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星叶想安慰他,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于是静静地坐在他身边……
如果非要说一个原因,大概是他的身边,很适合想念。
月缺了,月又圆。
人聚了,人又散。
楚在电话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在梦里的时间越来越多。
两个人住四个人的帐篷略显空旷,偶尔夜风来临,拂过她的脸,好像都是他的味道……
楚并不好过。
1月11是各大网商策划的全民盛典小单身节。
走在南大校园,隔几步就能听见:“哎呀我说了不剁手,是马卡龙那盘眼影先动的手,色调太好看。”
“霍哥儿好久好久没出美甲教程了,我切了几瓶以前种草的指甲油买了三只松鼠,回去你看着我啊,我要减肥,晚上只能吃一包。”
“得了,你减肥都减了三年了……”
并排走的女生遇到一个男人,恭敬喊:“楚教授好。”
“楚教授好。”
“楚教授好。”
“……”
男人淡淡颔首,步伐匆匆地离开。
及膝驼色大衣垂直挺拔,暗绣衬衣搭针织衫托出宽肩窄腰长腿,容色清矜,真的就好似远山云霭,可望不可即。
三个女生感叹罢,凑到一块:“霍哥儿之前不是晒了和东南系太子爷的结婚照吗……所以,楚教授出局了?”
“存疑,但感觉楚教授不像那种大财团太子爷啊,家有金山银山为什么不混吃等死,脑袋被门夹了才来当老师吧,去年十一月植物系项目组不就走了个学长吗……对对对,有小青梅那个。”
“但我看楚教授那身很像小王子(Vincent)在INS上的街拍啊,霍哥儿和小王子关系又不错……”
“可霍哥儿之前走了,好像就再没来过南大了。”
“……”
会议才开始没多久。
楚轻手轻脚推开门,猫腰寻到最后一排宁教授身旁,恰逢周副校长讲话,他手稍稍一顿,随即,如常按下椅板。
“罗薇院长就不用我多介绍了吧,”主席台上,大腹便便的男人还是拉着话筒杆说,“罗薇院长去年因为个人原因调任西大,外调期间兢兢业业,RB元素的发现不仅是核物理上的重大突破,更象征着我国微观物理与加州理工大学BGH研究项目齐头并进……总爱鼓吹学术无用论和学术一直停步不前、甚至学生都跑了的教授们可以看看,学术与行政真正的平衡点在什么地方……”
第80章 锦绣色
学术停滞不前的教授不少, 但学术停滞不前、学生还跑了的教授,大概只有一个。
迎上前排同事或怜悯或看戏的目光,宁教授“啧啧”两声, 压低声音对楚道:“要不然你改个名字吧, ‘’这个字有日月光华, 和你被人嘲了屁都不敢放的状态不符,不如……叫楚悲惨怎么样?”
楚淡淡道:“……你没听说过悲惨往往是为了绝地反弹吗?”
宁教授:“一直弹不起来往往会习惯。”
楚:“……”
两人在最后一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会议进入到后半段, 开始宣布下学期的经费分配情况。
前面那些院系都还好,中文系又被削两万块宁老头也觉得还能忍,听到周副校念“植物学系”后面的“三万八千块”时,全场一片安静……
楚被称为南大科研杠把子并非空穴来风。
五年前, 一个以星叶草为核心的稀有双子叶纲研究课题让植物系名躁一时,第一年经费八万, 第二年上升到十万,第三年十二万,增长曲线……不知羡煞多少同事。
现在风水轮流转。
沉默中,宁教授一拍桌子站起来:“周副校你是不是欺人太甚?金融院一个课题你都能给一百万, 植物系这期项目还在收尾, 第二期还没启动, 你就给三万八?骂人还是打发叫花子呀?”
楚眸光微暗,拉一下老头袖子:“没事……”
老头蹙眉沉声:“你别管,他们就是欺负你老实巴jiāo不争不抢。”
“什么叫欺负?什么叫花子?开会能不能好好开?你见过江诗丹顿百达翡丽轮着戴的叫花子?”周副校打着官腔比划,“经费就是一块蛋糕,你揉面掺水抹nǎi油付出多, 得到的也就多,金融院出去的学生可以给学校捐栋楼,植物院呢?捐根草?”
罗薇打圆场附和:“不是说楚教授学术不行,而是整个趋势问题……现在人们对大数据对金融理财的关注明显多于家里养什么盆栽,不是针对楚教授,就连物理院也削了的。”
宁教授明显不吃这套:“削一万和削十万能一样吗?削一万是一台机器的问题,削十万,人家做研究不考察了吗,不外派了吗”
“车到山前必有路,”周远光说,“宁教授你出头之前能不能先问问楚教授几天前给我说了什么!”
