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今日下过雨,好不容易凉爽些,婢子不敢叫,这才来请姑娘。」
「请他到亭子,奉上茶果,我等会过去。」
李益去年每隔几日过来抄录琴谱,真让母亲身体好了不少,预备考拔萃科时,他说,接下来要专心准备考试,等书隽科考完,再上门拜访。
母亲一直跟他说,请他一定要来。
算算他也差不多考完书隽科,总不能人家来了,她们却请他回去,隔日再上门,挺不象话的。
霍小玉让丫头端盆水来,洗洗脸,把头发重新挽过便好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值得她梳妆更衣的人。
凉亭里,李益还是那个李益,容色出众,姿态闲雅,但过了一年,五官神色倒是比去年更像大人些。
霍小玉走过去行了个礼,「李公子要来,怎么不先让人说一声,我好准备。」
「我当这里是朋友家,所以没想那么多。」
朋友家?还没人说过把她当朋友的……这世的李益跟前世的李益,不是同一个套路,说实话,她有时会招架不住。
她在石桌对面坐下,「李少爷这几日可是也被热得睡不好,眼圈儿都出来了。」
「睡是睡得挺熟,只不过睡的时间不长,今年考题大,不好写,大家都是缩了睡觉的时间拿来写策论。」
桂子这时正好端上水果,男人见状,很自然拿起西瓜跟白色布巾,张嘴便吃了起来。
霍小玉心想,还真的把这儿当「朋友家」啊。
仔细一想,唉不对,书隽科不就是今天中午出闱吗?所以他没回崔家,直接来了?
他似乎挺渴,连吃了两片,这才在丫头端过的水盆中洗了手,又接过干布巾把手擦干净。
见霍小玉看他,笑说:「让姑娘见笑,我还真的渴到了。」
「李少爷这番辛苦,我先预祝金榜题名。」
「说我厚脸皮也罢,我还真不觉得考题多难,只是天气太热,隔壁帐子的家伙又整晚打呼,累得我不好睡。」
浣纱好奇问:「李少爷,我听人家说入闱是一人一个房间,搜身进房间后,就不准再出来,吃喝拉撒都在里头,前后各有人一个人把守,直到出闱,是不是真这样?」
「传闻有误,不是这样,是前后都有两人把守,那两人还会jiāo谈,不只自己jiāo谈,也会跟临间守帐的人jiāo谈,厨房烧菜时,油烟一阵一阵飘过来,那味道真是不提也罢。」
她第一次同情起李益来,夏天考试已经够烦了,白天,房舍前后还有人讲话,晚上,隔壁又有人打呼,难怪眼圈这么黑。
「李少爷回家后好好调养几日,书隽科重阳前就会放榜,等放榜过后,肯定有不同人物要上崔家门,到时候公子只怕想休息都没时间。」
「我就是想着会如此,所以才在今日前来。」
被霍家赶出来后,不少人怕得罪霍家,选择无视她们母女,连好一点的大夫都不愿意到这里来出诊,可李益跟母亲只当了几个月的无名师徒,以他前途大好来说,能记得一年前的承诺上门拜访,十分难得,就算母亲没能见到面,知道他有心,也会高兴。
男人笑笑,「我有话想单独跟姑娘说。」
桂子跟浣纱见小姐眼色,于是退出亭子,直接到游廊下等着。
李益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荷包,「我是猴年初十出生,小名十郎,这是我周岁要上紫天寺做平安时,母亲绣来装八字用的,八字纸现在还在里头。」
霍小玉拿起荷包,这倒是第一次见。
荷包已经有些发黄,边缘绣线都有毛边了,真是十几年旧物,可旧归旧,女红却十分精致,小小的绣面绣着池塘与大石,一只漂亮的金毛猴子坐在大石上,神情机灵,体态健硕,顾盼之间显得十分威武。
原本只是觉得荷包精致,想拿起来看看绣工,但不知道怎么着,心中突然浮现一种奇怪的想法,母亲绣的生肖荷包,八字还在?
「我在昭然寺住了一年,此番考完有诸多事情需要处理,以后只怕难有时间再访古寺巷,请告诉郑大娘,谢谢她的琴谱,不瞒姑娘,我来此实别有居心,我虽然擅琴,却不爱琴,来这里录谱,其实是为了看你。」
霍小玉虽然心中隐隐想到,但听他说得这样直白,还是有点错愕。
他以前讲话是这样的吗?
