众、无功而返,国内也未曾发生什么喜事,却要公开举行宴会,并大张旗鼓地宴请韩氏与魏氏,智氏的气焰竟然狂妄到如此地步,实在超出了他的预料。
再者,蓝台是智氏一座有名的宫殿,荀瑶为人喜奢侈靡丽,一上位后就立即将它修整了一番,亭台楼榭一应俱全,据说其斗拱椽头数目之多、漆画色彩之丰,比起绛都晋宫来分毫不差,在蓝台举行宴会,想必非常正式重大,然而宴请的名单上没有赵氏的任何人,这就特别可疑了。
现今晋国剩下的智、赵、韩、魏四个家族内,韩、魏属于较弱的两家,官阶也稍微低些,不像智氏和赵氏那样有相争之力,一直都比较本分守己,顶多是追随执政官而行罢了。其中魏氏是武夫出身,以武立族,在晋国史册里大部分有记载的皆是武功,一直以来受的国君的提携,纵使曾经倒向灭亡的栾氏而与范氏有隙,不过,无论栾氏还是范氏皆已不存,现今的立场也算是不偏不倚。韩氏则与赵氏素有渊源,较为亲善,目前的宗主韩虎虽然和赵无恤关系一般,总归没有什么冤仇,倒偶尔互相匡助。荀瑶xìng格恶劣,和两家都说不上好,但他是行政官,两家面子上总要听他的,这次的宴会,不难猜想有针对赵氏的意思,就是不知荀瑶对这两家是要拉拢劝诱,还是恐吓打压?抑或是……两者兼具?
智氏的威势如日中天,世人议论甚多,蓝台之宴过后,想必很快就有相关消息流出,到时一定要详加探听具体情况,得知了荀瑶的想法,也好早做准备。赵无恤半伏在案上,怔怔地凝视耀眼的烛火,思索着这些厉害关系,感到心头一阵异常,仿佛隐约嗅到了山雨到来之前狂风中夹带的水腥气。
尽管这不在他的预期之内,然而,最后必将面临的结局差不多快要来了,毁灭一切的洪水毕竟是要来的。赵无恤深吸一口气,不知是激动、兴奋还是恐惧,无以名状的混乱感中,压抑再次笼罩了心头。
谁料,宴会尚未结束,韩氏便有人找上了门。
韩氏宗主韩虎有个亲近的家臣,名字叫做段规的,据说很有远见,一向聪明谨慎,时常随侍在主君身边,这次蓝台之宴,他照例随韩虎前往,却在宴会没有结束的时候便退出了,转而登门拜访赵氏。段规来的时候是黄昏,马蹄声响起的街道在夕阳中晕染成暗昧的澄红,赵氏的宫邸一半点上了灯烛,有些廊前檐下之处还是昏暗的,情形甚是有趣。
段规来得很急,而且很是焦躁,几次催促门人快些通报,赵无恤也不敢怠慢,将他邀到往日与家臣们议事的正殿里,只见段规面带怒容,隐隐有些仇恨的神色,马上想到大约是荀瑶又做了什么惊人的事。
“智伯欺人太甚!”段规一见到赵无恤,高呼道:“他还不是晋国的主人呢!”
随侍赵无恤的张孟谈见他这幅模样,急忙上前安抚了一番,又请他坐下来慢慢说。待到段规怒容稍霁,立刻详细地把蓝台宴会的情形向面前的赵氏君臣描述了一番原来荀瑶在筵席上,酒过三巡,有些微醺,大概觉得面前的钟鼓乐舞太过无趣,竟然把座上的韩虎拿来取乐,连连说他的姓名很有意思。虎字也算得上是一个常用作名的字眼了,所以包括韩虎在内的众人只是感到莫名其妙。荀瑶笑道:“我从前看书上写,‘坐在君主右侧的人穿着虎皮裘’,现在虽不是穿裘的季节,不过我右边确实坐着虎啊!”
适时,荀瑶作为主人坐在上首,韩魏两家的宗主是贵客,确实坐在右面。荀瑶一说一指,在场的人们面子上有些挂不住,都觉得他过分了。他既不是韩虎的主君,也不是晋国的国君,却以君自居,而且将对方比作可以肆意猎杀的野兽,这叫韩氏的人心里高兴不起来。好在荀瑶的xìng格大家都是知道的,韩虎明白自己无法与智氏抗衡,不好当场发作,只装作也喝多了的样子,趴在酒樽旁唯唯诺诺地胡乱应着。但荀瑶毕竟不是肯见好就收的人,痛痛快快喝了一回酒,又说:“我记得,周朝的礼仪,人君出行,要在朝车的扶手上蒙虎皮镶边的羔羊皮,羔羊皮自然是好得的,虎是深山的猛兽,它的皮却哪里来呢?”
虽然荀瑶轻慢骄傲不是一两天了,可这番话未免太过尖锐刻薄,他言下的意思,是要把韩氏家主的皮剥了装饰朝车,即使国君也不敢如此口吐狂言,折辱公卿。眼见韩虎略略睁开眼睛,仰起了头,有些要计较的样子,在场的韩氏家臣更加不满起来,面面相觑,只差有个领头的出来说话。段规年纪轻,沉不住气,此时便站起来行了个礼,不轻不重地劝了荀瑶两句。段规的本意是为主君解围,他自认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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