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他确实是技不如人。
奇怪这丫头看来年纪轻轻,怎么有这么好的功夫?辩驳的话不好厚着脸皮说出来,苏硕心有不甘的闭上嘴,但还是打了手势,要众人将聂隐娘给围住。
他打定主意,若有个不好,就算胜之不武,众人欺负一个女人,为了刘昌裔的安危,他暂时不理会礼义耻那些大道理。
看着四周一拥而上的侍卫,聂隐娘一脸平静,不屑的看着刘昌裔,「你以为你的人伤得了我?」
「我若要伤你,就不会带你回府。」刘昌裔见她不惊不惧,实在很想叹息,明明年纪轻轻却老气横秋,一身黑看了刺眼,不见一丝朝气。
「可受伤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问话,不单聂隐娘傻了,连苏硕都惊得瞪大了眼。
苏硕不甘的指指自己,又指指聂隐娘。受伤?!再怎么说,伤的人也是他吧!他不服气的要上前,却被楚天凡一把给拉住。
聂隐娘看着刘昌裔,脑中回dàng着他那句问话──可受伤了?
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人在乎她是否伤了……
一阵轻风吹来,她终于回过神,发现他正等着她回应,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轻摇了下头。
「那便好。」他对她浅浅一笑,「时候不早,你早些歇息吧。全都退下。」刘昌裔开口要侍卫让路。
聂隐娘迷惑的看着他的笑,有话想说又不知要说什么,最终只能敛下眼,转身走开。
「大人。」苏硕见聂隐娘彷佛没事发生似的转身走开,气得快要跳脚,「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稳着些。」楚天凡淡淡一劝。
「我如何稳得住?此女yīndú,」他大声的吼道,故意给聂隐娘听到,「实不能留!」
「人家光明正大的跟你打,哪里yīndú?」楚天凡看他孩子气的模样失笑,上前推着刘昌裔的轮椅回到清风楼,凉凉丢下一句,「堂堂苏副将,别打不过人家,便存心诬蔑。」
「我不是打不过,只是……」苏硕喘着气,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楚、天、凡──」他恼到连名带姓的叫唤,「怎么连你也跟着糊涂了。」
「若主子执意糊涂,咱们又何苦执着清醒?」楚天凡神情自若的打算跟刘昌裔继续未完的棋局。
听到楚天凡的回答,苏硕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被属下说糊涂,刘昌裔不怒,反而笑出声,扫了何钧一眼,「人生在世,难得糊涂。今日之事,全都不许说出去。」
何钧虽搞不清楚刘昌裔心头的盘算,但很清楚这眼神的意思,立刻恭敬的说:「是。」
苏硕不死心的在后头喳呼,「大人,你一定要把人给赶出去!」
刘昌裔揉了揉耳朵。
何钧立刻会意,立刻拉住了苏硕,「苏副将,我去年酿的桂花酒可以开封了,你先替我味道可好?」
苏硕原不想去,但又想到那甜香的酒,最后看着楚天凡。
「去吧!」楚天凡知道苏硕的脾气,于是顺着他的毛摸,「我会劝大人。」
有这个保证,苏硕才闭上嘴,跟着楚天凡去喝酒了。
人一走,四周终于清静,刘昌裔看着棋盘,满意了。
「此女身手不凡,若能为大人所用……」楚天凡的声音很轻,不让自己的话让聂隐娘听闻,「对大人如虎添翼。」
刘昌裔没答腔,静静的落子,几回合之后,声音才缓缓响起,「节帅身子不好,上官要防,田绪想将我除去,自然也不能留。」
楚天凡的思绪如电转,很快就懂了──刘昌裔打算让那女人转投自己,好杀了田绪。
他终于明白刘昌裔的话中有话,若真如刘昌裔所愿,留下这女人虽险,但确实是好棋。
刘昌裔嘴角微扬,森然一笑,他对权势富贵没兴趣,但却乐于跟那些想要害他,取他xìng命的人玩玩。
出了清风、明月两楼的院子,聂隐娘在外头一片花团锦簇的花园中发现了个清幽的五角亭。
这几日,她天天盘腿坐在凉亭中,长剑摆在跟前,闭着眼睛冥思。
从十岁跟着师父学艺开始,她便习惯了这一日两次的打坐。
耳里听到风声,鼻息满是清香,这份平静,彷佛又回到了师父的身边。
想起学成离去那一日,师父给了她一把剑,说她已经没什么可教给她的,只能赠她一剑,要她下山回家,承欢膝下,有缘自会再相会。
她心中虽有不舍,但还是拜别师父回归故里,但师父所说的承欢膝下没有实现,因为娘亲病了多年,她与聂府上下又因多年的分离有了隔阂。娘亲一死,她与爹和后院的几位姨娘更有着难以跨越的距离。
她原想再去寻师父,偏偏娘亲即便剩最后一口气还是挂着父亲的仕途,所以她只能留下助父亲替田绪立功。
这些年,聂府上下对她是热络了些,她心里明白这些热络不是因为视她为聂府一员,而是因为她用命替田绪杀人,众人知她满手血腥,惧她手中的利剑无眼。
第八章
有时她会想,若十岁那年,她没有看到师父在街上打跑恶徒,因那一身正气让她生了想要习得功夫、令体弱得只生下她而不再受爹宠爱的娘亲感到快乐的念头,今日的她会走向什么路?
