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再挤一次笑脸。「今儿个奉老爷之命,来接四姑娘和涂妹妹回府,马车已经准备好,就等姑娘洗漱一番,咱们立刻回去。」说完,她示好地握握涂玉娘的手道:「妹妹,咱们杜家,家大业大、要忙的事儿又多,等妹妹回府后,得先帮着cāo办四姑娘的婚事才好。」
涂玉娘受宠若惊,连声道:「这事儿,本该夫人作主,有婢妾该做的,吩咐一声便是。」
她低眉顺眼,虽然心里对于女儿的改变惊疑不定,还有满肚子的怀疑在心,可她看一眼吕氏,半句话不敢多说。
听着她们的对话,娟娟火气更大。
这算什么?女儿被卖,娘亲帮着数银子?
娟娟气得一把坐起,怒道:「杜夫人还是请回吧,一来这里没有四姑娘,二来杜家、赵家联姻是大事,该忙的事多得很,就别净往涂家磨蹭,要是误了事可不好。」
这话说得够明白的,她涂娟娟没把自己当杜家的四小姐,更没当他们是一家人。
吕氏倒抽一口气,这辈子还没谁敢给她气受,没想到这贱人……
她强压怒气,捏紧了帕子,「四姑娘好大的气xìng。」转过头,对涂玉娘道:「妹妹,你怎么没好好说说四姑娘,好歹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呀。」
涂玉娘急道:「夫人,再给我几天工夫,我一定好好说服四姑娘。」
「哪还有几天工夫,赵大人很注重这门亲事,知道咱们四姑娘愿意下嫁,愿意以贵妾之礼迎娶呢,所以无论如何,今儿个都得把四姑娘给带回府里,裁衣做喜服,许多事都得赶着张罗呢。」
意思是不论她乐意与否,今儿个都逃不过?该死!晚了一步,她应该早点下决心的!
身为民主国家的现代人,谁可以被委屈逼迫?
娟娟大怒,咬牙切齿,可她越是生气,吕氏越是欢快,谁让她就是嫡母呐,要一个小庶女往左她就不能往右!
吕氏眉开眼笑道:「四姑娘可别生气呐,听见你能得到这桩好姻缘,大家无不暗地羡慕,想想,那可是知州大人呢,眼下赵大人正妻刚逝世,满屋子都是小妾,姑娘嫁过去又是个贵妾,立刻能压她们一头。
「只要姑娘加把劲儿,生个儿子,赵大人能不抬举你当继室?赵大人年纪是大了些,可今年也还没超过五十,虽然他满脸麻子又身材粗短,可男人瞧女人,瞧的是脸蛋身材和青春,女人瞧男人,瞧的是能耐和家财,要不,你娘亲怎肯这样没名没分跟了我家老爷。
「所以赵大人没什么好挑剔的了,姑娘要是聪明的话,乖乖嫁过去替自己谋个好前程,否则这样闹下去,谁也得不了好,要是赵大人知道姑娘嫌弃他,嫁过去后,把姑娘往死里整,有什么意思呐。」
她就是要嚼心恶心涂娟娟,再挖苦涂玉娘几句。
还以为自己是什么高贵货色,我呸!她娘可是连外室都乐意当呢,有贵妾可做,可不是便宜她了?自杀!有本事就死透,没本事才老是作戏,想让老爷心疼吗?再心疼也就是个庶女,敌得过嫡子吗?
「既然杜夫人这么满意这门亲事,怎不让孙女嫁过去,听说杜家大哥有个十三岁的小女儿,年轻貌美气质佳,赵大人肯定更满意的吧。要不成……杜夫人也可以自己嫁啊,看杜夫人这身材定是个好生养的,保证嫁过去两年抱三,正妻之位夫人肯定能坐得稳当。」
娟娟的目光上下扫过吕氏一轮,教吕氏直想一巴掌拍死她。
涂娟娟那是明目张胆的轻蔑,明知道大丫头样貌像极了自己,眼小脸阔嘴宽,走到哪里都会惹来几句刻薄话,还说什么年轻貌美气质佳,她就是算准了大丫头嫁不出门。
这也罢,她还敢讽笑自己的身材!
吕氏再也假装不了,一掌拍向床板,怒声道:「涂娟娟,要不是你自甘下贱、出门招摇,怎会勾引得赵大人心花怒放、求娶上门?贵妾是抬举你了,否则你这等贱蹄子想都别想攀上大户人家。」
要不是赵大人被她迷得乱七八糟,什么女人娶不得,需要她纡尊降贵同这个给脸不要脸的贱女人打jiāo道?
「说得好,门在您正后方,还请杜夫人另择乐意被抬举之人。」
吕氏怒不可遏,转头看向涂玉娘,寒声问:「涂氏,你怎么说?」
涂玉娘被吕氏气势一压,已经吓得脸色苍白,再看一眼不像女儿的女儿……如果真是妖孽附身,她怎么敢和她在一个屋檐底下生活?
