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春布好了午膳,便去内室唤正在小憩的顾微雪起床。
“大人,用膳了。”她唤了好几声,榻上的人都没有什么反应,依然安安静静地睡着,半点要睁眼的迹象都没有。
俏春迟疑了一下,走上前去轻轻摇了摇她:“大人?”
顾微雪依然静静睡着,毫无动静。
俏春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轻颤着手伸了指头凑到她鼻前——呼吸还在,但很轻,很缓。
她恍然一震,连忙转身跑了出去。
……
御医很快被她引着路赶了过来,不久后,得到消息立刻结束了议事的兰雍也匆匆到了司明阁。
房间里,御医正在给顾微雪把脉,兰雍紧皱着眉头就坐在她身畔,御医小心翼翼地大气也不敢出。
良久后,御医冒着冷汗收回了手。
一见他的神色,兰雍心头立时一沉,急问道:“她怎么了?”
御医还没说话,便先跪了下来,心惊胆战地说道:“回陛下,顾大人的脉象实在很奇怪,看似平稳,但其实是在渐渐微弱,这不像是得了什么疾病,倒像是……药物所致。但微臣从未见过这样的药性,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医治……”
兰雍立刻转头喊了一声:“传姜涛来!”然后又看向御医说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保证她不会继续衰弱下去,立刻给我去查是什么药物!”
“微臣遵旨!”御医立马应了,起身战战兢兢地快步走到俏春的面前,“还请俏春姑娘与我一道去看看,查一查大人是否碰过或食过什么东西。”
俏春闻言,忽然一顿,旋即点点头:“是。”
言罢便立刻带着御医走了。
过了不久,她又一个人折返了回来,望向坐在顾微雪身边满是愁容的兰雍:“皇上,婢子想起了一件事。”
***
云悠得知顾微雪昏睡不醒的消息,手中的茶杯尚未拿稳,便“吧嗒”掉回了桌上,茶水溅出桌沿,洒到了他衣摆上。
前来报信的李倩瑶见状,连忙拿出帕子就快步上去要帮他清理。
但云悠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神色焦急地看着她:“御医怎么说?”问完又反应过来什么,松开手,涩然道,“是我糊涂了,你又怎么会知道……”
他似乎想往外走,但又顾虑着停下了脚步。
李倩瑶看在眼里,不禁道:“大人既然这么担心微雪小姐,怎么不亲自去看一看呢?”
云悠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此时去,就显得太过紧张她了……即便能自圆其说,恐怕也有人不会相信。”
但他不去,只是因为强行压住了这个冲动,不代表他能真的将她暂时搁在一旁不去担心。
他愁眉不展地徘徊着,走出房门,来到池塘边紧紧抓住了玉石栏杆,凉意入骨,神色萧然。
李倩瑶一直担忧地跟在他身后,望着他站在池边的背影良久,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大人,您别担心了,微雪小姐不会有事的!”
云悠似乎觉得她这只是安慰之言,并没什么反应。
李倩瑶一急,绕到了他面前:“大人,真的,你信我,微雪小姐不会有事的。”
云悠这才眼波一动,垂眸看向了她,眼中微不可见地闪过一丝疑虑:“你怎么知道?”
李倩瑶脸颊涨得通红,咬了咬唇,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从怀中掏出了一只小锦囊:“大人,只要您过两日进宫,悄悄将这般若叶往微雪小姐所喝的汤药茶水里一蘸——她就会不药而愈,而且……还会再度心仪于大人您。”
云悠越听,神色就越复杂,他虽将锦囊接了过来,但看着手中的物事却皱了眉头:“这是谁教你的?”
李倩瑶见他并不显得高兴,不由心头一坠,隐约有些预感地支吾了一下,还没想好怎么说,便听身后有脚步声渐近。
来的是几个宫中禁卫,面色沉冷,好像天生不会笑一般。
“云少傅。”
领头的人正是裴立,只是他才刚刚开口,云悠便已淡淡点了一下头:“我跟你们一起去。”
说着,他又把手中的锦囊交给了裴立:“这是物证,你转交给兰皇陛下吧。”
裴立微愕,再一看云悠和李倩瑶的神色,立刻便明白了——这是有人已经招了供啊!