该是平静一生,相夫教子……
她的思绪突然飘远,想起数年前,师父来看过她一回,知道她为田绪杀人,师父不怒不恼,只说她若真要走上这条路,让自己活下去的唯一一条路,只有令自己心死,不动情感。她牢牢记住,让自己思绪麻木,冷眼看世人,一人来去,不与人特别亲近,只因为明白越是亲近越容易心软。
耳边响起了琴声,乐声悠扬,她原本平静的心却起了涟漪。
不论外头对刘昌裔有何传闻,单就她眼中的刘昌裔,他堪称才子,虽说是军旅出身,甚至还曾替当年担任神策军大将的曲环训练卫京城的禁军,但他却不若一般武将,只知好 勇斗狠,反而琴棋书画皆通。
刘府的花园幽静,显得从小楼传来的琴声更悠扬,不远处两棵大树遮住了小楼,她闭着眼,知道她虽看不到树后小楼的动静,但她知道从小楼往下看,可以将亭中的自己看个仔细。
一段不远的距离,隔开了两人。
两人各怀心思。他沉得住气盯着她,她也如局外人看着他。他身边的能人谋士不少,个个视她如眼中钉,只要她一出现,暗处总有好几双眼睛紧盯着她,众人皆知她不能留,但是刘昌裔却置若罔闻。
她的目的是杀他,但她迟迟未下手。而他明明也清楚她的来意,却待她如上宾,不见丝毫防备。
他们俩到底算什么关系?有时想到他那双彷佛看穿自己的一双眼,夜深人静,她竟为此无法入眠。
(K)「可受伤了?」(K)
寻遍记忆,除了他外,从没人在乎她是否受伤了……
敏感的察觉有脚步声接近,她不动声色,依然默默坐着。
「小姐。」脚步声在凉亭外停了下来。
这声叫唤令聂隐娘睁开了眼。一个小丫头跪在凉亭外,恭敬行礼,头低得都碰到了地。
她依然盘坐着,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何钧,无声询问。
「这丫头是来伺候姑娘的。」何钧挂上笑脸回答。
聂隐娘这些年向来独来独往,住在山上跟着师父的日子,烧菜煮饭打水都自己来,纵使回到家里,爹是田绪手下的大将,受到赏赐不少,妻妾成群,府中下人也多,但她依然没要人近身伺候。来到这里,她更不可能让人跟在身旁,她摇头,不管刘昌裔想搞什么鬼,她都不打算奉陪。
「姑娘三思,」何钧笑得狡黠,相处这几天,虽然这姑娘有些古怪,总是一身黑,不太爱说话,但也不是个难伺候的主子,所以他对她没了之前的惧意,反而多了分卖力的讨好,毕竟主子天天都问及她的起居,再笨也知道这是主子现在心头上的人。「若是姑娘不要小翠,这丫头就只能被打发出府了。」
聂隐娘闭上了眼,这天下的可怜人何其多,若何钧打算要勾起她的恻隐之心是白费心思。如师父所言,走上这条路,她必须关上自己的心,隐藏自己,不然这刀光剑影的日子,早晚会将她给逼疯。
「请小姐帮帮奴婢!」小翠见聂隐娘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急得连忙磕了好几个头。
头重重碰在石地上的清脆声音令聂隐娘忍不住想要皱眉头。她总说服自己,死在她手里的人不少,她的心再好,满是血腥的灵魂早注定坠入地狱,所以别再白费力气助人,但这一声声的哀求却触动了她心底不愿意轻易示人的柔软。
安逸的生活会使人忘了坚持,这满园牡丹花香、清风明月,一点一滴侵蚀着她的冷漠。
「奴婢一家全靠着奴婢过活,若被赶出府,奴婢就只能跟过去一样在外头乞讨偷窃过日子了。小姐当初跟大人在街上帮了奴婢一次,这次还请小姐行行好,再救奴婢一次。」
小翠的话令聂隐娘缓缓睁开了眼,她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小人儿,轻声道:「抬起头来。」
小翠闻言,立刻抬起了头。
她的额头因为重磕在地,已经出血了,但那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眼虽闪着泪光,依然有着不去的坚韧。
聂隐娘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是那日在街上偷东西的乞儿?」
小翠用力的点了点头。
聂隐娘没想到原来乞儿竟是个小姑娘,想起那日她一身破烂,现在洗净身子,穿的衣服料子虽普通,至少干干净净,但那瘦小的样子,彷佛被风一吹就跑。
「大人那日派小的去了这丫头的家里,」何钧在一旁进一步解释,「说是家……其实不过就是城外的一间破庙。小翠的娘确实病重,不过这小丫头懂事,帮娘亲养着两个弟弟,我照着大人的指示给了点银子,回来禀告了大人。大人jiāo代若是姑娘愿意留下小翠,就让小翠跟着姑娘留在刘府,将来有个活路,一家老小有人照顾。但若姑娘不愿意……」何钧同情的叹了口气,「大人jiāo代,刘府不是善堂,不会留着小翠吃白食。」
偌大的刘府,安chā一个下人不过就是一句话,这不是摆明了逼她点头收人。
这个刘昌裔存心令她为难?!
