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来,繁花盛开。
顾微雪看着马车外不断倒退的景色,只觉扑面的清风中满是让她熟悉又心安的土壤气息——终于就要入城了。
但不知是不是离开的这段时日里发生了太多事,她竟然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不知道兰雍是不是瘦了?她想,他若只是瘦了些还算好,就怕这些日子他担着那么多包袱,殚精竭虑的,又半点不顾着自己的身子。
她就这么一会儿想到快乐的事感觉欣喜雀跃,一会儿又挂念起朝中的事和兰雍的身子感觉担忧忐忑,不知不觉,马车已行至城外停了下来。
顾微雪一怔,回过神正打算看看怎么回事,却忽听云悠在外头唤了她一声:“下来吧。”
她掀开窗帘看了一眼,越发莫名:这明明还没进城啊……
但顾微雪还是依言起身,走到门边伸手掀开了帘布——几乎是瞬间,她愣在了原地。
城门外,金兰卫一身甲胄分立两侧,文武众臣集聚于其间,尽候于一人身后。
而那居于众臣之前的人,身着月白锦绣龙袍,眉目如画,气韵清华,正站在不远处含笑望着她。
一阵暖风拂过,顾微雪心头一颤,身子竟有些微微发抖。
“顾大人,”陆风凑了上来,笑着抬起手臂横于她面前,“陛下来接您回宫了。”
她听入耳中,无意识地点了点头,目光却仿佛定住了似地半点也挪不开,连自己怎么被他扶着从马车上走下来的都不知道。
她一步步走向兰雍,来到了他面前。
他凝眸看了她良久,于清风中宛然一笑,向她伸出了手:“微雪,来。”
她便将手递到了他掌中。
兰雍轻轻将她握住,垂下眸,瞧着她的手沉吟一笑:“我早说过,属于我的缘,我必会牢牢抓住。”
她不由失笑出声,却迸出了些许泪意。
“我们再也不分开了。”他看着她说道。
她抿唇而笑,点头:“嗯。”
兰雍展颜,忽然俯身将她一把打横抱起,惊得毫无准备的顾微雪低呼一声,连忙抬手挂上了他脖颈。
“走了,”他轻声如呢喃在耳畔,“回家。”
言罢,他便转身在旁人自动自发让开的夹道中,抱着她径直朝城里走去。
***
兰雍亲自在城外迎接了归来的顾微雪,又在万众瞩目中抱着她进城,然后同乘辇车回到了皇宫。
顾微雪这趟也算是久别归国,何况中间还发生了那么多事,实质上也是担了使臣的重任。而云悠又是作为金羽的使臣来的,自然也有该谈的正事。
于是,在殿上将该走的君臣之礼走了,该谈的正事谈了之后,兰雍便命人在司明阁里设了个小宴,亲自和顾微雪一起私下招待了云悠。
三人举杯共饮。
“不知兰皇陛下和微……”云悠一顿,改口道,“顾大人的大婚之期定了么?”
之前兰雍昭告四海要和璃珠公主成婚时是暂定了一个日子的,云悠虽然觉得他应该不会将就着那天来办和顾微雪的婚事,但总有些放不下,所以到底是开口问了。
兰雍自然知道他是怕自己委屈了顾微雪,但倒也不介意,闻言笑了一笑:“我的皇后自己便是司明阁主,这么重要的日子,自然是交给她来亲自定了。”说着转眸看着身旁的人,意味深长地幽幽笑道,“不过顾卿家最好就近选个日子,不然本皇与你这‘天启’所示的天生一对迟迟不成亲,可又要引人遐想了。”
顾微雪脸上浮起一层薄红,挑眸斜瞥了他一眼,抿唇故作端正地说道:“是,微臣一定尽心尽力为陛下和娘娘算个好日子。”
两人对视片刻,不约而同失笑出声。
云悠浅笑着垂下眸,拿起面前的酒杯轻轻啜了一口。
“对了,云悠哥哥,”顾微雪忽然想到了什么,“我同倩瑶提了一下她的婚事,但她说金羽是她的故土,如果可以,她还是愿意跟你一起回去。”
云悠沉默了一下,颔首道:“那好吧。”
兰雍瞧了会儿他看似无波无澜的神色,问顾微雪:“倩瑶是谁?”
顾微雪便笑道:“就是陪我回来的那个侍女。原先我在金羽时和云悠哥哥偶然救了欲寻短见的她,后来她无家可归,云悠哥哥便暂时收留了在府上。”
兰雍点点头,没说什么。其实他哪里记得什么侍女不侍女,再说顾微雪口中所说的“原先在金羽时”显然便是她还和云悠有婚约的时候,那段在她眼里心里还没自己什么事的过去……他不听也罢。
不过经这么一提醒,他也想起来一事:“对了,说到侍女,我倒是有个人要给你。”
顾微雪略略一忖:“是俏春么?”
