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遗花录 > ☆、天机(三)
    顾微雪脸色沉郁地回到客院,侍女便紧跟着进来伺候她用茶吃早饭,她其实半点胃口也没有,便推了说不必,打发她们离开。

    “二小姐,您要是不吃东西伤了身子,将军是要责怪婢子们的。”平时一贯不多言多语的青衣小婢此时却开了口劝她,“小姐若是实在没有胃口,不如婢子跟您做一碗雪菜炖鱼汤?”

    顾微雪一顿,不由抬眸多看了她一眼——这姑娘模样看着普通而敦厚,很容易让人望之心生亲切,但面相上却是个心思机敏之人。

    她忖了忖,问道:“这个时节……能有雪菜么?”

    “哦,是啊……”青衣小婢似不好意思地垂眸笑了笑,“婢子都忘了,这时节怕是只能用荠菜来代替了,小姐不介意吧?”

    顾微雪看了眼房中其他下人,淡淡地向她点了点头:“那去吧,做一碗来尝尝。”

    然后便打发了其他人收拾了东西退下去。

    过了一会儿,那青衣小婢果然端着碗鱼汤折了回来,进门时视线已不动声色地飞快在四下里扫了一圈。

    她走过来,双手将鱼汤奉到了顾微雪面前:“顾大人,皇上被陈国扣了,王爷说近来都中不太平,让您先安心留在这里。”

    对方第一句话刚一出口,顾微雪就险些没拿住碗。

    ——兰明淮在陈国被扣了?!

    她愣怔了很长一瞬才回过神来,皱眉急问道:“那金羽、丽海二皇呢?”

    “都还在陈国。”青衣小婢低声迅速说完,又道,“大人,总之,还请您务必稍安勿躁。”

    她似乎是专门为了传这一番话而来,说完便又变回了丽海大将军府里一个普普通通不惹眼的小婢女,转头便神色如常地退下了。

    顾微雪有些发愣地在桌前坐了许久。

    突如其来的消息,兰雍特意安排人递进来的嘱咐,还有她父亲前一晚所说的话全都如乱丝般纠缠在了一起——

    顾微雪只觉手足一阵冰凉,仿佛连碗里的鱼汤也被她毫无温度的掌心捂得倏然褪去了最后一丝热气。

    事情果然还是奔着最坏的结果去了,现在只希望金羽还没有乱……

    ***

    北星,勤政殿。

    兰明淮御驾远行后,朝堂上便由两位辅政王并坐于上位行监国之责。这一日,百官奉令齐聚于殿上,不消片刻,已争论得不可开交。

    有大臣直接不可置信地说道:“衡阳辅政王的意思,是要另立新君?!”

    一时间,朝堂上微妙地寂静下来。

    兰逸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方才本王已经说过了,陈国之所以敢扣押皇上,一定和丽海还有金羽脱不了关系。北星自先祖圣君开国以来,从未有过失地辱国之事发生,皇上年纪尚小,若因胆怯后退一步——难道我们北星便要举国奉出么?”

    他最后一句话,是看着旁边的兰雍说的。

    又有大臣心痛道:“可难道便要弃圣上于不顾么?”

    这一回不等兰逸开口,便有其他人站了出来:“另立新君是为了不让别国钻空子,保我北星江山,并不是就此弃皇上不顾,届时只要新皇登基,以伐陈营救先君为号,自然一样师出有名!”

    话是这么说,可谁都知道,新君打着如此仁义的旗号即了位,就算真的信守诺言把兰明淮救回来了,可皇位呢?难道还能让回去?

    于是,争论的人也好,中立的人也罢,此时纷纷都随着衡阳王兰逸的视线看向了还尚未出声的另一位辅政王。

    “随之,你怎么说?”兰逸问道。

    兰雍沉静地看了殿前众人良久。

    “皇上是一定要救的。”他的声音有些微沉,衬得他神色越发冷峻,“至于另立新君,我看没这个必要。扶立新君是江山大事,不是一时片刻便能寻到合适人选的,再者——陛下会因一时胆怯而将我北星江山奉出不过是你们的猜想,二哥与我看着皇上长大,难道真觉得他是那种软骨头的性子?”

