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最后一个被诅咒的家族 > 第 44 章
    它认为马进牛棚是降低身分了吧。说什么也不肯进,我就教训教训它。哈,最后……还不是进去了。”华夏粗重地喘着气,勉强才说出话来。她像是和这匹马已经折腾了很长时间。而且也一定吃了不少苦头。这可以从她乱蓬蓬的头发,身上的狼籍不堪地沾满了雪的衣服和沾了雪的粉红色的脸上判断出来。我一时看着妹妹发起呆来。妹妹小时候见到任何动物都会怕得远远地躲开。现在她居然以残疾羸弱之躯去和一匹马较量。在村里就是最能干的村fù也不和牛马等大牲畜打jiāo道呢。妹妹看来真是改变了她小时候的xìng格了。我忽然觉得这样的妹妹倒是和白天众人口中的华夏的形象还是颇为吻和的。然而却是我陌生的。华夏抬起一只手擦试着脸上已经开始融化的雪,另一只手就拍着马的头部——那只手纤细得几乎只能遮住马的眼睛,而且还流着血——胜利地说:“你认为我是好欺负的是不是?敢轻视我,哼!”

    我们的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是于阳。

    华夏回头看了看,即是怔了怔,然后说:“你们俩先进屋吧,我先把毛垫子搭到屋里去。”说着就蹒跚着走到雪橇边,去拿还放上面的毛垫子,一点久别不见的亲人之间应有的寒暄问候的意思都没有,像是我们只不过刚分开一会又相聚了似的。

    我抢在她前面去拿那个看起来很厚很重的毛垫子。

    “不用你!我自己能行。”华夏不耐烦地挡住我说。然而,她试了试,没抱起来。我就轻易地抱起毛垫子送进屋里去了。干这活的时候我故意避开华夏的脸。我能想象得出华夏此时一定满脸都是屈辱的委屈。从小到大,华夏总是自许别人能做到的事,她也能做到,当她做不了时,她的脸上就会浮现出那种屈辱的难堪的神情,而我时常在这时表现出我的优越来,从中体会着一种乐趣。

    我从屋里走出来时,发现华夏站着,于阳蹲着,他们隔着一层薄薄的慢慢飘落的雪,面对面呆在雪地里,看那样子谁也没有要进到屋里的打算。他们显然已经自我介绍过了,并且开始谈起话来了。

    “我认识你,你是华春的情人。”华夏就这么冒昧地说。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可能认识我?我可从来没见过你。”

    “我就知道。……要是我说我在梦里见过你,你信不信?”

    “呵呵,”于阳笑起来,“我没猜错啊,你还真是个风流的小寡fù啊。只不过这种调情的方式是不是太老套了?”

    华夏头一扭,长发也就跟着一甩,“扯什么蛋!”她毫不客气的斥责道。

    他们周围,雪花被从窗子透出的灯光染成淡红色,片片闪烁着慢慢飞落。他们的脸,在这流动闪烁的淡红色里暗下去,暗下去。只在额头,鼻尖,脸颊,下颌,嘴唇,等突起部分闪着点光。眼睛也在暗幽幽的眼睑深处亮晶晶地看着对方。这样的情景落到我眼里,便一下子通过视神经传导束流入了我的大脑,并在大脑灰质层里刻下了清晰的印痕。

    我向他们走了过去。我仿佛看见华夏在说“扯什么蛋”这四个字时,侧着头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看着于阳的样子。果然华夏的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一点也没有生气,而且还神采飞扬。华夏的双肩向前别着,脊椎骨在腰间忽然折了下去。那情形就像是女娲造人时把她的脊椎骨弄断了,又匆匆接上,一不小心就接反了,于是她那部位的生理弯曲正好和别人相反。这使得她直不起腰来,像是鞠躬鞠到纵向六十度就定格了一样,很不雅观。现在她的下腹部又因为怀孕圆鼓鼓的像坠着个大ròu球,这使得她的身材看起来更丑了。可是华夏像全没想到自己的丑似的,尽管在脸上做着千娇百媚的神态,仿佛她是个人见人爱的大美人。以往我看到她在男人面前露出这样不庄重的神态时心里都极不舒服。现在也是一样。我看了看于阳。于阳像看什么稀罕物似地看着华夏,脸上并没有我担心着的厌恶轻视等类似的神情。

    “看来你们已经认识了。”我说。

    “还没有。我叫华夏。想是你已经知道了。那么你叫什么?”

    “于阳,干勾于,阳光的阳。可不是半鲁之鱼,两角之羊。”

    “我还真想叫你鲜了。”华夏撑不住格格笑起来。

    “于阳是个画家。他是来看看东北的雪的。”我说,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淡淡的如同干蜡。

    “噢,难怪你们这么晚还要出去。”然后她才倒出空来看了看久别重逢的她的孪生姐姐我。只一眼,她就皱起了眉头。“怎么搞的,”她说,“怎么变成这样了?”