她抬起头,目光望着小楼,似乎想要穿过大树,看清后头的男人。
琴声未断,依然飘进耳里……
何钧不动声色的轻轻推了推小翠的肩膀。
小翠立刻会意,可怜兮兮的带着哭声道:「小姐,请您发发慈悲,救救奴婢和娘亲。」
聂隐娘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看着小翠那张血迹和泪水jiāo杂的小脸,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小姐!」小翠不顾疼痛,又开始磕头。「求求小姐。」
她的样子令聂隐娘的太阳穴抽痛。她不忍心见一个小小的丫头一生就这么毁了,更别提娘亲和弟弟们都要靠她过活,若有什么万一,就是拖一家子陪葬。
「够了。」她终是开了口。
何钧向来机灵,一看到聂隐娘的脸色就知道她心软了,立刻示意,「小翠,姑娘点头了,还不快谢谢姑娘成全。」
小翠破涕为笑的看着聂隐娘,「谢谢小姐!」
「起来吧。」聂隐娘敛下眼,掩去思绪,拿出一个小yào瓶,「里头是伤yào,先去洗把脸,把额头的伤处理处理再过来。」
「谢谢小姐。」小翠感激的捧着yào瓶,跟着何钧离开。
这个刘昌裔真是令人越想越不明白,琴音伴着风声依然悠扬,她心乱如麻,他却依然自得。
不知对谁生气似的,聂隐娘拿起剑,离开了亭子。
她早晚要走,偏偏在她身旁安排人,若说是要监视她,却偏偏派了小翠。先不论小翠不是府里的家生子,忠心与否还未知,单看小翠瘦小的身板,只要一根小指头她就可以要了她的命,所以他再愚笨也不会派这么弱不禁风的丫头,但若不是监视,又是为了什么?
感觉……她呼了长长的一口气,这么多年来,她原本麻木的思绪,竟然开始活跃起来了。若守不住自己的心,就会变得软弱。她记着师父的话,何况她奉田绪之命要杀了他──一定得要。
「小姐,用膳。」小翠恭敬的伺候。「奴婢已经先试过,没dú。」
聂隐娘也没多话,只是静静的拿起筷子。
「小姐,奴婢已经听你的话,把娘和弟弟们给接进府里了。」小翠兴匆匆的在一旁说道:「何总管嘴巴上虽说府里没这规矩,但是奴婢说是小姐jiāo代,何总管也只好照着做,小姐在这里还真是神气。」
神气的人不是她,是刘昌裔。聂隐娘心知肚明若没有真正的主子点头,何钧根本不敢擅自做主听她所言。
聂隐娘吃了几口白米饭,看着桌上的大鱼大ròu,这样的日子在外人眼中该是受尽荣宠,但偏偏……她只吃了几口青菜,便将碗筷放下了。
小翠见状,一张笑脸瞬间垮了下来,「小姐,你根本没吃多少东西。」
「饱了。」小翠个xìng活泼,一张嘴不知消停,整天在她耳边叽叽喳喳,但她也没有制止她,任由她说着话。
她总是独来独往,她不喜欢寂寞,却得被迫寂寞,现在有小翠在身边,只要有个声音,她的心情都好。
第九章
「小姐好几日都只吃白米饭,身子怎么受得了?」小翠看着一桌子大鱼大ròu,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些饭菜可是她在街上过日子时想都不敢想的美食,但是小姐却动也不动。
「拿下去吧。」聂隐娘起身,「若不嫌弃,就跟你家里的人一起享用。」
能拿这些好菜回去给娘亲和弟弟们,他们一定很开心,只是小翠还是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厨子的手艺小姐不喜欢?我去跟何总管说说。」
「不用。」聂隐娘淡淡的拒绝,盘腿坐上了罗汉床,拿出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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