狠心咬牙,她说道:「还请杜夫人作主。」
听见涂玉娘的回话,娟娟一颗心瞬间冷下,难怪原主除了上吊之外没有第二条路,父亲卖女求荣、母亲无能无知,唯有求得一死,重返yīn阳路。
「你可听清楚了,是生养你的娘让我作主的。来人啊!把四姑娘捆起来,送回杜府!」
命令一下,几个粗壮的嬷嬷冲上前来,娟娟无处可逃,她想往床里钻进去,长发却被人往后一扯,头皮痛到发麻,她来不及尖叫,手脚已经被人抓牢,一条结实的长绳将她捆得密密实实。
此刻,娟娟后悔了,她终于理解,这个时代的行事法则与二十一世纪不相同,面对面、强碰强,根本行不通,难怪古人要耍心机、使诡计,因为迂回比直接来得好用。
车轮辘辘转动,震得娟娟全身发麻,她嘴里被塞进破棉布,脚边坐着两个粗壮的中年fù女,手里抓着木棒,没说话,气势摆明:你敢乱来,我就敢把你打晕。
人在屋檐下的她学会低头,她微微闭上眼睛,开始盘算,她一条条理清、一件件分析,于是混沌的脑袋慢慢地变得清明。
马车突然停下来,一连串的鞭pào声响起、锣鼓喧天。
fù人甲打开窗帘,往外看,她是脸生的,是一直跟在杜夫人身边的老嬷嬷。
fù人乙问:「怎么回事?」
娟娟对她还算熟,这几天在涂家指挥东、指挥西的就是她。
「新县太爷来了。」
「新县太爷?上回那个不是才就任不久吗?」
「是啊,上回那个县太爷叫方云青,听说进京城后受皇上看重,一口气连升三级,从七品县太爷升为五品知府,现在这个新的县太爷,是今年四月才考上一甲进士的探花郎,名字叫做方云丰,他们可是亲兄弟呢,而且皇上还赐了他们的娘方云一座贞节牌坊。」
这些天大街小巷,人人嘴里谈论的都是这对兄弟,说来,方云青可是个大好官,不但平反不少冤狱,还买下宅子安置没人照顾的老人小孩。为防涝灾他自掏腰包买地挖湖,今年春汛,泉州果然没有淹大水,多少百姓都在背地里喊他一声青天大老爷。
「方云……这个名字好耳熟,在哪儿听过的呀?」
「不记得了吗?就是十几年前宋家老爷刚过世,因被抓jiān在床,连同两个儿子一起被赶出宋家大门的方姨娘啊!」
「方家兄弟是被宋家大爷给赶出去的宋怀青、宋怀丰?」
「可不是?现在宋家可zhà锅啦!人人都提心吊胆着呢,怕这对兄弟替过世的母亲报仇,如果宋家够聪明,就该赶紧把人给迎回去……」
娟娟静心细听,她该把两兄弟的身世当成励志故事吗?这真的是一个肯努力就能成功的时代?或者说……这种优惠只有男人可以独享?
眼底有些茫然,对于未来,她惊惶……可是能怎样呢?缓缓深吸气,状况已经如此,娟娟只能鼓励自己,别害怕、别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来她都是一个人往前冲,没有父母帮忙、长辈看顾,还不是一样过关斩将,所以这次,她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
【第二章】
说不需要人帮忙,可终究宋怀青、宋怀丰兄弟还是帮了她一把。
这种情况应该说是时来运转还是否极泰来?无所谓,能够离开杜家就是一场逆转胜。
逆转胜?也许吧,也许更好的说词是不孝顺,因为她的不孝,所以逃过嫁给赵知州的命运。想起过去一个月,她忍不住得意。
回到杜家后,她决心改造自己,开始学习低眉顺眼、唯唯诺诺,一举一动全照着脑子里的原主经验进行,任凭吕氏怎样的刻薄嘲讽,她唯一的回答是:「是的,母亲。」
娟娟的表现让认定她是妖孽附身的涂玉娘相信,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那日的异常表现只是暂时得了失心疯,于是同情起女儿的委屈。
娟娟的沉默,也让吕氏安下心,相信她已经死心认命,然后三番两次请赵知州到家里造访。
赵知州确实是个老色鬼,纵yù过度,身子有着掩也掩不住的虚弱浮肿,而脸上的麻子疤痕让人恶心想吐,五短身材也让人想喊一声侏儒,她必须同意,那日吕氏的话,没有半分浮夸。
身为现代人,涂娟娟该看的片子看过不少,虽然对男人心思还是不会掌握,但在勾引男人这块,比起几百年前的矜持女xìng,她会的可多了!
她勾引他,用眉用眼用肢体动作,惹得赵知州心痒痒,许下承诺把她从小妾提升到贵妾再到平妻,还没进门呢,她已经成为赵府后院的头号敌人。
娟娟娇憨问:「人人都说三年清知府,百万雪花银,不知赵大人是真富还是假富?」
哪个男人不爱显摆,尤其在待嫁新娘面前,哪有不大大炫耀自己财富的理儿?
