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重yào钱已经压得两老喘不过气,严家唯一独苗在边关打仗,如今生死不明…… 大朝奉心善,周氏质库里上至大掌柜,下至跑腿小厮,其实早已见怪不怪。不过真让周氏质库赚钱的,大半是皇亲贵的当品、利钱,倒也不会真亏本,大朝奉手腕好,待人客气,质价实在,那些大官人家喜欢找周氏质库周转,特别是官家夫人小姐们面薄,就爱找他们平常做公子打扮的大朝奉。
「我们不过是少赚些,哪是什么赔本生意。」周念梓笑了笑,手一扬,步出店铺。
「是,大朝奉说的太有道理了。」王掌柜笑 ,低头继续拨他那把算盘。
第二章
她花二十文钱买下他,让梅儿往家里唤两名长工,拿门板来西市抬他。
周念梓想,她太高估获罪世子的身价了,满满一袋银两压根用不上,缠腰钱袋里的几十文钱,竟就能买下他。
这时代,罪臣之命轻贱如斯。
人牙子让人将他从卖台上往下抬时,一向闹腾的西市 ,顿时安静老半晌,搁在黄土地上的世子似乎早断气了,若她也是这时代的人,或许真就当他是去了,但在她的时代,急救无效才能判定死亡。
于是,她在众目睽睽下,蹲下身,为他做心脏按摩,同时考虑是否要在这保守时代惊世骇俗的嘴对嘴人工呼吸。
毕竟她虽做男子打扮,但京都里的人多半都知她是货真价实的女儿身。
犹豫再三,正当她想 再五下按压,若仍没有恢复呼吸心跳,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谁让他姓徐,眼下成了她归乡的唯一希望。
幸好这位世子爷也算争气,又过三下按压,他一口气便提上来,勉强睁了两下眼皮,似是看见她,又似没有。
周念梓不管他听不听得见,立刻伏身在他耳边道:「你争气,好好活下来,我定助你平反冤名。」她不确定伤重的他听清楚没,但探他鼻息,转瞬平缓了许多。
梅儿与家丁这时奔来,她招了招手,起身抚顺长袍皱褶,让家丁将他往门板抬,打道回府。路上,梅儿拽紧她的衣袖,时不时往他脸前探鼻息,紧张地说:「大朝奉,他这样能活吗?我回铺子前瞧他明明在卖台上断气了。」
周念梓扬眉,敲了敲梅儿的头。一个人若真断气那么久,早就死透了。梅儿在西市兜转,才回周氏质库,等她拿银钱过来买他,都过上一个时辰不只,世子爷绝不可能断气这么久,却让她简单十几下按压便救回来。
「看错了,他仅是昏过去而已。」
「可我在卖台下听见人牙子也叨念了一句,好像是死了!」梅儿嚷嚷。
「我肯定他现下还有气,没死就成。」周念梓淡淡说。
「小姐……买这个快死的人,万一他死在家里,不是招晦气吗?」
「我不会让他死的。」周念梓语气坚定。
「小姐……老太爷老夫人知道会恼的吧?」梅儿低声道。
「他们要是恼了,也是恼我,家小姐我,哪回拖累了?」周念梓似笑非笑的道。
「唉唷,小姐,话不是这么说啊……」
「那梅儿不妨教教我,话究竟该怎么说?」周念梓扬眉,淡笑轻问,接 又往梅儿头上敲一记,「教多少次?在外头要喊我公子。」
「好嘛!公子,梅儿只是替忧心,万一老太爷老夫人不准公子抬个快死的人进门,可怎么好?咱们又不能将人随手往外一搁了事。」
「我说他只会活,不会死。等会儿到家门口,上西市请谷大夫来。」
「公子……」
「傻丫头,别白忧心了。主子几时说成的事,到后来不成的?」
这倒是,梅儿想,别人说不成的,只要她家大小姐一句能成,那便是能成的。正因为如此,她时常觉得……她家大小姐不是男儿身,太可惜了。
大小姐比男人还男人啊。若是个真公子,该多好呢!
