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王府的马车从长街那头一路驶来,入了皇宫东门。
寿安宫里,上太妃端坐于上位,面色沉郁地看着此刻正坐在自己面前,仍是一派泰然的兰雍,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屏退了宫人后,她开了口。
“你打算做什么?”她冷冷问道。
兰雍略一挑眉,微笑道:“母妃此言,儿臣不是很明白。”
“本宫是问你打算对阳谦做什么?!”上太妃语调陡然升高,脸上怒气尽显,末了,又冷声一笑,“长乐王,你好大的气派啊,如今令人捕拿朝廷命官,堂堂的新科状元,皇上的近臣,你居然连个理由都不屑于给了?”
兰雍转眸看着她,淡淡笑道:“是什么理由,母妃心里不是很清楚么?”
“就因为他忠心为君,要推行內革之策?但那些政策还并未实施,怎么辅政王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她语气中满是对他的嘲意。
但兰雍的神色半分未动。
“等他实施?”他亦笑了,“由着他在我头上动土么?母妃是真不知道还是在同儿臣开玩笑,皇上年纪尚轻,本就需要多加教导,而他一入朝便已迫不及待挑拨我和二哥同皇上之间的关系,蛊惑皇上內革改政。他这般所为,其用心简直不言自明。”
上太妃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愤,但转瞬归于沉冷:“他说的是不是事实,你心里很清楚。莫非你以为有些事别人不说,便就都不晓得?人人都看在眼里。”
兰雍悠悠站起了身,冲她行了个礼,抬眸时脸上仍是微微笑意,语声和缓地说道:“那便是他不够聪明,也不够走运了。”
言罢,告退,转身径自离去。
直到他背影消失,上太妃才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恨恨将手边茶盏拂落,任它摔碎在地。
然后,闭上眼,单手支额,竟似隐约有些发抖。
“娘娘……”身旁的近身掌事宫女轻轻唤她。
她没动,只长长叹了口气:“他真是无药可救了。”声音有些说不出的漂浮无力。
***
不多时,应了兰明淮召命的官员们已陆续重返皇宫,齐聚于勤政殿上。
兰雍仍是来得不紧不慢,站在前头的兰逸见了他,倒是笑了一笑,走过去和他说起了话。
“你今天怎么突然来了这一出?”兰逸笑问,“这种行事作风可不像你。”
兰雍不以为然地扬起唇角:“我哪有什么行事作风,就是看不顺眼,想做便做了。”
“但你怎么会选这时候?”兰逸道,“要是早些,岂不早朝时便一并解决了。”
他意味不明地瞥了兰逸一眼,似笑非笑:“偏巧这会儿手痒罢了。”又云淡风轻地续了一句,“不给他些颜色瞧瞧,他还真以为能扛起乾坤。”
兰逸笑笑,没再说什么。
兰明淮很快便憋着一脸的气来了。众人刚行完礼,他便迫不及待冲着兰雍发了难。
“长乐辅政王,本皇听闻你命人拿了阳谦,将他关进了都府衙门大牢里。究竟为什么?”
其他人窃窃相觑不语。这脸色,这语气,是个人都能听得出这位少年君主是要向自己的叔叔兴师问罪了。但长乐辅政王又岂是寻常人?接下来还不知道这叔侄之间要如何斗法呢……
再看兰雍,果然没有丝毫惶恐急色,施了个礼后便淡定地开了口:“回陛下,阳谦他自恃得天子宠信,言出无状,蛊惑帝君。臣以拳拳之心,欲行辅政之责,代皇上重处此欲动摇我北星朝政的逆臣。”
“他并没有蛊惑本皇,是我要他拟定內革之策,待本皇亲政后实施的!”兰明淮气得浑身发抖。
兰雍望着他,淡淡勾唇,说道:“皇上尚未亲政便已想着要革政,看来近日颇有深思。那臣敢问皇上一句,可知道阳谦所提的‘若无社稷之功以承继爵位者,需免其属地之民三年赋税徭役’是何意?”
