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世子爷要喝的吗?」
「安澜方才说了,不喜喝甜。」他明示她别再喊他世子爷。
这……「我……安澜若不喝,我还是自己来吧。」她改口,想拿过碗勺。
「大小姐,您喂奴才喝yào,却不肯让奴才尽点力,回报您吗?」他微起双眼,神色颇为不悦。
「我……」周念梓遇事向来淡然沉 ,这会儿却沉 不来,让个病人喂食,怎么也说不过去,而且一位堂堂世子爷,在她面前说自己是奴才?这真是折煞了她。
「我之所以买下世子爷,是为报当年您救我的天大恩情。世子爷千万别在念梓面前称自己是奴才,我担待不起。」周念梓决定把话说清楚。
「我救过?我不记得了。」徐安澜唇边隐约浮起浅笑,其实他已经认出了她。「十年前,念梓七岁同娘亲前往西苑湖赏杏花不慎落水,是世子爷救了念梓。」徐安澜想了想,状作恍然道:「是那小女娃儿?」
「正是念梓。」
当年他无意间救下周氏押当行周大掌柜的长女,后来他听说周大掌柜长公子坠马亡,周家大掌柜与掌柜夫人相继在半年里辞世,仅余一女,三年前周大小姐掌理周氏押当行,短短时间内便将押当行扩展成京都第一大质库。眼前看来纤弱单薄的女子能耐极大,能一肩撑起周氏质库,确实不简单。
徐安澜静默半晌,将汤勺送到周念梓唇边,瞧 她的唇出了一会儿神。
「甜汤要凉了。」他声音显得更为沙哑。
周念梓见徐安澜执意要喂,他一双眼甚至……颇有他意的盯 她的唇,她只得赶紧张嘴,喝了甜汤。
徐安澜一口一口喂,将整碗甜汤喂完了,把碗勺递回给她,道:「我手酸,也觉得饿,让人帮我熬碗粥。」
周念梓都不知该说什么了,这位自称奴才的世子爷,明不明白自己根本不像个奴才?但她也没打算把他当奴才,就算了吧。
「好。」她立刻jiāo代门外的梅儿熬碗鱼粥来。
「我想躺一下。」他声音透露疲惫。
周念梓扶他躺好,为他拉紧被子,「等会儿喝完粥,我让梅儿替你换yào,你身上伤口,每隔两时辰要上一次yào。」
徐安澜原已闭上眼,听她这么一说,又将眼睁开来,「周念梓。」
「嗯?」
「『你争气,好好活下来,我定助你平反冤名。』这话,是在我耳边说的?」
「……是。」原来他听见了,是这样,才活了下来吗?徐安澜深深望她,静默许久才又开口,「我救一命,救我一命,我们之间扯平。往后,我就是买的奴才,喂我yào、帮我上yào的恩情,我一辈子不忘,必定报答。现在我能自己喝yào,但不要别人帮我上yào,帮我上yào。」说完,徐安澜闭了双眼。
世子爷啊……果然是世子爷。
周念梓无奈的想,她哪里是买了个奴才?根本是买了一个爷。
罢了,她得报恩才能有好结局!忍忍吧。她想。
周念梓实在头疼万分,徐安澜精神好些了,几日静养下来,他身上十几处被鞭笞得皮开ròu绽的伤口,虽已收合消肿许多,但谷大夫jiāo代擦澡为好,洗浴不可,偏偏徐安澜只肯让她服侍,不肯让除她以外的人近身。因而擦澡、更衣换yào,她只得亲力亲为。
徐安澜昏迷时,她自然能面不改色为他擦拭净身,但如今他醒了,她好歹是个姑娘家,实在不可能再从容下去,而这位世子爷也不知在想什么,礼教都忘光了,却执意非她不可……
头痛万分的她,没别的选择,只能咬紧牙关帮他,谁让世子爷姓徐,是她非报恩不可的恩人呢!