    第二天(上)(4)

    “我是瘦了。不久前得了点病。”我为自己辩护说,自己耳朵也听得出这托词有多么虚弱。同时担心着华夏会像说娟“上天给你生命是让你无意义地浪费的吗”那样地来说我。

    “可我感到你瘦下去的不只是肌ròu啊。在肌ròu包裹着的身体里面还有别的东西比肌ròu瘦的更快呢。嗯,这么说吧,我觉得你活得不怎么欣欣向荣啊。华春,你过得不太好吧?”华夏以挑剔的眼光在我身上刮了刮后又说。

    自从孩子出生以后,我就没写出过什么东西。原来的积蓄也在一次又一次地抱着婴儿去医院的过程中用光了。离婚后,我和于阳靠着我的一本书的再版税和于阳的一点积蓄,勉强维持着生活。可我知道我的困境不是来自于经济上的拮据。

    “你不知道……婴儿死了。我的朋友也死了。我又离婚了……从那以后我是挺消沉的。”

    “你的朋友的事,我刚才听于阳说啦。可是婴儿……”

    “是意外。”

    “啊……那是夏天的事吧。可你到现在还这样,也消沉的太久了。再这样下去你就完蛋了,你必需振作起来才行。华春,真是想不到你这么软弱。”

    我看了看妹妹,立即明白她以这样教训人的口气来说我,是在揭开我的短处,用来报复我刚才利用了自身健康的优势剥夺了她对毛垫子的外理权的行为,以达到弥合这行为引起的她的耻辱感,从而取得心理平衡。

    “你平时就是这么教训你的追随者的吧?我可不是你的追随者啊。”我说着还笑了笑,希望那笑能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开玩笑。我可不想在和妹妹刚见面时就和她对立起来。

    妹妹看着我,也立即就明白她做的那些事我全知道了。她垂下眼睛躲开了我的注视。这动作让我想起小时候她做错事被我揭穿时总是会可怜巴巴地低下头哭着等着我的责骂……然而此时,她立即又抬起头迎着我的眼睛说:“这和追随者什么的无关,我说的有理就得听啊。”

    于是我讲和说:“我这次来就是想找找我们家族过去的资料,把朋友没写完的小说继续下去的。希望借这个事情我也有个新的开端吧。”

    “怎么,那小说没写完吗……啊,爸,您去哪了?怎么这么晚了还出去?也不怕摔着。”

    我顺着华夏的眼光看过去,就见华夏的公爹站在大门口,意意思思地带进不进的样子。似乎想趁我们没看见溜走似的。听华夏这么一说,那双犹豫不决的脚才不得不迈步进到院里来。

    “都站在这儿干啥?强子媳fù,还不快叫你姐姐姐夫进屋儿去。”

    老头走过来也站住了说。华夏自然而然地抬手拍着老头身上的雪,嘴里埋怨着:“前几天就咳嗽了,自己也不当心。买的yào按时吃了吗?你们不知道,这老爷子,吃yào舍不得,总想拖拖就好,病也是拖的吗?”

    老头一个劲地说:“吃了,吃了。那啥,快进屋,快进屋。”

    “你们先进去吧,我把雪橇安排个地方就来。于阳,从小只要我和华春在一起,我们都是住一块儿的。今天夜里我可要拆散你们了,你去老头那屋里住吧,那屋比我那屋可暧和。”

    结果于阳就搬到了老头那个房间。我们都躺在被窝里之后,我说:

    “你对老头很好啊。”这么说着的时候,我刚才的感觉又升了起来。在刚才老头一出现在大门口时,我忽然觉得我在河滩上看到的老头的眼睛不是我的幻觉,而是真的,在华夏跳那个舞蹈的时候,老头也在不远外看着吧。就因为这样,他在看到我们三个站在院子里时才那么不自然。

    “是啊。按理说这老头和别的村民一样,根本不值得别人对他好,可是他很可怜。先是从小就失去了父母,跟着姐姐长大,姐夫又对他不好。他给姐夫家打长工,还不让他吃饱,后来,后来又在姐夫的安排下顶替别人当了guó mín dǎng兵,在部队里差点饿死。解放后找了个媳fù还是个弱智。一生的日子差不多都是浸在苦汁里的,写成小说只比《活着》里的富贵更苦。想到这些吧,就觉得该对他好点。可是他也像这村里人一样,愚昧蠢笨的不可救要,对他好也是白白浪费感情。”

    “他是不容易啊,晚年儿子又死了,……那么妹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你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了?”黑暗中的华夏沉默了一会忽然说。两个亮点向我闪动着冷冷的光。那是华夏的眼睛。“把我这儿当世外桃源,专为偷情来的?”

