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阶梯上高低jiāo错摆放了四只小小的纸箱。
“这是什么?”赵鹏伸出脚踢开最低一级正中间置放的纸箱,几乎在同时,听见余瞳在身后极度紧张地低呼:“不能踢!”
眼前一黑,身周腾起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灰黑色浓雾,赵鹏再向身后伸出手摸索着,已经摸不到离自己不到半步远的袁刚,试探着伸出脚,刚才还在眼前的阶梯好像已经平空消失,变成了一片坚硬的平地。
人绡(5)
“袁刚!”赵鹏额上渗出冷汗,睁大眼四处张望,可是除了浓稠的雾气之外,一无所见。
“怎么回事?”虽然在刚才,不管怎样努力也触碰不到,但袁刚的声音明明就在自己身后,已经惊异地变了调。
“利用方步走进了那个人事先设下的结界,那几个纸箱的作用,就是引导你们的脚踩到正确的位置上……”余瞳发出无奈的叹息,“从现在开始,站在原地一步也不能移动,虽然看不见也感觉不到,但我们实际所处的位置还是在楼梯上,如果激发了另外的幻术,或是胡乱走动,很可能摔下楼梯。”
“等我回来,现在来不及解除结界,我要先去确认一件事情!”
袁刚听见余瞳的声音从自己身侧飘过,伸出手去拉,只捞到凉丝丝的雾气,吃惊地叫了起来:“余瞳,为什么你可以移动?”
那个淡漠的声音向前上方移去,渐行渐远:“你忘记了吗?我有着能看穿一切的眼睛……”
墨镜后的双瞳看见一个明暗颠倒、虚实难辨的世界,好像经过反相调整的照片,伸出乌黑的手指,放在白亮的近乎刺眼的门上,施术时从来不曾念出过咒语的余瞳,在推开门的同时,提起丹田之气低喝了一声“破障!”
眼前豁然明朗,一切场景回到正常状态,面前是一间普通的房间,铺着红榉色复合木地板,在正对的落地门前,摆着一只墨绿色的三人座真皮沙发,在沙发之后、落地的玻璃门外,是一个大大的阳台,铺着仿鹅卵石的地砖,两个相重叠的人影面朝房间,靠栏杆站着。
“于熙,别做傻事!”一步一步向落地门走去,余瞳看见穿着短夹克和牛仔裤的青年,收紧了环绕在身前那个男人脖颈上的手臂,棒球帽下年轻聪明的脸庞上,只有静静思索的神色,没有丝毫惊慌失措的表现。
“他有刀,顶在我背上!”陈颂华两鬓已经花白,嘴唇哆嗦着,一脸就要哭出来的表情,似乎已经把余瞳当成了唯一的救星。
“我在他们常去的户外活动网上发了一个贴,召集去四姑娘山,那四个人真得相信了!谁知道呢?跟他们四个人联络的手机号,是我单独准备的,短信给他们的碰头地址,也是为他们专门准备的。看着他们完全没有深入思索,就这么相信了我,像当初锁起民院路那间网吧的前后门一样,大概根本没有考虑过,那么做会造成的后果吧?对于需要一直拼命工作,才能供养到上大学的雷雷,被我像心脏一样捧在手中、珍爱着的弟弟,在他们眼里,就像是路边的杂草那样卑贱吧?就算知道活生生的人们在火中挣扎得那么悲惨,为了一时意气,也无所谓吧?
“有背景深厚、权势过人的父母,所以才会有这样头脑简单、不可一世的孩子。将本来可能让那四个人身陷囹圄的事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压了下来,以为可以就这么算了吗?被父荫所庇护的那几个残忍的孩子,从来没有尝到过报应的苦涩滋味,因此从来也不懂得谦逊与敬畏,仔细想一想,这样的人,到底算是幸福,还是悲哀?
人绡(6)
“在那个荒郊野外,将他们全部烧死了……你应该知道吧?用上拙火定的话,和凡火可是完全不一样呢,那种火呀,连半点灰碴也留不下!人世间所谓的果报就是这样,懂得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报应来的时候,却再也没有机会改过!”
于熙平静地叙说着,声音温和诚恳,就像是和最亲密的朋友在倾谈。
“这是你的真实目的?为了于雷报仇?如果你要对我这么说的话,算是在欺骗我,还是欺骗你自己?”一边冷冷说着,一边用看不出来的速度慢慢移动脚尖,越来越逼近阳台的落地门。
于熙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你真得不够聪明……如果只是为了雷雷报仇,那四个人死掉不就可以了吗?我也是在这段时间,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会孜孜不倦地追求权势和力量,如果足够强大的话,你会看到更远的地方,会去做更有价值的事。作为卑微的人类,一瞬间感觉自己成为超越神的存在,那种志得意满比任何经历都要甜美啊……别再走近了,还不想太早结束!”