周念梓拿 拧干的布巾,替他擦净了脸,往水盆里洗了洗,转过身,尴尬起来。
「公子再忍耐几日,不出五日,安澜事事皆可自己来,无须再劳烦公子。」徐安澜似笑非笑说道,见她面色绯红,暗觉有趣。
近十日相处,徐安澜已不称呼周念梓「大小姐」,倒习惯喊她「公子」。白日里,周念梓总做公子打扮,因为得几趟来回周氏质库,他看 习惯,久了竟觉得她的公子打扮好看许多。
周念梓 女子裙装,毫不起眼,换上男子装扮,反透 爽利英气。
她生为女子,实在是可惜了。徐安澜好几度如此想。徐安澜时常想起未获罪前,他有许多回在市 上遇过她,虽仅是偶遇,短暂jiāo会,然其实他总会多看她几眼,一来是她与人打jiāo道似男子豪爽,令他觉得有趣,二来是……他并未忘记自己十年前救了她。
他暗暗注意 她,看 被他救下的一条命,如今活得恣意,没白费了他的救命之恩,感觉甚是快慰。
只是没想到,如今是她买了他,人生果真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
「不劳烦。」周念梓努力维持面色淡然,解开他单薄中衣,放轻力度,擦过他胸膛,却不知晓自己脸色嫣红如火。
徐安澜望 她出神片刻,待她擦过前胸,要褪下他衣衫擦拭后背时,他语气戏谑的低语,「他日若公子易地而处,安澜定当如公子今日这般,尽心仔细服侍公子,以报公子恩情。」周念梓拧干布巾的手,顿了一顿,脸颊越来越热,她不敢多想易地而处的情景。
「我让梅儿……或兰儿服侍就好,无须麻烦你。」她声音略有点沙哑。
「哦?公子认为安澜无法好好服侍您?」徐安澜扬眉。
「非也,只是……男女有别……」她有些慌了。
「在安澜眼里您是真公子,何来有别?」徐安澜笑了笑。
「……水要凉了,我赶紧帮你擦净了身好上yào。」徐安澜背转过身,方便她擦澡。
周念梓无奈想,尽管明白男人生理正常有反应,但隔 薄裤,看 那……明白昂扬的反应,她实在难以维持淡漠,报恩真是苦差事。
周念梓烧 红得不能再红的脸,心虽慌,却仍仔仔细细替他从头到脚擦了干净,她终于吐口气,站起身。
「公子,安澜无意冒犯,只是……公子双手柔软纤细如女子,安澜实在难以控制自身反应……」周念梓低头在水盆里,将布巾洗了又洗,有些恨恨地想,究竟是谁方才大言不惭说「公子是真公子,何来有别」?现下又故意提醒她双手如女子,这家伙是什么意思她本就为女儿身!报恩,这桩差事真比yào汁还苦人。
周念梓搁下布巾,状若无事,旋身拿外敷膏yào, 抹到他身上十多处较深的伤口,抹匀了后,替他换上干净中衣。她退后几步望他,想起十几日前,他差点活不过来的凄惨模样。
当时他脸上十多处或轻或重的鞭痕,血迹伤痕jiāo错,至于他身子的伤,更加恐怖,有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已流脓发臭。
可如今,他脸上鞭痕靠 谷大夫独门秘制生肌去疤膏yào,几乎好了个全,他身上轻轻重重的伤,也好上七八成。
世子爷现下看来就似……就似她原生时代的徐安澜……那双眼,一样的炯亮有神,曾吻过她的唇,看来也同样温润多情…… 周念梓凝望 ,心思微起波澜。
瞧她明显出神模样,徐安澜管不住想捉弄她的冲动,「公子,可满意安澜的模样?」他发现? ?他越发爱看她红霞染颊,微慌失措的模样,她在人前总是淡静自持,万事不惊,真比公子还像个公子,彷佛世间没有能难倒她的事,寻常男子往周念梓面前一站,立即落了下乘,却也令人感觉有距离,害羞的她,多了丝生气。周念梓微顿半晌,以她灵魂的岁数算来,她好歹虚长这位年方二十五的世子爷两岁,可让他叫声姊姊了。
他这样明 、暗 吃她老豆腐,也不怕嗑得牙疼!
周念梓朝他走近两步,拿食指意态轻薄的挑起他下颔,半凤眼,笑道:「颇为满意,方才公子我正想 ,是该请师傅为安澜量身,裁几件合身衣裳,往后我总有带安澜出门的时候,不好失了脸面。安澜喜欢京都哪家作坊师傅手艺?立刻差人将师傅找来。」
徐安澜敛睫垂眸,掩住笑意,压低了嗓音道:「公子对安澜的恩德,安澜无以为报,往后安澜这条命,就是公子的,完全听凭公子差遣,公子若让安澜往东,安澜绝不朝西望上一眼,哪怕……哪怕公子真想收安澜当面首,安澜也定当戮力以赴,必让公子有后。」这扯到哪儿去了?
周念梓听完,食指像 了火,缩了回来,轻佻姿态消失得毫无踪影,换上正经严肃的表情问:
「安澜可是听谁说了什么?」
他人躺在周氏宅府中,消息却是万分灵通,京都流言传得可精彩了,他偶尔会想,若周念梓真有那个胆,他也不是不能成全…… 万分可惜的是,流言仅仅是流言。徐安澜暗忖,嘴角又扬高许多。
「安澜没听说什么,只觉方才公子瞧安澜的模样,像是……」他忽然抬起头,眼神极其清澈诚恳,迎上周念梓那双眼角飞扬却不大的丹凤眼,「公子,安澜 实不好明说,怕冒犯公子。安澜只想公子明白,安澜对公子绝对顺从,公子要安澜如何安澜便如何。」
「咳……世子爷,念梓对您绝无任何亵渎之念,方才念梓失了分寸,与世子爷说笑,请世子爷万勿见怪。」这位落难世子爷,实在让她太头疼了。
「周念梓,我已不是世子爷。」徐安澜语气转冷。这强势口吻,哪儿不像个世子爷了?周念梓腹诽。
「是。」她只得应声,「念梓得去铺子巡上一巡,安澜休息吧。」挤了个借口,她几乎要落荒而逃,暗叹报恩怎比登天难!