兰雍“嗯”了一声:“聂蓁临死前,怕她回了聂家受欺负,所以把她留在了王府。”
顾微雪理解聂蓁的用意,也明白兰雍的意思——俏春是聂蓁的心腹,人机灵又忠心,且从头到尾都对他们几人间的关系知根知底,放她在身边,绝对是能保护她又利于顾微雪的事。
“好。”顾微雪想起了聂蓁,心头漫过一丝惆怅,又补了一句,“我会好好待她。”
***
用过午膳后,云悠便先告辞离开了司明阁,而顾微雪则和兰雍一起去了宣华宫。
一走进这座历代北星皇所居的宫殿,顾微雪不由想起了兰明淮,有些心酸,也有些感叹。
兰雍察觉到她便缓的脚步和突然沉默的情绪,回过头一看,便知道她是在想什么,于是停下来,伸手轻轻拉过她,说道:“他走时很安静,什么痛苦也没有。”
她禁不住鼻尖一酸,闷闷点点头:“嗯……其实那日我在陈国王宫里见到他时,就知道他可能熬不过这关。”
只是,他还那么年少。
兰雍也沉默了一会儿。
“微雪,”他低下头,忽然低低说道,“我只有你了。”
她蓦然一怔,眼中酸涩更甚,还伴着阵阵心疼。
她主动倾身抱住了他,温声道:“随之,我们要白头偕老。”
他笑了出来,抬手回抱住她:“嗯,至死不离。”
两人静静拥了对方良久,兰雍退开身,拉起了顾微雪的手:“来,有个东西要给你。”
他牵着她走到书案边,拿起一个小巧的,蓝色绣缠枝纹的四四方方的锦盒,打开了盒盖——
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用红线拴着的白玉扳指。
兰雍将它拿出来,重新挂在了顾微雪的脖子上,笑道:“它丢了那一次,却吓了我半死。”
顾微雪笑着拿起扳指看了一眼,忽然发现里面的刻字又多了两个,就在“随之”两字的旁边,新纂刻了“微雪”。
合起来念便是:微雪随之。
这是要一辈子跟着他了。她想,这样很好。
“那次情况比较混乱,东西丢了纯属意外。”顾微雪安抚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说完又怕他继续唠叨自己,便打算赶紧转移话题,一转眼,恰好看到案上有一幅开了些许的画。
“这是什么?”她随口问道。
兰雍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然后又转回了眸光往她脸上一瞥,唇边泛起抹十分耐人寻味的笑意:“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顾微雪本来只是随便起的话头,但听他这么一说,反而真的起了好奇心,于是有些狐疑地走过去,拿起画轴轻轻展开了这幅画。
她蓦然一顿。
画中绘着一个带着帷帽的女子,旁边还题着字——“微微雪意,念念随心;尘缘易得,知己难寻。”
她垂眸静默了须臾,然后抬起头深深看了兰雍一眼,提笔在画中这行字的旁边续下了一句——
灼灼雪意
迢迢风雨
许随君子
白首不离。
***
半空中翩跹着飞来一只翠色的蝴蝶,盛凝歌眸中戾色倏然闪过,往风中用力一抓,指间的力度便碾碎了蝴蝶的翅膀在掌心里。
她脸色沉郁地将奄奄一息的蝴蝶丢在了脚下,又用力狠狠踩了几脚,直到它成了一滩看不出原形的碎泥。
烦躁地走了两步,她又停下脚步往告示栏那边气冲冲走了过去。那张告示实在是太碍眼了!她恨不得将它撕下来也用力踩碎,她是堂堂的盛家二小姐、无忧郡主,凭什么被个小小的司明阁主山野村姑压在脚下?
一时间,她又浑然忘了盛家已败落,她也被贬为了庶人的事实。
她只是觉得很讽刺,也很可笑。曾经她视聂蓁为眼中钉,只觉得是对方挡住了她和兰雍在一起的路,却从来半点也没有注意过那个先是叫作洛英,后来又改了名叫什么顾微雪的女人……白白地让她笑到了最后!
兰雍和乌越部公主的婚事传出来时,她不觉得痛苦难过,因为她晓得他不爱那个璃珠公主。
可是这个顾微雪……她咬牙切齿地想起这段时日以来发生的这些事,便知是兰雍为了能娶到那个女人所使的手段,还有那女人回城那天,她就站在人群里,亲眼看到兰雍抱着她走回来。
她从未见过他那样的神情。
她本以为他永远也不会对任何女人流露出那样的神情。
快要走到告示栏那边时,她忽然被个小孩子撞了一下,心中像是被人猛然撞开了一个缺口,立刻发火吼了过去:“你找死么?!”
小孩吓得一缩,他身旁的母亲便立刻黑了脸,毫不客气地说道:“分明是你走路不长眼,横冲直撞地撞了人还有理了?你以为你是谁?这大街又不是你家的,凶什么凶!”说完便一副懒得和泼妇计较的样子,拉着自家儿子快步走了。
盛凝歌气得不行,却又因她的话骤然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素布衣服——自己如今不过也只是个平民罢了,甚至连皇宫的大门都进不去。
她愤怒又失落地抬起头,无意识地往告示栏前看了一眼,忽然,一个站在告示栏前的年轻女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女子不像是和别人一样来看热闹的,她在那里站了良久,就连盛凝歌走到她身边观察自己都没有察觉。
她的眼神里有一丝叹惋,也有些伤感。
盛凝歌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张宣布兰雍立后的告示,忖了忖,牵开了一抹温和的笑容。
“你好像不希望陛下和顾大人成婚?”她冲着面前的女子,如是开了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