余瞳全身一僵,停下了脚步,低声说:“看来你并不明白呢,这种行为不叫超越,应该被称为僭越……放了陈颂华,让命运之轮,按自己的规律转动吧!”
“你真得要救他?”于熙的双眼,即纯净又好奇,盯在余瞳脸上,“像这种道德恶劣的人绡,本来就该死不是吗?你又凭借什么来判断,我做的事,不是他们原本就该毫无怨怼、诚恳接受的命运?”
“不想和你打机锋了,于熙,开门见山吧!在那些受害者身上都用了命符,是为了摄走魂魄……”余瞳微微抿起嘴唇,露出严峻冰冷的神色,“虽然我本人修研道法,但一向都认为:yīn阳炼养、黄汞之术、升仙、大乘,其实都是与天道自然相违背的东西。五行之中土克水是为什么,你想过吗?这个世界,向来都是实胜虚,现实永远比捉摸不到的仙界更重要呢!你确定,为了追求这些虚渺的东西,不惜放弃他人和自己的生命吗?”
他看见于熙神情平静,丝毫都没有被窥破心意的惊讶神色,眼珠微微转动,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于熙抬头向他微笑:“你说的这一切,和我没关系呢……有机会面对了两个关于人生的选择,一个漫长却庸庸碌碌,一个短暂却辉煌强大,我只是像大多数最普通的人那样,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陈颂华突然瞪大眼睛,整个脸庞扭曲了,胸膛向上拼命挺起,整个身体像一尾垂死的鱼,甩动挣扎间,卟地一声左胸心脏的位置露出一小截刀尖,鲜血像小溪沿着浅灰色T恤流下,于熙将藏在他身后的右手腾出,啪一声将一张淡金色符咒贴在正在垂死挣扎的男人前额,松开手任他滑倒在地上,抽搐扭动着。
余瞳脸色变得铁青,一步就冲上阳台,却又猛然停住,因为他看见,于熙已经一纵身跳上了栏杆,站在只有五六寸宽的木质栏杆上,面朝他,脸上露出藐视一切的冷淡笑意。
人绡(7)
“你自以为很聪明吧?猜到了我要学习北宋的黄裳,杀掉‘九’这个阳极之数的人绡,去追求道法中大乘的境界,但是,你看不出我和黄裳之间最大的分别吗?所以猜错了,升仙得道并不是于熙我的追求……”
摊开四肢躺在地上的陈颂华,脚尖颤动着吐出最后一口气,于此同时,前额的淡金色符纸腾起一股青烟,化成灰烬消散在微风中。
不屑地看了那具尸体一眼,于熙将右手伸进夹克口袋,神情放松,眼珠像灰烬一样冷:“没有双瞳的我,升仙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因此,我的追求就是穷一生之力,惩罚这些该死的人,愚蠢、麻木、不懂得自省和敬畏,像最低等的软体动物一样,可悲地活着的人。知道为什么这次我没有用符咒,而是用刀杀掉陈颂华?如果你够聪明的话,再猜一次吧……”
余瞳猛然拿掉墨镜,露出左眼一片空茫、右眼两个乌黑的双瞳,这个时候,那双诡异的眼睛睁得那么大,满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惊愕神情,失声叫道:“不……我不相信!”
于熙又笑了,微微点着头,一字一句地说:“你应该相信!”
于熙的手从夹克口袋里抽出,指尖掂着一张淡金色符咒,飞快地贴在自己前额,脸上露出狡诈的微笑:“为了万无一失地成为那第九个人绡,亲手用刀杀掉陈颂华,这就是我向那个人换来威力强大的道符,必须付出的代价。还是觉得你不够聪明呢!和那个人作对的话……记得要多加小心!”向余瞳狭了狭眼,他展开双臂向后倒去,蓝天、白云,还有那个大惊失色向自己猛扑过来的白衣男人,在面前旋转着远离。
“御风,疾!”余瞳听见干脆清冷的女声,身边一道淡绿色影子像闪电那样掠过,来人毫无保留地抓向于熙,可是仍然差了几厘米,眼看着那个人即将因为御风术的强大惯xìng,失去平衡跌到楼下,遭遇和于熙相同的命运,余瞳飞速扑到栏杆边,不顾一切抓住那只纤细的手腕。
时间和空间似乎都静止了,穿着白色唐装的年轻男人,一脚蹬着阳台栏杆,俊秀的脸抬起,带着难以形容的复杂神情,看着凌空站在栏杆上的女人,她穿着淡绿色斜襟上衣和飘飘扬扬的裙裤,长发在脑后束成一只马尾,借着被余瞳抓住的手腕,整个身体形成一个倾斜的角度,垂头望着楼下,清秀的脸上,神色是那么冷峻。
“来得晚了……”穿淡绿色衣服的女人喃喃低语,优雅地抬起单足,轻巧地半侧过身体,一步就跳回阳台的地面上,右眼两只乌黑晶亮的瞳孔盯在余瞳脸上,像风吹散雾气,冰冷的神色一下子消散得不见踪迹,“很久不见了呢,余瞳……”
将翻滚着晶亮气泡的沸水慢慢注入青瓷茶壶,一股暖洋洋的雾气蒸腾上来,房间里更加湿润温暖了,两女一男围着窗下的黄杨木几案。
放下茶壶,余瞳抬起头望着对面的绿衣女人,露出温柔的笑容:“真意外啊,荭亭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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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来了W市,但是被那个人声东击西的手段所牵制!”荭亭垂头,慢慢啜了口茶,“本来以为,暗中盯着他,不许他妄动就好了,没想到居然借刀杀人……”