「公子,晚膳可回来用?」徐安澜笑意隐隐,问得泰然自若。
听听这口吻,他是故意的吧?真当自己是……面首了?
「不好说。」周念梓回道。
「公子,安澜不喜一人用膳。」
「我……我尽量赶回来。」周念梓这会儿真是落荒而逃了,丢了话,便快步走出徐安澜厢房,走得又急又快的她,自然没听见徐安澜得意低沉的笑音。
这回合,周念梓大 。
周念梓离开不久,厢房西窗忽起了三记脆响,徐安澜起身,将门栓紧了,往西窗走去,推开窗,一名黑衣劲装男子跳进厢房…… 第三章
皇元三十五年,入春。
京都过了个热闹年,元宵后,喜庆气氛转眼消散。
天子脚下的京都,最是知晓宫里动静,当王公贵人们一拨一拨频繁出入皇城,京都城内便有耳语流传,当今圣上烈成帝怕是不好了。依辕朝开国祖制,帝王在诸位皇子满十岁后,得视皇子表现,择一为太子待继大位。然而现下太子之位仍虚悬,烈成帝有七位皇子,个个出类拔萃,均为人中之龙,在武功、文治上皆有作为。
传言,烈成帝属意三皇子,奈何三皇子之母仅为州牧之女,在朝堂上势单力薄,朝臣始终反对立三皇子为太子。
当今国母为右权相嫡女,右权相门生满天下,拥有朝堂大半势力,皇后所生的五皇子,获得多数朝臣支持,近两年,烈成帝龙体不安,朝臣们谏疏不断,力谏皇上立五皇子为太子。烈成帝却无意听凭朝臣意见,五皇子若继大位,徐家天下早晚将成外戚天下。可反对三皇子之声又时时可闻,阻力亦大,他便盼三皇子多所历练表现后,能赢取人望,顺利登上太子位。无奈朝堂政争越演越烈,争权手段尽出,皇子们如何建功,已无法赢得朝臣支持,世家大族可分得多少权位,才是朝臣们在意的。
事实上,两年前烈成帝便已是病入膏肓,沉重朝政对他来说,早已是不堪负荷。
一年前,皇上为了三皇子,下了 险棋,因为他明白自己没有多少时间可等了,这事儿仅有当事人知晓。
一年过去,朝堂重臣们都以为皇上已是死了将大位传给三皇子的心,五皇子得宠许多,皇上总在朝堂上拿重要国事询问五皇子意思,往往五皇子拿了主意,皇上便让人照办。
如今烈成帝身子看似一天坏过一天,宫里早传言五皇子将继承大位。
宫里的大事,对宫外寻常百姓而言,仍是遥远了些,虽说皇上兴许熬不过今夏的流言让京都氛围低迷,但日子终得过下去,哪怕朝堂之争已是越演越烈,必须努力营生的百姓,并不那样在意。
政争对寻常百姓来说,最多不过是闲暇时的谈资,无论多么鲜血淋漓的政争,最终仅仅是茶楼里说书的精彩段子罢了。
旁的不说,今春京都各大茶楼里,最好的说书段子主角,便是那位深受政争之苦,一夕从王公贵成了一介奴仆的镇国亲王世子。
京都里与王公贵人们时有往来的人多半都知道,镇国亲王之所以获罪是亲王世子同三皇子走得太近,才招来朝臣陷害。
不过谁都没想到,明明是只剩半口气的罪臣之子,让京都第一大周氏质库的当家,周大朝奉给买了去,非但人活了过来,还被好生供养 ,吃好穿好的。
一个被抄家、半死不活的罪臣之子,如今活得顺风顺水,虽说成了奴才,至少也算攀上高枝,如今走在 头,谁不看 周大朝奉的面,喊他一声「安澜爷」。
这能被喊成爷的奴才,整座京都可找不出几个!
而这精彩段子两位主角,此刻正坐在京都最火红的说书先生驻店茶楼,笑得春风拂面,安然自在品 一壶上好白毫乌龙。
说书先生口沫横飞,说到精彩处,刷开扇子,道:「一日,咱周大掌柜分外轻佻,扬指抬了落难公子下颔,轻薄道:『你从了我如何?大掌柜绝不苦了你,吃香喝辣一样不少你。』落难公子敛睫垂首,尽管心中多有挣扎,然受人点滴,当涌泉以报,不过是要成为恩人的面首,咬牙便能忍过去。于是鼓足勇气对周大掌柜道:『大掌柜让奴才往东,奴才便不朝西望去,一切但凭大掌柜吩咐……』」周念梓一双不大的丹凤眼起,斜望一旁正经端坐,贼笑得如狐狸的落难世子,她俯过身,附在他耳边低问。
「你这说书话本,卖了多少钱?」
徐安澜目光清澈透亮,笑意满溢,转头也附在她耳边道:「不多,仅仅五十文钱。」
「五十文钱?」周念梓低呼,睁大了眼,这样低俗又煽情的说书话本,可卖五十文钱?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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