因此把哪里有田、有庄子、有铺面全给jiāo代了,还隐约暗示,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呐,全藏在某处的地底下,要是娟娟嫁给他后,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他立刻照孩子大小打个小金人送给她。
她笑道:「奴家才不稀罕金银呢,倒是挂念娘家哥哥,若是能谋得一官半职,日后给奴家擦腰,才不会被大人的姨娘们给欺负。」
之后她追问卖官的行情,从最小的书吏、主簿、知事、典仪……到县太爷。
娟娟把这话传进杜主簿耳里,杜主簿一听,连县太爷都有得买?!
他这个主簿已经当到快烂掉,去年趁宋怀青尚未走马上任,他偷偷审了一回案子,过足官大人的瘾,若是花点小钱能够升格当县太爷……
这件事让娟娟有了行走书房的资格,她经常待在书房里等候杜主簿回府,所有人、包括涂玉娘都认定娟娟不识字,因此根本没人担心她能动啥手脚。
不识字?开玩笑,她八岁看古龙、九岁读金庸、十岁认识哈利波特,十二岁她就在图书馆里借诺贝尔文学奖作品了呢。
于是她找到杜主簿贪污行贿的帐册,趁着和赵知州出游的时候,悄悄地用一根玉簪子买通饭馆小二,将匿名信函送到宋怀丰手里。
新官上任三把火,东西送出去,娟娟唯一担心的是宋怀丰太老实,非要追足证据才肯发落人,到时她要是已经被抬进赵家,就什么都没戏唱了。
因此她不得不做两手准备,准备让自己生个恶疾,推迟嫁进赵家的日子。
幸而发落杜主簿、追究贪污,是早在宋怀青当县官的时候就打算要办的,如今涂娟娟为他们补上最后一份证据……
在娟娟出嫁的前三天,杜家老小全数被捕下狱。
唉,她是认定自己有机会避开的,没想到……
照理说,她姓涂不姓杜,母亲尚未在杜老头的后院排上名号,可是那个杀千刀的吕氏,硬指着她对官兵说:她是老爷的四女儿。
自己摔在粪坑里,也见不得别人一身干净,要死一起死,指的就是吕氏这种人。
所以她和涂玉娘也被关在牢里,和吕氏等女眷挤在狭窄的空间里。
不是宋怀丰心肠坏,故意让她们连手脚都伸展不开,实在是人满为患,不只杜家,还有好几个犯官的家属也纷纷被关进来,当中包括她差点儿嫁进去的赵家。
监狱里潮湿晦暗,到处充斥着霉腐气息,让人喘不过气,偏偏这些女人还不肯消停,可以为了争一点点躺平的小空间吵闹不休,还有人从进来就一声高、一声低,号哭不停,娟娟心想,就算自己不死于刽子手刀下、不死于细菌感染,也会死于精神崩溃,她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女人真的是很擅长折腾的动物。
涂玉娘在住进牢房的第三天生病了,一下子发冷、一下子发热,满口胡话,有时候在半夜里嘶叫出声,有时候哭得满脸眼泪鼻涕。
那是原主的娘,虽然娟娟对她不满意,但终究是霸占了人家的身子,得到别人若干记忆,心底深处隐隐地对涂玉娘这个母亲多少有些感觉,拍拍她的背,哄她再度入睡,目前也只有自己能照顾她了。
即便涂玉娘已经病成这样,吕氏依旧对她满腹不甘,想到她被丈夫偷偷养在外头十几年,就忍不住诅咒她几声,时不时肚子火气盛炽,就冲到她身边踹几下。人多势众,娟娟实在无力阻止吕氏对涂玉娘的暴力相向。
不过这情形并未维持太久,也许打一个不能还手的女人无法令人感觉兴奋,也许牢狱里面的吃食太差、分量太少,肥胖的吕氏永远吃不饱,慢慢地,浪费体力的无益之举次数便减少。
这两天涂玉娘的病越发沉重,她已经吞不下东西,只能勉强喝两口水。
偶尔清醒,她抱着娟娟不断道歉,偶尔陷入梦境也喃喃地念着女儿的名字,见她如此,娟娟满心无奈。
今晨,吕氏买通狱官,知道今儿个判决就会下来,因此就算食物很少、肚子很饿,也无法阻止她的惊惶不安。
老爷是逃不掉了,去年朝廷查贪,许多大官被斩首、家产充公,听说皇上仁慈,饶恕贪官的家眷,所以只要能保住儿子,他们就有机会从头来过。
真是能够这样便好……她是个懂得防患未然的,自从听到传言,说朝廷派钦差在全国各地肃贪,她便将大半家产换成金锭,藏在一处隐密的屋宅里,待此事过去,她把儿媳孙子聚在一起,便可挖出那笔钱远走高飞。
她得意于自己的聪明,只要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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