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灏儿吗?」
沈茂一时没听清,以为他在喊自己,慌慌忙忙上前,望见圣人躺在病榻上,从被下伸出一只手来。
沈茂上前握住圣人的手,道:「阿耶,我在这呢。」
圣人迷迷糊糊睁开眼,「灏儿啊,你回来了,漠北的事情,怎么样了。」
沈茂心一梗。
圣人继续道:「灏儿,你是个好孩子,阿耶这一病,不知道还能不能好了,日后这江山社稷的担子,就jiāo到你手上了。定要好好守护父辈们辛苦打下来的江山啊。」
沈茂内心复杂,另一只垂着的手,指甲几乎掐到ròu里去。他尽可能平稳着声音问:「阿耶,不一定要jiāo给我的,老三也可以,他也能担起这江山社稷。」
圣人摆摆手,「不行,老三做不到。」
沈茂咬牙切齿问:「为什么老三做不到?」
圣人的声音越来越小,估计是要睡着了。「老三,太笨。」
这句话轻飘飘地从沈茂的左耳钻进,一股溜烟蹿进他的脑袋,转瞬化作牛皮糖,死死地黏在记忆深处。
以至于回府的路上,他什么都想不了,脑海里一直重复这句话。像中了诅咒一般,嘴上也念叨:「太笨?」
直到入了书房,一眼望见白衣飘飘的卫锦之,沈茂这才反应过来,摔了满桌的书,「老子哪笨了!」
卫锦之思虑半晌,吐出一句话:「没看出来,圣人倒是挺了解你这个儿子的。」
沈茂重重地喊一声:「卫锦之!是不是想摸老虎头!小心我揍你!」
卫锦之朝他走去,伸手朝他头上摸了摸,一副淡定的模样,面无表情道:「殿下,气度。」
沈茂几yù抓狂。
半个时辰后,沈茂拿冰块敷一脸降火气,翘着二郎腿问:「你瞧着这事情,还有转机吗?圣人可能回心转意想要改立我吗?」
卫锦之沉吟,继而道:「应该不太可能。依圣人心意,他或许一开始就没正眼瞧过你这个儿子。」
沈茂不解,「这一年多来,我办的事,圣人没有一件不大加夸赞的,怎么事到如今,倒跟变了个人似的,难不成真病糊涂了?」
卫锦之未发表意见。事情是怎样的,他已经没有心思去关心,当务之急,是接下来该怎么做。
沈茂激动道:「反!老子要反!」
卫锦之应道:「可行。正如你以前所说,如若圣人不定你,你便自己定自己。大不了一场谋逆,太子失败了,我们却可以成功。」
沈茂怂了,刚才只是随口说着玩玩的,「真要反啊?」
卫锦之朝他望一眼,眼神里有淡淡的鄙视,「怎么,你以为我说话逗你玩呢?」
沈茂微怔,目光变得深邃,往旁看了眼,忽地回过头问卫锦之:「有多大把握能成事?」
卫锦之笑:「如今这诺大的望京城,平陵王不在,你还不是想做什么做什么?」
沈茂被点醒。是了,他手上握着卫锦之挣来的防卫军以及周边云州三城的兵力,宫中有如妃和母妃做接应,且沈灏如今远在千里之外,若想起事,确实不难。
沈茂低下头,面上神情犹豫不决。只是,真的已经到了逼宫这一步吗?