楚站起来:“我接受对您对我提议的否决,也接受您削经费的决定。”
继而,他转脸看向罗薇,云淡风轻,“只是罗院长,您不觉得‘家里养什么盆栽’是对我专业的侮辱吗?那是不是你们物理系就是小车划下斜坡算摩擦,金融就是拿着计算器数钱呢?”
罗薇一楞:“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打个比方……”想解释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楚不为难人,翩然坐下,朗月清风如走廊上釉金花瓶里的腊梅,凌寒,带着一股若有若无又清傲的勾人……
罗薇反而沉了面色。
有人爱说大学校园官僚化,最大的反证大概便是言论自由。这个教授看不惯起来说一说,那个教授脾气不好多怼两句也很正常。
只是,散会后。
罗薇盯着那个空座位看了良久,看得眼睛都微微发胀了,这才拎包起身。
周副校从洗手间出来:“怎么了?”
“楚和霍星叶结婚了。”肯定句。
“那个霍星叶不是嫁了什么东南系太子爷吗,我听不少人说楚怕是和她分手了。”
“不是的……”罗薇很确定,“以前楚是什么都不在乎,那种真的你做什么都不会在乎,刚刚他站起来的瞬间,说话的语气……让我好像看到了霍星叶。”
“所以你……辛辛苦苦调回来?”
回答男人的,是罗薇转身的背影。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咔哒”声响。
清脆,悦耳。
越来越小……
李颖还在实验室,王文时不时会回来一趟。
和同学们开玩笑,说些新鲜事打打闹闹,眉宇里盛满春风,拂过之处,载着旁人无边艳羡……
新闻连续播报里,“证券市场”监控力度加大,影视圈无作为小鲜ròu拿天价片酬每天都能掀起讨论热潮……
转眼1月18日。
学期最后一天。
“第二期项目我想把point定在蒙古,周副校很生气,削了项目经费,所以……”
楚坐在桌子前的旋转凳上,长腿一屈一直,黑笔在指间旋转出好看的弧度,“钱打给李颖了,你们待会儿去芭菲自助庆祝一下,好好过寒假,过年叫师娘给你们发红包,默默做土豪……”
以往楚说完,下面欢呼一片。
然而,今天。
几个学生停下手中的笔,两两对视,面露难色。
楚:“怎么了?”
“啪嗒”一声,李颖笔掉在地上,“我去趟洗手间”,摸着手机飞也似地夺门而出……
剩下的几个学生犹豫不决。
其中一个站起来,垂在身侧的手攥住白大褂一角:“楚教授,我下学期可能不回来了……”
“嗯?”楚面色无常,“家里有事?还是说……有新规划?”
这样的问法,很委婉。
平心而论,楚在实验数据和论文截止日期上不近人情是真的。在其他方面,那种不露声色、如古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般为学生考虑,也是真的……
可越是这样,学生越是愧疚:“王文上个月注册了一个……投资公司那种小团队,东拼西凑十万块的本,高抛低吸,元旦翻槛几天,变成五十万,净赚四十万……他上周来问我们,要不要……”
楚手中笔停下:“不需要专业知识吗?”