待到裴立率着禁卫把兰雍和李倩瑶一道带进宫时,兰雍已经在宣华宫里面沉似水地静等着了。
李倩瑶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阵仗。
偌大的宣华宫里,北星皇一言不发,却就这么气势如山地冷冷看着她。而那个叫作俏春的侍女,虽然恭敬地立在一旁,但看着她的目光也是显然不善的。
她不由自主地转头怯怯看向了云悠,但他却仿佛半点也没有察觉她的视线,一眼也不曾看过来。
李倩瑶瑟瑟停下了脚步,觉得四肢都绷紧了,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脑海中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云悠忽然淡淡说了一句:“还不跪下?”
她这才恍然,还没来得及思考什么,身体已经先一步动作,“咚”地跪了下来。
“俏春,”兰雍凉声唤道,“你说。”
“是。”俏春领了命,走过来看了眼李倩瑶,说道,“陛下、云少傅,顾大人昏迷之后,婢子经御医提醒,忽然想起一件事——昨日倩瑶姑娘托了顾大人的名,进宫来探望大人,还在小厨里亲自给大人做了一碗羹汤,当时正好有个新来的侍女同她闲聊说起了金羽的名小吃,倩瑶姑娘人好亲近,便主动说可以教那丫头做,婢子见状便说代她把羹汤拿去给大人,自觉是帮她做了件顺路代劳的小事,谁知倩瑶姑娘却连说不用。”
“婢子当时便隐约觉得倩瑶姑娘的着急之色有些反应过大,但也并未多想。后来她亲自拿了羹汤去给大人喝,却愣是等着大人全都喝完了才离开,反而当时同大人说话却显得心不在焉,仿佛就是真的专程来做这一碗汤向大人道谢和告别的。”
“先前婢子找到了昨日大人用过的帕子,已经拿去了御医院查验……”
俏春说到这儿,兰雍便接过了话头,却是冲着云悠:“云少傅,顾微雪是我北星昭告了天下待立的皇后,倘若此事证明是你这位金羽使臣身边的人所为,那就是涉及两国邦交之事——”
云悠还没说什么,李倩瑶却已白了脸色,立刻连连磕了几个头,一声声撞得额头红肿了起来。
“兰皇陛下……陛下,”她哽咽道,“都是民女一人所为,与我家大人无关更与金羽无关啊陛下!您要罚要杀,冲着民女来就好了!”
云悠向兰雍施了个礼,情绪淡然地说道:“兰皇陛下,先前李倩瑶曾交给外臣一个锦囊,里面装的是一种名为般若草的西域药草,凭她来北星的时日和本事,绝不是她自己能得到手的东西。”
他这边话音一落,那头裴立便已将这物证送到了兰雍手中。
“西域药草……传御医来验一验!”兰雍说完,又沉吟片刻,抬眸看向李倩瑶,“是什么人让你来谋害顾微雪?”
李倩瑶懵然状地愣了片刻:“谋害?不是谋害,不是,陛下,民女不是要谋害顾大人,只是……”她说到这儿,猛然一顿,又看了眼云悠,似乎斟酌了一下自己的措辞,“只是,民女从前与顾大人相识时,她的心还不在北星,民女……只是希望能回到从前。”
兰雍神色不动地朝云悠看了一眼。
御医很快赶来了,拿了这般若草一看,说道:“回陛下,这草确实是西域特产的般若草,不过这药是通心血的猛药,照顾大人现在的身体状况,一旦服用了……怕是立刻就要气绝。”
李倩瑶脸色苍白,倾然间身子一软,坐在了地上。
“本皇再问你最后一次,”兰雍的声音沉冷如寒月冰霜,“这件事,可有旁人指使你?”