    于是我那想要把话题扯到妹夫身上的计划就失败了。妹夫的本已不明确的死亡真相又在我的猜测里加了一个疑问的砝码。

    “我都说过了,我是来找资料的。再说我离婚了,还说什么偷情不偷情,那么难听。”我说,有点生气。

    “啊,”那亮点快速地闪了闪。轻轻的叹息声从她的枕头上吹了过来。“离婚是因为孩子的原因吧?孩子的死可能还不算什么,……孩子出了问题了,是不是?”

    “……别说这些了。”我说完才意识到我那徒然尖细起来的声音里暴露出了我无法掩饰的恐惧。“我这次来也是想接你走的。明天过完元宵节,我们后天就走。”我说出了白天里的决定。

    “再说吧。……原来你离婚了,感到无依无靠了才想到还有我这么一个妹妹是你的亲人——不怕我是你的拖累吗?”

    第二天(上)(5)

    “华夏!你怎么变得这样啊!”

    “那么大声干什么,犯得着那么生气吗?你们啊,就怕听到真相。难道以前你想过来看我吗?没想过吧,可能心里还恨不得没有我这么个妹妹呢,就像爸虽然离我这么近,也从来不来一样。爸到死都没来过我家一次。你们是从心里看不起我的。”华夏的语气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平淡的不带一丝感情。

    我不禁无话可说。华夏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了一个沉重的事实。我以前是没想过要来看她。也从没想象过自己会再一次回到这个村子里来。爸更不会想了。我悲哀起来。我伸手拉开她的被子,钻到她被窝里,像小时候她一感到害怕时,我就会抱着她那样地抱住了她。

    “以前也是忙……是我不对。以后好了,我们可以经常在一起了。”我这样说着时,忽然,那还属于未来的我和妹妹相依为命的生活情景在黑暗中活灵活现起来,并且它预先带着生活本质里的凄凉味道直向我扑了过来。我顿时感到了一种疲乏之极的压迫感。我的身体里涌出一阵阵痛楚的波浪。

    “这么说你能来看我我还得感谢你的离婚,……不管你因为什么吧,我还是很高兴你能来。”妹妹说着也像小时候那样搂住了我的脖子。我可以感觉到妹妹的怨气和戒心一瞬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还是小时候的那个完全依赖着我的胆小的妹妹,而不是那个白天众人口中塑造的,又在夜里我所见到的情景中加固了的陌生的妹妹形象。不久我发现,她在发抖,而且在暖和和的被子底下越抖越厉害。

    “你冻着了吧?”我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她的额头很凉。

    “没有,”她抖着声音说,“我也快生了,要是……要是我也生出个畸形儿怎么办,啊?怎么办?”

    我不禁呆住了。即而不自禁地发起抖来。华夏所说的情况极有可能啊。我们的基因可能差不多一样。我生出一个畸形的婴儿来,华夏也未必就能幸免……一时间华夏的腹部仿佛变得透明,我看见那个双头的婴儿一边在脐带血供给的养料下疯长,一边向我狞笑……没等我回答,妹妹忽然说:“要是那样的话,我就亲手摔死他,也决不让他在人间受苦!”

    妹妹说的平静而决绝。在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真是她杀了妹夫。而且她也并不想掩饰这一事实。我想问她妹夫是不是她害的。而且我预感到,只要我问了,妹妹会毫不犹豫地告诉我。可是我没有问,我还沉浸在婴儿的狞笑带给我的恐惧当中。

    我的婴儿是我害死的。

    在第一次把婴儿丢在家里之后,我就每天晚上都把婴儿丢在家里,自己出去和于阳享乐。我天天晚上在给婴儿喝的nǎi里掺上安眠yào。这样婴儿在我不在的时候就会睡着。那天我回家时没有听到婴儿的哭声。我以为婴儿像以前一样,还没有醒。我走到婴儿房间里时发现婴儿背朝上趴在床上,一动不动。我伸出手把婴儿翻转过来。婴儿的眼睛全闭着,小脸泛着死亡的青紫色。婴儿已经死了。在没人在家的时候婴儿一定醒了,而且还翻过身趴在了床上,时间长了又坚持不住才使脸埋在床褥里,最终窒息而死。

    我没有哭,打了电话到丈夫的工作单位去,让他的同事找到丈夫告诉他婴儿已经死了。打完了电话,我又走回婴儿室,不自觉地瘫坐在婴儿床边的地上,没有任何思维一棵植物般地等丈夫回来。丈夫回来了。他看了眼床上的婴儿就在我对面的地板上坐了下来。看见丈夫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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