    兰逸似乎没想到他居然会表示反对,不由一愣,一时没有说话。

    却有衡阳派系的大臣站了出来:“王爷所言极是,皇上自然不是那样的性子,可人心险恶,就怕别人软硬兼施地逼着他写承诺国书,到那时可就为时已晚了啊!”

    “那就不认不就行了?”兰雍一撇眸看过来,语气干脆利落。

    不……认?

    说话的大臣被噎住,其他人也面面相觑——这,一国之君当着别人的面写的承诺国书,说不认就不认了?

    仿佛是为了帮他们证明这一双双耳朵没出问题,兰雍又淡淡重复了一遍:“你们别忘了,皇上尚未亲政,他就算写国书,照理也必须由本王和衡阳辅政王加印方才有效,只要我们认准了这条理,就可以不认。——他们要地,有本事就来抢。本王倒要看看他们能打到何处来!”

    此时兰逸也回过了神,一抬手止住了正要开口的大臣,看着兰雍说道:“道理是可以这么讲,可道理是对能讲理的人讲的,那些是什么?是贪心的豺狼,是凶猛的虎豹!万一他们兴一个我皇背信的罪名合纵来伐。随之,这北星的江山,你向先祖赔得起么?”

    殿前无人敢上前接话。

    兰雍转过头看着他,似笑非笑地淡淡凉道:“那如二哥所言,另立新君——是否已有人选了?”

    兰逸却表现地很谦逊:“这种事,我总要避个嫌——依我看,还是由上太妃来提人选比较好。”

    兰雍脸色微微一沉。

    殿前官员们又开始互相传递眼神,更有人窃窃私语——

    “衡阳王这招好狠啊,王爷若是不答应另立新君便要承担开战的风险,万一出点什么事便是要千夫所指。

    “是啊,可要是答应了他,衡阳王已先说了他要避嫌,王爷自然也不好先带头提人选。谁都知道,上太妃和王爷母子并不齐心啊……”

    “可这是关键时候,就算母子不齐心,但这做娘的难道还不向着自己儿子?这皇位若是王爷自己不坐,那新君另立时怕是等着他的更是血雨腥风,难不成上太妃还真能不顾王爷死活么?”

    “衡阳王这是铁了心要利用这次机会一箭双雕啊,若是上太妃不提长乐王之名——那便理所当然顺了衡阳王的意;若是真的出于私心提了自己儿子——那这一个趁虚而入篡权夺位的帽子怕是也就不远了。”

    ……

    仿佛一切早已准备好了一般,随着兰逸一声“有请上太妃”,果然,下一刻这位长禧宫的主人便在宫人的搀扶下走进了殿内。

    兰逸当先站了起来,作出恭迎的姿态。

    兰雍也随着站起,微微垂眸低头施礼,却脸色沉静,甚至连正眼都没有看面前的这两人。

    “上太妃,”兰逸恭声道,“前因后果您都知道了,另立新君一事我与随之都觉得迫在眉睫,只是这人选——还是要您拿个主意才好。”

    上太妃缓缓侧眸,看了一眼兰雍:“随之,你过来。”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或紧张或微妙地落在了他们母子身上。

    兰雍蹙着眉,朝她走近了两步,然后抬起眼帘看着她,神色复杂,没有说话。

    “衡阳辅政王,”上太妃又唤了兰逸一声,“关于另立新君一事,本宫不同意。”

    众人皆是一怔。

    有人立马就要开口:“上太妃……”

    却被她淡淡抬手打断:“本宫知道,若是因这个决定而为我北星江山招致祸端,便万死难辞其咎。只是先皇将皇上托付于我,本宫看着皇上长大,实在做不出这君尚未央便弃他于不顾之事。”

    她长吸一口气,微微扬起了下颔:“但既然总要对先祖有个交代,那便让我这妇人去吧——”

    话音未落,便已有人察觉到了不对劲。

    “上太妃?!”