李倩瑶被冻地猛然惊醒:“她、她是个很漂亮的姑娘,但民女不知道她的名字……”
说着,又将对方的容貌大致形容了一番。
俏春越听,越觉得像是一个人。她猛然转头看向兰雍,却见他眉间虽阴翳,但却似乎没有半点讶色,于是旋即隐约了然——怕是圣上先前已经想到了那人。
果然,在听了李倩瑶的叙述后,兰雍便唤了裴立上前,吩咐道:“去把盛凝歌带来。”
裴立立刻领命转身离开了。
然后,兰雍的目光扫过李倩瑶,看向了云悠:“云少傅,你的人就由你自己处置吧。”
云悠平静施礼:“是。”
***
裴立很快便把盛凝歌带到了宣华宫。
其实他压根没费什么工夫,因为他带着人去时,盛凝歌正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坐在院子里用她一直看不上眼的土陶杯喝着粗茶。
仿佛她早有准备,甚至乐于看见他们上门来找自己。
宣华宫里,兰雍和盛凝歌一个在皇位高处,一个在堂前地上,无声凝视了对方良久。
“皇上现在心中一定很恨我吧?”盛凝歌望着他,眉眼间笑得挑衅,“真好——三哥,你终于能与我有相同的心情了。可是怎么办呢?顾微雪死定了!我父亲和姐姐,还有盛家那么多人,都等着你心爱的未来皇后下去见他们呢。”
她说完这故意挑起他怒火的话,便一挑眉稍,好整以暇地等着看他愤怒又无奈的样子。
但兰雍只是静静看着她,目光幽深而微凉。
少顷,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无波无澜地开了口:“你们盛家既然敢做忤逆之事,就该承担成王败寇的后果。我没什么欠你们盛家人的,你与其在这里同我说这些,不如担心一下你父亲、你姐姐,还有你们盛家那么多人,在九泉之下有何颜面见我兰氏先祖?你忘了你们盛家的尊荣是谁给的?你被贬为庶人后若非我特意传了话给聂家人让他们不要找你麻烦,又派了人去照顾你生活,你以为就凭你们盛家往日里的所为,今时今日你还能有机会在此猖狂?”
“盛凝歌,你真是一如既往地霸道自我。”他说,“看来,你是半点反省也不曾有过。”
盛凝歌一向牙尖嘴利不饶人,可那不过是从前她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跋扈罢了,然而此刻面对兰雍这一句接一句的质问,她只觉心里头满是憋闷、怒火和委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反驳。
委屈冲动之下,她又觉阵阵心痛,脱口吼道:“我恨你!”
兰雍听了,拿起早已放在书案上的一柄剑丢到她面前:“那你就来杀。”
盛凝歌猝不及防地微微一愣,泪眼朦然地望着他,然后一咬牙抓起了地上的剑倏地拔出了剑刃。
但下一刻,她抬起头望着屹立于前的兰雍,却呼吸难稳,手上颤颤巍巍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拿捏不住。
见她拿着剑半晌没有动作,兰雍便一步步走了下来。
“你杀了我吧。”她忽然扬眸望着他,“你如今也应该是恨我入骨了,为什么还不杀我?我不会告诉你怎么救她的,别浪费时间了。兰雍,你注定这辈子都会失去她,恨我吧,无妨,”她轻轻一笑,“我要你一辈子记着我!”
兰雍站定,视线越过她眺往门外,唤了人进来。
他先是垂眸淡淡看了一眼盛凝歌:“你应该庆幸,有人救了微雪一命,也救了你——不然,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盛凝歌猛然抬眸,眼中碎开一缕痛色,却又是如此不可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什么?”她愣了愣神,又摇摇头,“不会的,不可能!”
但兰雍已没有再理睬她,而是对侍卫吩咐道:“带她去给王妃守陵——终生不得踏出陵园一步。”
王妃?!盛凝歌猛然一惊,丢了剑抓住他袖子:“不!我不要给聂蓁守陵,她凭什么让我给她守陵?是她害了我姐姐!你杀了我,你不如杀了我!”
但他却一转身抽回了衣袖,然后径直走出了宣华宫。
身后,遥遥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兰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