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肆脚底的油门隆隆直响,劈开了一条新路,穿过这轮番不断的车笛轰炸。
他顾不上别的,一心奔往就近诊所,推门就问“如何确定艾滋?”
当值医生被这突然冲进内室,门也不敲的男人吓了一跳。
素日断症的人,不论何病,总都是遮遮掩掩不望人知,这回倒出了个先例。却不难见他满头汗珠,当是心内着急,才这般手足无措。
所幸经过人少,医生忙先合上了门,而后才问。
“你有进行过任意紧急治疗吗?”
“没有,事情已经发生很久了,但我,但我刚刚才得知。”
“你先冷静一下,不要急,听我说。我只是个护士,也是突然被人拉过来帮忙值班的,平日这个时间段几乎无人,所以我需要一些时间,回忆一下,艾滋病鉴别的步骤…”
见方肆望过来并不信任的眉眼,护士声音愈发小,时断时续,到后边倒是更贴合苍蝇细微。
方肆强压怒火,也不愿多言耽误时间,寓意转身。
“这附近没有医院了,你可以相信我一次。”
回头,是一双几乎见不到的蓝色眼瞳,它映着窗后的橘色暖霞。还有一张,是因为自己才搞得内疚又紧张的脸庞,不知怎么,竟逐渐泛红起来。
“行吧。”
方肆点点头,应承下来。
也对,那小护士说的不假。
距离这儿最近的医院少说也有十几公里,晚高峰车行不动,恐怕得推迟个把小时,方才能捱上化验。
毕竟时间不早。
还得那当值的医生或护士,不赶饭点,窗口有人。
阳暇就住在那里。
半醒之间,似乎感受到了澳洲的晴天。
言定站在草坪之间,不时闻闻花也逗逗狗,还会忽然回头向他招招手。
这不,横在他们头顶的白云也随着两人的影子,或快或慢的移动。
“我们都在等你。”
“如果你能听见大哥说话,就快点醒过来吧。”
这趟出来,阳明没有再回去。
一方面要亲自操办言安的丧礼,另一方面又怕进进出出,扰了父母的安宁。
用他的话说,“现在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了。言安的死,等同于已经把我的命拿走了,我还会在乎生死,因为怕死所以躲起来,永远不肯见光吗?”
言安会在明天下葬,因为预报有雨。
“她最喜欢雨天。”
这点,言一午也是深知的。
“她被抱回来那天也是雨天。”
也不晓得他在门外站了多久,以及来了多久。
“上儿被医生叫过去很长时间了,你还是在这陪着阳暇,我过去看看。”
走廊此起彼伏,交叠着人的身影。
尽头,阳上儿环抱着双腿,半蹲半坐倚着后墙。
由于她低着头,加之周遭又是逆光,脸上的表情自然是看不见的。
尽管如此,言一午还是加快了脚步。
隐隐约约感觉不妥,不妙,空气里不怎么干脆。
“什么事啊?”
“医生一开始没告诉我,原来阳暇身上有那么多管子不只用于急救,我也去看过隔壁那几个吸入一氧化碳的病人,他们的管子可都不多…”
“所以呢,什么意思?”
“阳暇没了一个肾,在左侧。”
能听见,虚掩的门后,也有叹息不减。
言一午紧绷着脸,像刷了浆糊似,推开那扇门“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
“是我的疏忽,我只顾他过量的一氧化碳,昨天做身体检查的时候,才发现他虚弱的原因还在代谢能力不够…”
“我把人命交给你,你做了些什么啊?”
气血上涌,言一午不由分的勒住了医生脖颈。
他一边挣扎一边解释,什么切口太细太小了,他也捉摸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或许是来医院之后才被歹人下手的…”
“放屁。”
“我知道我解释太多也无补于事,让我想想该怎么做好吗?”