    一缕血线忽然顺着她唇角流了下来。

    兰雍蓦然一愣,疾上前半步将眼看着要倒下去的她揽到了怀里,惊呼道:“娘?!”

    上太妃倒在他怀里,嘴里又呕了口发黑的鲜血出来,染湿了他的衣袖。

    她身上发着抖,脸色苍白地强打着精神,在兰雍怀里转过头看着殿前众臣:“若选择皇上是罪过,那么……这罪过本宫来担。先皇在上,尔等决不可、做出背信弃君之事,否则——虽死当诛!”

    偌大的勤政殿上,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她勉力说完这席话,喉头又是一阵腥甜,她强自忍住,终于回过头看向了近在咫尺的兰雍。

    他一贯让人看不清情绪的眼睛里此刻正透着满满的难以置信,还有纠缠其中的恨意,她感觉到他抱着自己的手有些凉。

    但从前她怎么没有发现,除了这些,他还有痛苦呢?

    他眼里的泪忽地落下来,掉在了她脸上,温热瞬间跌碎。

    她多想像他幼年时在他还会喊哭喊痛的时候那样,抬手帮他擦掉眼泪,哄一哄他,跟他说别哭,你做得很好。

    她还想告诉他,这次又让你伤心了,是娘不好。

    但她哪里还有资格这样对他说呢?她到最后还是选择了北星,选择了兰明淮。

    她不能对他说,我若不死,也许将来还会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我对付你。

    她不能告诉他,随之,娘没有信心永远不会被他人挑拨。

    在这世上,对于兰雍,她的了解和信任竟然连一个叫顾微雪的姑娘都比不上——她其实觉得很讽刺,但,也很安慰。

    眼前越来越模糊,兰雍的脸渐渐有些看不清了。

    她忽然一阵心慌,用了最后一丝力气,努力地,缓缓地抬起了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脸。

    “随,随之……”她一开口说话,黑血便往外涌,于是声如蚊呐,越来越小,“对不……起。”

    话音将落,喉头的腥甜又是一阵狂涌。

    她终于按捺不住,松了力气,顺应了思绪的混乱,睡了过去。

    而她伸出的手终是没能触到兰雍,已倏然垂落。

    “……娘?”兰雍愣愣地唤了一声,又唤了一声,“娘?”

    无人回应。

    他赤红着眼眶,狠狠咬着牙关,就这么半跪在地上低头抱着上太妃的尸体,许久没有动静。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显然打乱了兰逸的计划和步调,就连他也有些愣怔地看着眼前这对刚刚阴阳相隔的母子两,一时没了反应。

    “王爷……”身旁有人小声提醒他,“事已至此,已无法挽回了——殿外的人还等着您的决断呢。”

    兰逸犹豫地蹙了蹙眉,半晌,一咬牙,轻轻点了点头。

    他又看向兰雍,迟疑了须臾,出声道:“随之,人死不能复生,你……”

    节哀两个字并未说出口,他确实,有些说不出口。

    又过了一会儿,兰雍依然背对着众人,开了口。

    “今日朝上的事议完了么?”声音很淡,很闷,很沉。

    很快有人站了出来:“上太妃薨逝,乃陈国辱我北星之痛!依下官之见,此时正应出兵伐陈营救陛下!”

    但依然也有人反对:“举战之事并非儿戏,陈国谁都想要,这一出兵,岂非给了金羽和丽海更好的借口?!”

    转眼间,朝上又吵得沸沸扬扬。

    忽然,从殿外迅速有秩地走进来了数名五城兵马司的人,个个都是身着铠甲,手持兵器。

    “你们干什么?”有大臣立刻惊怒地指着为首的人,意有所指地喊道,“难道想逼宫不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