但重生后再次遇到的李益,跟以前的真的……好不一样。
「姑娘对霍家泼辣,恩怨分明,合我心意,那日共游昭然寺后,你落了东西在马车上,我给送回来,也不知道是门板薄,还是姑娘嗓门大,听见那番话感觉还真痛快但知道你对我不喜,这才想出声东击西之法,每隔一段时间进出,此法虽然旷日废时,但也算是有用,你从把我当仇人看,后来把我当路人看,现在肯跟我单独说话,又愿意拿起我的东西端详,证明对我疑心去了大半。」
李益顿了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自从我过了京生,家里大人便蠢蠢yù动,恨不得我一口气先提十个丫头上来生孩子,但那些丫头蠢钝无聊,伺候茶水还行,生孩子真是免了,连说话我都懒,只是此事自然不能跟家中大人言明我在紫天寺躲了四年,又在昭然寺躲了一年,这回是没理由再躲了,祖母跟父亲希望我娶崔家表妹,嫡母又希望我娶卢家表妹,但我想娶你。」
什!么!
有人说话这样的吗?
居然连生孩子什么的,都直接在她面前说。
还有,她不防他,除了母亲身体是因为他而好转的之外,最主要的,是她以为他会娶崔雅儿。
「我没写过信笺,是知道你不会看,没送饰品布匹,是知道你不会收,但我是真心喜欢你,你若愿意,书隽科放榜后,我将会拜礼部掌司为老师,届时请他上门提亲,再请昭然寺住持给我们主婚你放心,我绝对不是没有担当之人,既然娶你为妻,自会跟你站在一起,你过往陪酒陪笑,跟别人有书信往来,我都知道,那是因为你母亲生病,为生活所逼,我不介意。」
这……
霍小玉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内心唯有各种震惊……
这是读书人应该讲的话吗?卢姑娘不要,崔姑娘不要,却是要找她这个清姐儿?他这么忤逆不象话,李家老太太要是知道了,不得杀上京城一掌拍醒这长孙?
但是,他却说「因为你母亲生病,为生活所逼」,从来就没人这样想过,只有他……
外人都觉得她是过不了苦日子,还一副「别说了,我懂,日子难过嘛」,哪里只是「难过」而已,是过不下去了呀。
她需要银子买yào,没能保住父亲,她不能再失去母亲。
她不怕吃剩饭,她怕的是失去母亲……
「荷包姑娘收着,我会一直住在南亭崔家直到吏部发下派令,大概还有三个月,你若同意,便派人来说一声,若是不好婉拒,还了我就知道了。」
第五章
重阳前一日,书隽科放榜,只录取三人,果然如李益自己所说,高中第一,即使是城西跟城南的距离,霍小玉都知道崔家有多热闹大黎朝已经好久没有平民出身的书隽科士了。
至于给她的荷包,则被收在抽斗中。
当日她有点出神,等回过神来,他已经走了,他在昭然寺一年,现下回来崔家肯定有一番热闹,加上亲戚旧友都会来走动,这时去找他只怕不但没找到,还会被以为是想攀jiāo情的,于是想,等过阵子再让桂子悄悄拿去还即是,那猴儿荷包好歹是有纪念意义的东西,丢了不太好。
他说过,还了,就是拒绝亲事。
他功名已有,年纪已到,一定会从卢姓崔姓表妹中选一人为正妻,只要他成婚,两人就再不可能。
至于自己以前碍于郑氏身体不好,只能一直待在京城,这一两年,郑氏身体恢复如常,霍小玉打算等明年春天便举家离开此地。
大黎朝国力雄厚,国土极大,搬到哪都好,到时候招个读书人为夫婿,一样生儿育女,他若懂得感激,她也会对他好,但他若负心,就让他去吧,银子握在自己手上,什么都不用怕。
一心想着将来美好的日子,可人算真不如天算,小雪过后没几日,天气瞬间转寒,已经好了一年多的郑氏突然又倒下了,而且病情来势汹汹,原本只是有点不舒服,可没两天,居然就下不了床,吃的东西有一半会吐出来,吃了几帖yào,却是越吃越差,有天晚上,还吐了不少血,牛婆子又连忙去请阮大夫。
这阮大夫每次来,都是一脸为难,但这次是最为难的,「霍姑娘,我本是半路出家的大夫,伤风感冒还行,但郑大娘这病我是真的没看过,也不会医,我早说过,你得另外请大夫去。」
看着母亲嘴角那丝丝血迹,霍小玉忍着眼泪,「阮大夫,您再用心看看,多贵的yào我都用得起。」
就是……有名的大夫不肯让她请。
霍家再不象话,也是京城百年的高门大户,四个老爷,个个为官,四房十几个少爷,也有一半捐了官,不管是太太还是nǎinǎi,娘家都有权有势,人人都知道霍小玉撬过霍家墙角,让霍家很是恼怒,何必为了个花姐儿,得罪霍家?