这徐柿子……不,是亲王世子,一定死不了吧?因为她家公子……喔,不,是她家大小姐说了他只会活,不会死。
幸好,徐柿子遇到了公子!啊,不对,是亲王世子遇到了她家说成就一定能成的大小姐。
唉……她的脑子,都快打出千百个结了。
谷大夫看过了世子爷,摇头叹气,起身对周念梓做个揖,道:「周大朝奉,世子爷的伤太重,老夫恐怕难以回天。」
谷大夫在京都是医术、医德皆有口碑的老大夫,甚至有人传,谷大夫医术要比皇城里的御医还好过几成。
「谷大夫只管将能用的yào开出来,其余的,念梓自有计量。」
「这……周大朝奉,您心善,老夫有几句话想说,您听了万勿见怪。」
「您请说,无妨。」
「周大朝奉买下世子爷一事,已从西 传遍京都,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周大朝奉您……」谷大夫顿了顿,一时竟也不知如何接下去。
「谷大夫,您同周家多少年jiāo情了?念梓当年溺水,命也是您给救下的,您有话但说无妨的。」谷大夫让周念梓一说,想起当年溺水事件,陡然松了口气,「是啊!老夫怎就忘了!当年,正是世子爷救了您啊。」
「啊?」周念梓惊愕,「怎说是世子爷救了念梓?」这时,一道嗓音打断了周念梓和谷大夫的对话
「小姐,怎让一个奴才睡这房呢?」
周念梓的nǎi娘听家丁说大小姐买回一个伤重的奴人,还将人抬进与她闺房仅一墙之隔的厢房,便急如星火的赶了来,踏入房一见睡榻上躺了个几近血ròu模糊的人,不禁大喊。
「nǎi娘,您来得正好,方才谷大夫说念梓当年溺水是世子爷救的?」周念梓面色淡定无波,转头问nǎi娘。「世子爷?」
「镇国亲王世子。」周念梓又道。
「啊……确实是如此。当年小姐跟夫人到西苑湖赏杏花,世子爷与几位公子搭画舫游湖,小姐落水时,世子爷搭的画舫正巧在附近,世子爷瞧见立即跳下水救小姐上岸,当时夫人并不晓得小姐的救命恩人是世子爷,以为是某大户人家的公子,想重金答谢大恩,却遭到婉拒。
「后来夫人托人探问,才晓得救小姐的是镇国亲王世子爷。世子爷身分高贵,当年周家就是想答谢,也答谢不起,夫人说,这份恩情只能搁心上了。」nǎi娘感慨的道。可惜老爷、夫人去得早,大少爷去不到半年,夫人忧思过度跟 大少爷去了,老爷在夫人过世后不到两个月,染了重风寒竟也跟 去了。
周家短短不到一年,经历三殇,她想来就难过,要不是老天爷可怜,让周家有个不输男子的大小姐,她真不敢想,老太爷老夫人怎么活……
收回思绪,nǎi娘忙说起正事,「小姐!怎将话题转到世子爷身上?您将一个……」
「nǎi娘,我买回来的,正是镇国亲王世子。他是念梓的恩人,救他是应当的。」周念梓打断nǎi娘的话,不疾不徐的道。
买下他时,她还不知她欠他一份救命恩情,这下真不能让他死了。
「他就是世子爷?」nǎi娘讶然,她听说镇国亲王一家获罪的事,却没想过小姐将人买回来。
若不是谷大夫提起,世子爷救下周念梓这事都过去十年了,nǎi娘一时也没能想起来。
「正是。」周念梓道。「谷大夫,既是如此,念梓更是非救世子爷不可了。还请谷大夫开最好的yào,念梓自当尽力照顾世子爷,相信世子爷会好的。」
谷大夫顿了顿,方才说不出来的话,出了口,「周大朝奉心善,却也该顾及名声,外头如今都传,大朝奉买下世子爷,是想为周家招赘婿。」更难听的他没说,甚至有人传,周大朝奉想找个「血统纯正」的好种当面首,好为生个周家继承人。
京都流言传得飞快,周大朝奉买罪奴不到一个时辰,流言便肆意纷生。他在yào 上已听得许多流言版本,不免为这心慈念善的姑娘忧心,再怎么说,总是个没出阁的大姑娘啊!更何况世子爷的事可不单纯……谷大夫yù言又止 。
「是吗?」周念梓面静浅笑,不以为意的淡淡道:「无妨,随人去说,谣言止于智者。谷大夫请您开yào吧,务必用最好的yào,我让梅儿赶紧抓yào回来给世子爷用。」转头她又吩咐,「nǎi娘,烧两大锅水,我帮世子爷净身。」
「净身这事,还是叫丫头来吧。」nǎi娘阻止。
「世子爷伤重,得细心照料,nǎi娘,他是念梓的恩人。」周念梓试 说服,不放心将伤重的世子爷jiāo到丫头手里。「等世子爷好些,再让丫头来服侍。」谷大夫瞧了瞧她,摇头,开了十剂汤yào,三剂外敷yào。
「一日两剂汤yào,分别早、午、晚、子夜四次服用,外敷膏yào一日六回,两个时辰一敷。高热若能退,便有希望。若三日过去高热不退,大朝奉则需准备准备。」谷大夫希望能打消周大朝奉救人的念头,但做为大夫,他又不能直说。唉,谁算得到,会是周大朝奉买了世子爷,换作旁人,世子爷早该被抬到乱葬岗去了…… 准备的意思,不难明白。周念梓笑了笑,点头,唤了兰儿进来。
「到账房支领五十两,让车夫送谷大夫回去。」
「大朝奉,不需这么多银两……」谷大夫道。