“去找肾,找不到就用你的。”
“言午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是社团的人,我们怎么做事你应该很明白。”
“行行行,你先松开我…”
阳上儿的声音穿过了半掩的门隙,“阳暇醒了。”
醒是醒了。
只是自己一个缩在床角,像是外界与他无关。
甚至跟被子也保持着距离,更不说人。
谁要往前靠近,便像触发了警报按钮一般。
尖叫声,响彻回荡一整个病房。
记忆是空的,他们几个也是空的。
无法分辨自己是谁,自然也认不出眼前几个人是谁。
“我是阳上儿,我们是一起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的,我只比你早十几分钟,你当时被脐带缠上了,差点没活下来…”
“你记得吗,你最喜欢鳄鱼…”
“他是阳明,是我们的大哥,你记得吗?小时候我们三个总是在一起。”
“他是言一午,你说你喜欢和他打球,还说他算是你半个偶像…”
“你记不记得倒是说句话啊…”
阳暇的头摇得像初识人间。
关于过去那些枝节藤曼,似乎被呼啸而过的风剥夺,远去。
显得苍白又呆滞。
游荡且孤独的噩梦便会趁机钻空子,补足寂寞。
我们都会渐渐不怕黑。
“他现在的智力只有四岁,所以不要在他面前发脾气,他能看出你们的喜怒哀乐,在孩子的世界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大人,但是也会难过…”
医生站在门外,弱弱的道。
言一午走出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今天之内,想好肾要怎么解决,还有国外的治疗机构,办不妥就别回家见你女儿了。”
的确,他不暴戾也不凶残,冷起来甚至还有些不够坚决。
假意的咄咄逼人和顺意的听天由命,应该都会让人犯难吧。
不然怎么是言一午呢。
“阳暇这个样子我也不想啊,不过我实话说,言午,你们都该有点数,一氧化碳中毒后遗症,迄今为止,国内国外都没有什么规范的治疗措施,营养药物或者高压舱都没办法说彻底根治…”
安蕴久睡不稳。
爬起来披了件衣衫,摸索着进了言安的房间。
那双她怕踩出声响故解下来的高跟鞋,一只不知去向,另一只落在言颇病房里,被安蕴拾起并收了起来。
此刻就藏在她从小到大喜好存放物件儿的方盒内。
是块老榆木制成的盒子,年岁久长不说,还相当有纪念意义。
是三口人一块动手,抛光打蜡乒乒乓乓钉成的。
后期言颇还雇人刻上了几个字,当中包括言安的名字,以及三两句美好祝愿。
回想起来。
那年的记忆,当是最好的。
故安蕴问言颇,为什么如此狠心。
但言颇不语。
只是他仍记得,家里相簿哪张照片是言安笑容最灿烂的。
让安蕴拿去照相馆放大,给言安做灵堂照。
想当然阳明不会收,人也未见,丧礼那天的出席名单,也并未计算上言颇安蕴夫妇。
做妈的心里当是五味杂陈,只能是衬不见光的深夜,暗自哭诉这发光的笑容。
摩挲相片,拾取模糊的记忆。
言安最后一次和她交心的话,也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她独自站在人行道上,
瞪着眼看人,
人也瞪着眼看她,
隔着雨淋淋的车窗,
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罩,
无数的陌生人。
人人都关在他们自己的小世界里,
她撞破了头也撞不进去。”
与她同时,还有言禛。
他买了一条言安常去光顾那家时装店的长裙。
房里房外,点上一堆蜡烛。
而后拖着长裙,从第一支燃着的蜡烛上掠过,从星星点点,到很大火苗,再到整条长裙燃烧起来,不外是忽快忽慢,因为布料原因。而热气总是不减,呼呼上窜,到烧到最后一支蜡烛时,言禛的手已然被燎麻木了。
还有一份栗子蛋糕,以及火炉里的张爱玲读物,都是言安爱的。
点着香拜了拜,嘴里念着“蛋糕还热,这些书你又要重翻一遍了,还有我想这条裙子你穿应该会很漂亮,明天我不能去送你,如果回来看看的话,记得我…”
我们坐在列车上。
只顾忙着于一瞥即逝的橱窗玻璃中,找寻自己的影子。
却不想自己遗漏了,爱人的影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