“需要是需要,但可以临时补,主要看经验……早出去,经验丰富,”学生喏喏,“后期量化jiāo易的话,主要看数学和计算机,我们算理工科……功底很扎实……”
最后几个字,基本没了声音。
楚“嗯”一声:“吃了饭再走吧,你还有其他同学。”
话音未落完。
“楚教授,其实我也……南大留校的要求已经提高到三篇science了,感觉有生之年没办法达到。与其读完研去守图书馆或者回高中教生物,不如……”
“楚教授,我……对不起……”
“楚教授……”
一个一个举起手,一个一个站起来。
总共九个人,一个在外面,站起来五个。
楚视线从左到右逡巡,落在最后一人身上,不仅没露什么情绪,平淡的声线反而更加寡淡,清汤白水一样:“休学申请都拿上来吧,我一次签完……”
“楚教授……”学生们为难。
“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路要自己走,人要自己看,”楚抬指轻轻扶了一下金属边眼镜,唇上一条线合拢,掀开,无波无澜地说,“一不烧杀抢掠,二不违法乱纪,恪守礼数,进退有度……没什么不好。”
五个名字签完,他合拢笔盖,站起身:“收拾收拾在门口等我吧,我回老宅,路过火车站,顺路送送你们。”
楚家老宅在南城,火车站在北城。
耳朵贴在墙上听了好一会儿。
听到最后一句,李颖捂着嘴,瞬间红了眼睛。几乎是扶着墙挪进厕所,知道不可以,还是不受控制地拨下一个号码,“嘟嘟”接通,她哽咽出声:“霍哥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王文是那样的人,他自己走就好,还要带着同学走……”
“楚教授项目本来就很艰难……真的很艰难,比起钱,更艰难的是凝聚力……被王文的数字越说越涣散……真的对不起,霍哥儿,我和王文吵了好久好久,吵到我很想放弃这段感情……不过二十年,而已……”
“他真的,真的……让人……”
“……”
对面沉默好一会,轻声唤:“李颖。”
李颖回以啜泣。
“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路要自己走的,”霍星叶一口气叹得很长,“一没有烧杀掠夺,二没有违法乱纪,恪守礼数,进退有自己的思量……你应该尊重你男朋友的选择,也应该尊重你同学们的选择……”
“我在跟着剧组转场,后半段white说去蒙古……嗯,你好好的,等我网好给你们,给你发红包……”
“别哭……女孩子哭多了法令纹会加重,和王文好好沟通……听话。”
上一秒,语重心长接完电话。
下一秒,霍星叶一脚踹翻私人飞机上小矮几,面无表情走到驾驶舱:“A市停一下。”
“好的……”驾驶员和地面沟通了一下,“霍哥儿今晚A市可能有大雨,不适合停靠,所以……”
天边乌云堆积,黑压压一片挤在楼顶上,好似一个密不透风的罩子,将城市喇叭声、喧哗声挤成一团,裹着末冬晚风在皮肤上乱刮乱撞,让人觉得冰凉,窒息。
楚把学生送到火车站,一路“嗡嗡”收了将近六位数的红包,按部就班驶回塞纳河畔。
德克士在做十八号会员买一送一的活动,油腻的zhà鸡楚虽不喜欢,还是买了一桶,然后在便利店买了她喜欢的黑森林蛋糕,还厚着脸皮假装淡定地要了四根蜡烛,回车上。
奥迪S系车厢宽敞,适合聚会。
楚先把全家桶放到副驾驶上,然后小心翼翼拆开蛋糕盒子,把四根蜡烛chā在上面,从副驾驶前面的备用箱摸出打火机,逐根点燃。
车厢顶上有一簇昏黄,正下方的档位横板上,四朵火苗焰焰而跃。
希望草草剧组顺利,早点回家。
希望草草听话,按时吃yào,注意作息。
希望草草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得到所有她想得到的。
三个愿望,不贪心。
许完了,楚松开合十的掌心,俯身,呼吸间吹灭蛋糕上的蜡烛,拿起一个鸡腿。
手指修长白净,鸡腿澄黄酥香。
楚微微转身,假意自己坐在副驾驶上,接着,学霍星叶细软的声调说:“楚楚,生日快乐。”
“嗯,”他扭回身,变回自己的样子,温润着声线应,“生日快乐……”
“哗啦”一下,大雨倾盆。
“哐哐当当”冰雹般砸在金属车盖上,水花肆意溅开,形成一个明明漆黑不见五指,偏偏千军万马呼啸而过的鬼怪深渊。
深渊中有一只摇摇yù坠的金属牢笼,渺小,冰冷。
楚吃不惯zhà鸡。
哪怕面皮香脆,入口的“咔擦”声是美食广告惯用的配音,他仍旧咽得艰难,一口,一口,伴着车载广播热闹的实时播报、大雨滂沱,喉咙滚动,咽下一个人的而立之年,前程似锦……
第81章 裂帛银
大雨形成一道幕, 将独处的时间拉得模糊而漫长……
一分,一秒……
车载广播响起晚上八点播报时,奥迪驾驶座上那尊闭目养神的雕塑终于有了动静先是合拢的眼睫颤了颤, 然后, 睁开, 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点开第一个“甘草”, 迟疑一瞬,还是没忍住地按了下去……
“嘟嘟嘟”
忙音机械冰冷。
告诉他,无人接听。
不知何时扬起的唇角缓缓放平。
楚随手将手机扔到副驾驶,微绷着下颌, 面无表情发动,离开。
车轮轧在厚厚的水层上, 卷起规则的“哗啦”声……
楚不想回家,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索xìng将孩子气放纵得更彻底,围着街区一圈一圈绕。
除却偶尔亮灯的店铺和朦胧街灯……这个世界, 空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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