「严老爹的yào钱,往后也不知要劳烦谷大夫多少,五十两是少了,还望谷大夫务必收下,万勿推辞。」周念梓叮嘱,「兰儿,好生送谷大夫回去。」
「是,小姐。」
周念梓在桌边打盹儿,右手撑 颊,双目紧闭。
两日过去,床上的人体温略微降了下来。子夜方至,兰儿端了yào汤进来,轻摇周念梓,低声道:「大小姐,yào熬好了。」
周念梓睁开眼,精神显得不济,她已两日夜不得好睡。换yào、喂yào,她不曾假手他人,事事亲为,床上的人也极不好过,两日夜高烧,呓语不断。
「去歇息吧。」周念梓对兰儿低声道了句。
「大小姐,还是您去歇息吧,世子爷让兰儿照顾,您已经两夜没好睡,身子怎禁得住?」
「等世子爷烧退再说,世子爷今日烧退了些,兴许再两日烧能全退,到时有忙的,快去歇了。」
「梅儿会在外头守 ,大小姐有事唤一声就好。」
「知道了。快去歇吧,明早好跟梅儿轮换。」周念梓说,拿起勺子轻轻搅拌汤yào。
兰儿步出厢房,关上门,周念梓手触了触yào碗,感觉凉一些,端起碗走至榻边,她望 那张消瘦却显清俊的脸,低低叹口气,喃喃自语。
「你争气点,赶紧醒过来,自个儿喝yào,这样喂你yào, 实累了点。」
她送了一口汤yào入嘴,俯身将温yào汁一点一点哺入他口里。这两日,她便是如此喂yào。
第一碗yào原是兰儿用汤匙喂的,全落在锦枕上,点滴没入他的口。
她见他喝不进yào汁,让兰儿熬了第二碗yào,将人遣出去,一口一口对嘴哺喂。一碗yào,她花了近半个时辰才喂完。
周念梓喝了第二口,弯身哺喂,yào汁快送完时,发现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原是迷蒙半醒,但眨眼间,床上那人眼睛瞪大了,许是因为她的嘴正贴 他…… 周念梓喂完yào,坐直了,丝毫不觉尴尬,淡笑望他,「世子爷,总算醒了。」她伸手触摸他额头,烧已退去大半。「您醒了,就能自个儿喝yào。我扶您起来,可好?」「……」他喉咙似是被火灼过,沙哑疼痛,发声困难,「这……是哪儿?」
「先喝yào,您一边喝,我一边向您解释。」周念梓将yào往桌上搁,踅来将他扶起,未料清瘦如他竟也沉得很,她使了好些力,才勉强将他扶起,拿了锦枕垫在他后背,将yào再端回来。她舀了一勺yào汁往他嘴边送,见他神色略异的瞧了瞧勺子,又往她唇瞧上一瞧。她淡笑,坦然道:「世子爷若介怀我用过这汤勺,我让人换把干净的进来。」
「没……无妨…………」他抬眼对上她的眼。
周念梓原本极为平静的神情,与他眼神jiāo逢后,愣了半晌,他……这张脸、深邃的眼,好似…… 好似故人……
周念梓甩开纷乱思绪,恢复了淡然,道:「既然世子爷不介怀,念梓喂您喝yào。」他张口,乖顺得像个孩子,喝下汤yào。
「yào太苦。」他声音依旧沙哑。
「良yào必然苦口。」周念梓笑说,能抱怨是好事,「喝完yào,我让人备碗甜汤给您解解苦。」
「不必,我不喜喝甜。」他说。
是有些世子爷的霸道了,周念梓有趣的想。
「方才喂我yào……」他瞧她嘴角还沾 yào汁,没深想便伸手擦了她嘴角。
周念梓愣住,脸一瞬涌起潮红。
「还望世子爷谅解,我实是不得已,并非有意冒犯。」她低声道。
「是买我回来的吧?」他问道。
「是。」
「那么,我往后就是的奴才了。」他语气微微的带 嘲讽,「别喊我世子爷,喊我的名,徐安澜……不,我忘了,我是罪奴,往后喊我安澜便可。」徐安澜?
「是『天下安澜,比屋可封』的安澜?」周念梓低问。
他若有所思的望她一眼,问:「知出处?」
「出自文选,王褒四子讲德论。」她没多想便说道。
「安澜意喻太平,天下太平,则家家户户皆可封爵……」徐安澜低语,神色奇异,瞧周念梓瞧了许久。
连名 ……都如故人……周念梓舀了yào,继续喂他,心思有些飘远了。
「这yào太苦,让人备碗甜汤。」徐安澜又喝了几口yào,忽然道。
「哦?」她扬眉,拉回心神,方才不是说不喜喝甜?但她也没必要反对,简单应了一句,「好。」
「梅儿!」她朝门口唤。
「大小姐。」梅儿推门进来,不禁望了眼床上半坐卧的人。
「灶房可还有甜汤?」周念梓问了梅儿。
「温 一壶银耳莲子汤,nǎi娘特地留给大小姐的。」
「端一碗进来。」周念梓说。
一会儿,梅儿端了碗银耳莲子汤进来。
徐安澜已将整碗yào喝光,周念梓让梅儿将yào碗收了,端来甜汤。
她端 甜汤回到床边,舀起一勺,徐安澜却道:「我来。」他接过碗勺,舀起甜汤,竟是往周念梓那儿送。
周念梓又愣住了,徐安澜反倒若无其事说:「yào汤 实苦,喝点甜的解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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