“那些人身上贴的,是道谯的命符,是吗?用命符摄走九名人绡的魂魄,真得会成仙吗?我还以为,一切只是传说……”一直沉默不语坐在旁边的女孩,表情有点郁闷。
“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有修法界的高人,能够平地升仙,不过我倒认为,成仙的路,不是完全没有,而是没有人愿意去走!”荭亭低声说着,“这个世界上,明暗善恶,相生相克。有人修真得道,就有人堕入恶业,只是对于为了求得平衡、手段无情的命运之神,几个人收获大乘,相应产生的恶业,却成了天下人的恶业。凡是修炼到一定程度的人,应该都明白这个道理吧?但凡还余存有一点慈悲心肠,就不会忍心这么去做!这大概就是很少有人真得会抛下一切,追求升仙之路的原因吧!”
“我倒不这么想!”伊商敏语调有点冷淡,“那是因为天资不同吧?像于熙那种人,不管怎么做,也不可能会走到大乘的境界,知道这一点,才甘心为道谯做事吧?可是天生带有双瞳的黄裳,同样杀掉了人绡,不就成仙了吗?”
荭亭露出十分惊愕的神色,侧过头望着女孩,半天才慢慢点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这么想过呢!”露出灰黯哀伤的表情,“看来,这真得是双瞳人的宿命轮回,没有一个人能逃掉!”
余瞳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扭过头望着玻璃窗外,已落尽花叶的凌霄花藤。
“真是难得啊,事情了结之后,这样轻松的气氛。喂!想听故事吗?”荭亭的声音变得欢快起来。
看着伊商敏和余瞳注目在自己脸上,荭亭开始了讲述:“那还是十五年前的旧事,当时,我跟着道谯学习方术,四处行游,每到一个地方,我都看见他拘来各种小妖精,询问着什么,虽然他刻意支开我,但我还是从偶尔听见的只言片语中发现,他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呢!清楚记得,那是一个很冷的冬夜,我们当时呆的地方,是下江的Y城,那一年,Y城下了十几年都未曾出现过的鹅毛大雪,空气冷冰冰的,穿着雨靴踩在雪水里,脚趾像被刀剜过一样刺痛。
为了防止我滑倒,道谯紧紧牵着我的手,在黑暗的巷子里快步走着,绕过Y市公园门口,路面猛然被照亮,不远处单独的一幢两层私房里,二楼有几扇玻璃窗里倒映出奇怪的火焰,可是周围那么静,静得连一片雪花飘落的声音,似乎都可以听得见。
道谯就那样拉着我的手,站在房子正面,抬头盯着二楼,我不安地望着他的脸,从来没有见过他出现那样的神色,肌ròu像石头一样坚硬,法令纹像是刀刻斧凿,双瞳倒映着玻璃窗上的亮光,像地狱的业火那样熊熊燃烧,正在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的时候,二楼的玻璃窗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那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男人,剃着平头,五官清矍,一看到他的眼睛,我就失声叫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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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男人,两只眼眶里,各自闪烁着两只亮晶晶的瞳孔,这个双目都是重瞳的男人,就这样隔着玻璃窗,面无表情地看着道谯……就在这时,我听见身边的道谯低低念着:运心正念,不动如尊,定!只来得及张了张嘴,整个身体就像是被巨石压住,连一根小指头都动不了,我想问他,为什么要用定身术将我制住,可是不管怎么努力,也发不出半个字。
道谯俯下头,盯着我的眼睛,轻声说:我要你亲眼看着这一切,要你知道事情会严重到什么程度,要你永远也不会考虑,走上这条路!说完他就举步走向那幢私宅,我听见他辟开结界时,从房屋那边瞬间漏泄出的凄厉惨叫和呼呼火声,只是半秒,一切重又沉寂,我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内,二楼的那个男人也后退了几步,离开了窗边。
那次斗法应该很惊天动地吧,虽然我看不到也听不到,但是从第二天的报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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