卫锦之含笑,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有些事情,不能逼,也逼不得。他拂袖负手在背,静静往屋子外面走。
三日后,卫锦之回宫叙职。
藏书阁的小太监久未曾见卫锦之,知他是三殿下跟前红人,远远喊上一句:「王大人。」躬腰端了杯茶,高高举过头顶,请他喝茶。
卫锦之接过茶,谦卑道:「公公客气。」手往茶盖上一捂,指尖略有热度,知是热茶。藏书阁一向不备热茶,定是宫中贵人到此。
开口问:「阁中来的是哪位?」
那小太监一愣,紧接着笑嘻嘻道:「是如妃娘娘来了,说是要找什么莲花佛陀经。」小太监声音渐小,谄媚地凑近前来:「那位如今可是红日中天,听说脾气不太好,大人可千万小心着,能避则避。」
自认为给卫锦之提了个醒,送了个人情,小太监心中很是得意,跟前听得卫锦之小声答谢:「谢公公贵言。」
小太监笑笑,屁颠屁颠地走开了。
卫锦之脱鞋进了阁,前头值班的屈中直一见他来,当即松了口气,大有解脱之意。屈中直指指层上,道:「好生伺候着。」
卫锦之作揖受命。
敛起浅青袍角,自二层楼阁而上,拐角处有一扶梯,略陡,上头有人伸过一双手来,藕白细腻,似白玉无瑕。
女子柔柔的声音透着几丝恭敬:「家主。」
卫锦之扫了扫她伸来的手,随即移开视线,扶袍而上。
如妃略一愣,颇为尴尬地收回手,小心翼翼地垂下视线,并不敢与之对视,跟随他走到书阁暗角处。
卫锦之回过身来,刻意压低声音,「东西拿到了吗?」
如妃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方金玉小盒,「拿到了。」
他并不急着去拿东西,而是问:「上面写了些什么?」
如妃摇头,「无家主之命,奴婢不敢乱动,并未相看。」
卫锦之摆摆手,声音淡淡的,「你先看。」
如妃有些犹豫,从盒子里拿出一巾明黄圣旨。这是家主命她找的圣人定嫡圣旨,她在圣人身边整整找了三月,终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被她找到了。
略扫视之,脸色一变,随即又恢复正常,「一切正如家主所料,圣人yù立二殿下。」
卫锦之点点头,指了指案头的笔墨,「都备好了,你开始吧。」
是让她誊抄一份。
如妃做卫家暗卫时,除了一张脸肖似景宁王妃之外,她还有另一门绝活仿人笔迹。送她入宫后,卫锦之更是让她暗中临摹圣人笔迹。现如今,已经到了可以以假乱真的程度。
誊抄至末尾,卫锦之忽地靠近,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道:「再加上一句。」
如妃心跳一滞,低声问:「但凭家主吩咐。」
卫锦之沉吟片刻,而后用爽朗而错落有致的嗓音一字字念道:「皇三子沈茂为人狡jiān,意图不轨,贬为庶人,发配通州,永世不得入望京。」
「家主……」如妃惊讶地抬起头来。
卫锦之移开步子,望向窗外,下巴微仰,「让你加就加,莫多言。」
如妃低眉顺眼:「是。」
沈茂当晚借探望淑妃急病之由进了宫,入淑妃所居宫殿之后,待了片刻,暗中绕道去了承天殿。
如妃白天才刚见过卫锦之,离开前卫锦之有嘱咐:入夜三殿下定会入宫相见。因此当夜见到沈茂出现时,并未觉得意外。
沈茂没什么耐心,任何烦心事,在心中都搁不过三日。白天卫锦之回宫叙职之后,回来便道,如妃有要事相禀。
于是晚上他便来了。承天殿的人,除了李福全,基本已经全部换成如妃的人,她有心计有手段,从不招惹其他嫔妃,只一心为着他们的大事,倒是颗好棋子。
如妃领他去后殿,从书架后头拿出金玉盒子来。
「是圣旨。圣人偷偷藏起来的,我也是找了许久才找到。」
如妃小心翼翼地金玉盒捧过去,沈茂双手拿着盒子,小小一方盒,此时却如同有千斤重一般。
他忽地有些害怕,不敢打开来看。
一直想要得到的圣旨,唯恐上面落的名字不是他的。
随即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恐惧情绪,莫名有些想笑。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千难万险都过来了,若是止步于此,岂不惹人笑话。
颤着手,沈茂终是掰开盒子上的暗锁,端端正正地取出圣旨来看。
却是他想错了,那上面落了他的名字和沈灏的一起,只不过,于沈灏而言,这是一旨落定大旨,于他而言,却是一道废黜之旨。
沈茂沉默着没说话,几秒后,面无表情地将圣旨放了回去。
他转过身对着如妃道:「从今往后,还请娘娘对父皇多加照看。」
如妃一愣,完全没有料到沈茂会是这种反应。难道家主的猜想是错误的,三皇子并不想要谋反了?