此言一出,朝堂上众人霎时一顿,有人开始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兰逸也微微皱眉,看了眼兰雍,又看向了兰明淮,凉凉一笑:“好大的口气。”
兰明淮其实在此之前也并未看到过阳谦撰写的详细革政细节,此时听兰雍突然道出,也不由意外一怔,但旋即便挺直了脊梁,扬起下颔,说道:“具体策论可是到时再议,他也不过是本着体恤百姓之心。皇叔恐怕有所不知,您堂堂辅政王一个生辰,又有多少人是用的往日里搜刮的民脂民膏来向辅政王府献的礼!”
殿下官员中有人已开始面色微变。
但兰雍却不为所动,反倒微微一笑,说道:“皇上莫非没有看出来,阳谦所写的这一条,直指的,便是陛下您么?”
兰明淮一愣,思绪停转了半晌,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兰雍不过区区臣子,而陛下却贵为九五之尊。”他说,“无论是谁,都知道谁才是那被众星所捧之月。阳谦若非意指陛下身为皇亲宗室之首却无功无劳,便是意欲挑起君臣不和,无论哪一种,他此时身在牢狱都是理所应当。”
“正是如此。”一旁的兰逸施施然接了四个字。
兰明淮来时的气愤和满腔的热气到此时忽然被兰雍逼得无处发泄,他再次尝到了无力感,在这两个辅政王面前,深深地感觉到挫败,还有憋屈。
“请陛下与辅政王严惩阳谦——”殿下官员们忽然异口同声地开了口。
兰明淮只觉心头重重一沉,眼前发黑……
***
从勤政殿出来,兰雍见到了等在外头的顾微雪,他拐了个弯儿,朝着她走了过去。
顾微雪不发一言地紧紧盯着他。
他来到她面前,一笑:“贬去做县令了。”
她这才确实地松了口气,点点头:“还好。今天若不是裴侍卫去的及时,恐怕他不是背上那杀人的罪名,便是要被一道了结了。”
她还真是没想过自己会借机除了阳谦的可能么?兰雍瞧着她,心里如是想着,不由淡笑出声。
“笑什么?”顾微雪有些莫名地抬起了头。
“高兴便笑了,难道还要得洛大人允准么?”他有意逗她,见她果然有些没趣的样子微红着耳根撇开了目光,又笑着续道,“这本革政策论我会毁掉,你就不要想着再抄一份了。”
顾微雪愕然转眸:“你……”
“出尔反尔是不是?我先前并没有答应过你啊。”兰雍笑得一脸坦然。
她没料他居然不肯还,一时间也不知是气愤还是失望,只觉心头闷闷地,说不出话,过了片刻,才沉沉道:“既然王爷决定了,那下官也无话可说。所幸下官先前已经翻过了,倒也不算没长过见识。”
兰雍眼中含笑,瞧着她:“生气了?”又似无奈而嫌弃地叹了口气,“你说你,为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费什么心思去记?默写都是浪费时间。我不给他废了去,他怎么沉下心琢磨错在哪里?这种小子就是自以为是,你还偏向着他。”
顾微雪没搭理他,不过心情倒是莫名好了那么一丢丢。
“王爷,”内侍总管走过来唤了一声,“皇上要见洛大人。”
顾微雪闻言,了然地和兰雍对视了一眼。
他微微敛了神色,淡淡道:“既然皇上召见,那你们去吧。”
顾微雪向他施礼告辞,转身随着李总管走出了数步,不知为何,心头一动,回头看了一眼——
兰雍还站在原地没有走,正凝眸望着她。
四周仿佛静止了那么一瞬。
顾微雪攥了攥手指,转回头来,继续向着宣华宫走去。
***
兰明淮坐在书案后,正埋头在写字。
顾微雪走进来,向他行礼:“微臣洛英,见过陛下。”
兰明淮没有说话,她便不能平身,只好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站着。过了好一会儿,她都有些快支撑不住了,正咬牙坚持的时候,兰明淮的声音幽幽淡淡地从上头飘来。
“免礼。”简单的两个字,却透着满满的冷淡。
“谢皇上。”这三个字真是打从肺腑里说了出来,她勉强扯了个还算舒适的笑容出来。
兰明淮静静看了她良久。
“你为什么这么做?”他说,“我本是那么信任你。”
顾微雪自然晓得他问的是自己从阳谦那里套出策论然后转手交给了兰雍的事,她也不打算掩饰什么。
“陛下,还记得微臣曾告诉您,阳大人他固然是个忠君爱国的人才,但性子里却有不稳妥之处么?”她说,“今日我若不帮长乐王,或许等着阳大人的便不是贬谪,而是性命之忧。”
兰明淮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顾微雪继续说道:“陛下或许还不知,今日阳大人本是意欲前往东郊访友,但他那位朋友,却已死于非命了。”
兰明淮眉头倏然皱起,忖道:“你是说……你怀疑他友人的死?”