「这,唉,我若说错,姑娘莫怪,听说,过去小王爷跟姑娘有来往?」
「是有这事,可跟我母亲的病症有什么关系?」
「姑娘不知道,因为皇上皇后这两年向佛,无子嫔妃陆续遣出皇宫,太医院有一半以上的太医没了主子,所以前两个月皇后命人修葺了荣和书院,太医全到荣和书院去了,拿的依然是太医俸禄,不过自持身分,不给一般老百姓看病,不讲出个门户名字,连大门都进不去,姑娘若跟小王爷有jiāo情,不妨去求张纸条,荣和书院的太医可不怕霍家。」
去求纸条当然行,但是王府哪这么好见,她可以用银子让门房去找管家,只是若没信物凭借,管家也不会来门口见她。
再者,王府守门大抵都知道小王爷三年前中过邪,想要纳霍小玉当妾,被王爷打了一顿,只怕她报出自己的姓名,当场就被泼了盆水出来。
「阮大夫,荣和书院的太医多少银子请得动?能不能请你跟我走一趟?」
「银子真是请不动的。」阮大夫压低声音,「也不怕跟姑娘直说,皇上一心向佛,这才遣出无子嫔妃,太子已经十六,也许等太子十八,皇上便会禅让,此后潜心修法,新皇即位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充盈后宫,哪位太医不想回皇宫,若是现在银子拿了就出诊,只怕将来皇宫要人,也不会要他,若是王府难进,姑娘又无论如何想救郑大娘,还有个下下之策户部六司许司计正在给自己父亲找续弦,姑娘貌美,又能读书识字,不如请人去说上一说,若能成,姑娘也算堂堂司计的嫡母,郑大娘就是司计的外祖母,这等关系倒是能在荣和书院说上一说。」
桂子一听立刻哭出来,「那怎么行,许大人都四十几了,他爹只怕六十多了吧,我家姑娘才这年纪,怎么能嫁个六十几的老头子。」
「那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王爷身分尊贵,纸条便行,但若是一般官户,纸条还真行不通,得有关系,而且还得是嫡正关系,亲戚出了六等都不管了,若是什么姨娘亲戚,想都别想,只不过这一去求,姑娘可就是拿往后的日子押上了,得想清楚。」
霍小玉皱着眉,一言不发。
母亲病重,若等到请人上许家,许家同意,办婚事,这拖拖拉拉下来,再快也得一个月。
就算她表示要从简从快,许家为了面子问题,也不会肯,母亲这血吐的……只怕熬不到那时候。
难不成真的是她重新活过,逆了天命?
前生,她病榻缠绵,十二月初九含恨而死,今世,母亲突然病倒,今天是十二月初二。
因为她活着,所以母亲得替她死吗?
不,她要救娘,她们母女俩好不容易苦尽甘来,这一世她一定要她们活下去。
天刚亮,一辆马车远远疾驶而来,在崔家大门停下。
守门的立刻打起精神,只见马车上跳下一个丫头,接着又扶出一个女人穿着厚披风,帽子也盖得低低的,就是一身红色在雪地里显得格外显眼。
见是两个女人,守门的奴仆原本紧握棍棒的手便松了。
只见那丫头从包袱里拿出四个钱袋,双手奉上,「这是我家小姐一点小意思,请各位大哥喝点热茶。」
守门的也不客气,直接打开束口,一看里头满满的金子,一个袋子大概有十几两,立即十分客气,「不知道你家小姐是哪房亲戚?」
「我家小姐想见崔大太太的侄儿,李少爷的管事娘子。」
李少爷身价水涨船高,崔家的工作他们还想要,给多少银子也不敢去打扰崔家现在这位贵客,但人家说想见的是管事娘子,这倒是不用怕。
一个三十余岁的仆人让她们到门内小间避雪,另外一个则已经跑去找人了。
大概一刻钟后,一个穿着杏黄大袄的中年fù人过来原本以为是自己娘家亲戚来找,没想到却是个面生的,可见霍小玉那件红色披风绣工精细,又滚了一圈昂贵的貂毛,倒也没有待慢。
「老奴即是李少爷的管事娘子,姓徐,敢问姑娘找人是为了什么事情?」
霍小玉拿出李益前几个月硬塞给她的八字荷包,「这是李少爷先前不小心遗落在我这的,今口特来归还,只不过此物要紧,不想随便托人,还请徐大娘转告一声。」
徐大娘既然被崔家派来管理李益身边大小事情,自然是管家一把能手,那荷包她去年见过,确实是李少爷的东西。
又见眼前姑娘十分貌美,心里猜测也许是李少爷将来要收为妾的红粉知己,当下笑着说:「姑娘稍等,老奴去去就来。」
霍小玉见徐大娘走了几步,招手叫过一个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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