随即又听得沈茂寒声一句:「方才那道旨,并不是真的,听闻娘娘有一手好笔墨,请为我重新写一道新的。」
如妃整颗心都提起来了,以为他看破了卫锦之的计谋,不敢上前,不敢应答,怔怔站着。直到沈茂与她擦肩而过时,撂下一句:「吾朝之皇,唯皇三子茂,方能单此重任。娘娘可千万不要临摹错了。前朝的事,自有我与王大人cāo心,后宫的事,有母妃与您,我们的大事,指日可待。」
如妃松口气,落落行礼应下:「是。」
沈茂的动作很迅速,他甚至联合了东宫余党的势力,许诺登基为皇之后,必恢复其应有地位。淑妃调动娘家势力,准备倾其所有助沈茂一臂之力。
太医院院首依照沈茂意思,瞒下圣人真实病况,对外宣称病情已好转,只需寻常静养。如妃依照卫锦之的意思,每日给圣人下少量的yào,圣人终日昏迷不醒。
仗着如妃以假乱真的笔迹,沈茂堂而皇之接过监国之务。梅家人自是站出来反对,并联合一众朝中势力,请求面圣。
自是被沈茂以各种理由挡了回去。梅中书察觉不对劲,命人往边疆送密信,信使刚出府,便被人斩于马下。
如今的望京城,早已被沈茂围监得滴水不漏,虽然费了很大劲才勉强将沈灏留在京中的势力压制下来,却依旧达成了目的。
不出意外,沈灏至少还需三月方能回京。只要在下月的祭天大典上,将如妃假写的圣旨一颁布,届时水到渠成,当着满朝文武大臣,他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储。
若是沈灏回京质疑,那便是谋逆,是意图不轨,他便有理由堂而皇之地将「逆贼」灭掉。
沈茂坐在明生阁议事厅的主位上,左边是归顺一党,右边是以梅中书为首的沈灏党,吹胡子瞪眼睛地望着他。
沈茂翻了个白眼,心中腹诽:瞧什么瞧,待老子登基之后,通通将你们都罢官!
面上却是和蔼得很,笑着问:「近来望京城盗贼猖獗,应从鄞州调兵加强城内城外的防卫,梅大人以为如何?」
梅中书自是没什么好话。整个望京城,被封得那叫一个严严实实,连个书信都传不出去,现如今又要从鄞州调兵,摆明了就是要有所谋事。
梅中书只恨不得府中密使能化成一只只鸟,将消息传来远在关外的沈灏手中才好。
一场议事,说得好听是议论,实则全是沈茂一人在自说自话。凡是提出反对意见的,沈茂通通采取耳聋措施横竖就是假装没听到!
没过几天,便有胆子大的站出来指责沈茂,沈茂随便套了个罪名,将其全家斩首。这还不够,他干脆弄了个行宫,将朝中各位重臣的家眷通通请入行宫,名曰待客赏花,实为囚禁。
一时间,众臣噤声,无人敢出头。
德妃请禾生入宫的时候,庆幸道:「还好他们没敢动你。」
禾生终日待在王府,完全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满头雾水。待德妃将这些时日京中的动dàng不安悉数道来,禾生一懵,惊讶道:「太子之鉴犹在昨日,三殿下竟这般大胆!」
德妃摇摇头,神情愤然却又无可奈何:「他动作太快,而且不知施了什么法子,竟然拿到了周边三州的调兵虎符。如今圣人在承天殿闭门不出,就连我也没办法与之相见。」
她说着,忽地眼角闪过一丝悲伤之情,攀着禾生的肩,嘱托:「皇权之下,血流成河,自古至今,从来如此。你要逃出去,往南边的明州城去,那里离望京最近,且守城太守乃是灏儿的人,只要你逃了出去,我们便还能有一线生机。」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纵使禾生再没有忧患意识,此刻也觉得形势紧迫,已到了火烧眉头之时。
回了府,她命人往景宁王府和六皇子府上去,不到一刻功夫,小厮回来复命,说是景宁王妃与六皇子妃皆被请到别苑行宫,不在府邸。
禾生捂着胸口,想到千里之外的沈灏。
三殿下与王爷一向敌对,若是三殿下顺利登基,一定不会放过王爷。更何况如今王爷手握重兵,如今虽身在关外,对于三殿下而言,却是个莫大威胁。
他一定会想办法除了王爷的。不行,她得尽快逃出去,尽快派人将望京的情势告诉他。
禾生想要再次进宫与德妃相商,却被宫中如妃的懿旨挡了回来。说是德妃病恙,不宜见客。
禾生心一悬,只得另作打算。
裴良自行请命,说要去关外找沈灏。禾生当即拒绝,皱眉道:「你时常跟在王爷身边,行踪太过惹人注目,且三殿下既然敢如此行事,定是早有所防备,指不定你刚出这大门,便会被他的人拦了下来。」
翠玉自告奋勇,「那我去,我一个弱女子,没人会注意的。」
禾生摇摇头,「你就更不行了。只怕还没到关外,便被人掳了去。」
裴良翠玉急得满头大汗。禾生想起德妃所言,心想,无论如何,得先出了这望京城,才能想办法给王爷报信。
三殿下囚了重臣家眷,想必为得就是起事之时,对众人有所牵制。如今她还有机会逃出去,便得尽快行动。
思前想后,终是想到了一个人。禾生招手唤翠玉前来,亲笔写了封信,托她前去请人。
宋瑶出府时,偷摸着从后门而出,穿了丫鬟的衣裳,拿着食盒跟着翠玉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稳健而行,到了平陵王府外,翠玉扶她下车。
过了拱花门,宋瑶忽地有些迟疑,脚步微滞,不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