顾微雪点头:“陛下若真是爱惜人才,此时莫不如顺水推舟,由得阳大人先暂时避开朝政旋涡,岂不更好?”
“那你说,”兰明淮若有所思地说道,“他友人的死是否会与长乐王有关?”
顾微雪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不会。”
兰明淮一怔,略有狐疑地看着她:“你这么肯定?也许这就是他要给阳谦的警告呢?”
顾微雪一时无话可说,她不能把话说的太透,不然兰明淮就会知道其实真正出手相帮的是兰雍,这要是让其他有心人知道,只会对他不利。
“因为,微臣觉得这与长乐王的行事作风略有不符。”她说,“他若要给阳大人警告,今日勤政殿上发生的一切便已足够,此时再杀其友人,对他而言似乎是多此一举。”
兰明淮没再说什么,沉默着,似乎是在思索着她这番话的可信度。
“好了,你先回去吧。”他有些疲倦地一摆手,“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顾微雪也不再多言,告退行礼后,便转身走了出去。
然而才出宫门便迎面遇上了前来探望兰明淮的上太妃。
“先前我见你和长乐王在勤政殿外头说了会儿话,”上太妃睨了她一眼,“说的什么?”
“回娘娘,”顾微雪道,“王爷他是因王妃近来念叨着微臣,所以正巧碰上便闲叙了两句。”
“哦?那你和他们夫妻两的关系倒是不错。”上太妃似笑非笑地说道,“难怪本宫让你去长乐王府,你却什么也打听不出来。”
顾微雪心头一顿,暗暗叫苦,面上却只能继续端着:“是微臣无能,实在不敢与王爷的聪明才智论长短。”
上太妃自然听得出来她这是在明谦卑,实顶撞。但她这句话从明面上还真挑不到什么错处。
没错,是自己这个儿子太聪明,连自己这个做娘的都拿捏不住他的心思,何况别人。
实在没心情再说什么,上太妃径自错身走入了宣华宫。
见了兰明淮,她便直接让人关了宫门。
“皇上,”上太妃目光坚定地看着他,“您若信得过本宫,长乐王的事便交付于我吧,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只需镇定处之。”
兰明淮虽然打小和她感情好,但乍一听她这么说,也有点儿不明所以:“上太妃此话何意?”
但她只一笑,这笑意除了坚定之外,还依稀有几分自信,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这世上,只有母亲才最了解自己的儿子。”她看着兰明淮,笑道,“他有了弱点。”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看了部港剧,男主打着为女主好的名义死都不告诉女主分手真相,女主爱他爱的不行,硬逼着他说,最后发通牒说你要不说我就要死心和别人开始了,结果男主真的没说,女主真的和别人结了婚,结果婚后知道了真相又来后悔了,所以这么作是为了神马?彼时还淡定等着虐完发糖的我当时万万没想到女主当晚等不到男主就真的转头接受了另一个人,滚床单结婚一气呵成,真是一脸懵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