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了。”
洪钧的眉头越皱越紧,问道:“不会是小薛钱不够的问题吧?这些大宗节目费用都是由旅行社代付然后再找咱们结算的,而且他丢钱以后我也让慕尼黑维西尔把钱借给他了呀。”
李龙伟摇头说:“应该不是钱不够的问题,他带的钱本来就只是给柳副总他们零花用的。在法国和意大利是坐的旅行社的大巴,小薛都不肯在车上预备足够多的矿泉水,每次提了意见,小薛就只多买几瓶,很快也喝光了,弄得大家渴得够呛。他们一路上对伙食也不满意,想吃面条,小薛起初不肯给买,后来总算答应了,结果是两三个人合着吃一碗面条,柳副总特生气,说一碗面条才多少钱啊?还说小薛特意带了一瓶镇江香醋,好像想得挺周到,可是每次吃饭都只给每人倒出那么几滴,像是观音菩萨那个玉净瓶里的甘露似的。就算手头钱不够,也不至于差几碗面条钱、几瓶醋钱吧。”
洪钧心头一震,他不知道把香醋比作甘露这么富有诗意的比喻究竟出自柳副总还是李龙伟,但带醋这个主意肯定是出自他的。洪钧觉得一阵酸涩,就把他当初给小薛的提议对李龙伟讲了,然后说:“没想到啊,这个小薛,我的话他都只听后半句,不听前半句。我提醒他带上香醋给客户开胃,让客户吃好,结果他只记得倒一小碟,最后变成只倒几滴了;让他可以给客户多上些面条,结果他就记得面条比米饭贵这句话了。”
李龙伟听出洪钧有些自责,忙替他开脱道:“这些本来都是芝麻大的事,没什么了不起,关键是小薛没把柳副总女儿的事给安排好。”
“谁?谁女儿?柳副总的女儿?没听说他女儿也去呀!”洪钧一脸惊讶地追问着。
“是啊,我也是刚知道。柳副总的女儿不是在英国上学吗?所以柳副总就安排她飞到慕尼黑,父女俩不仅团聚一下,他女儿还跟着考察团把欧洲四国玩了一圈。他要求小薛给他女儿全程安排单人房,可是小薛不肯,说没提前订房,没有空房了,结果他女儿一路上只好和普发的一个女人合住,柳副总气坏了,说是明明打好招呼的,为什么没给他女儿订房?”
洪钧的注意力立刻从小薛转到柳副总女儿身上,他问:“打好招呼?咱俩怎么都不知道?他女儿的机票是谁出的?”
“这一点小薛倒是打听出来了,是范宇宙出的,还是头等舱。”
洪钧听了,长长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地说:“难怪,这个范宇宙,是他成心使坏啊。”按照洪钧和范宇宙商量好的分工,一直由范宇宙负责与柳副总的单线联系,柳副总肯定和他提过女儿的事,范宇宙便满口答应,说他负责机票费用,维西尔承担酒店费用,而柳副总自然不会再向维西尔提及此事,他以为一切已安排妥当,但范宇宙却故意不通知洪钧,让维西尔措手不及,又赶上小薛这么“一根筋”,此时再怎么向柳副总解释都没用,范宇宙会一口咬定是维西尔出尔反尔,而柳副总肯定宁愿相信范宇宙的话,他女儿在天上坐的是头等舱,在地上挤的是双人房,这真是地地道道的天壤之别,他能不对维西尔咬牙切齿吗?
李龙伟也明白了,他双手一拍说:“对,有道理。范宇宙肯定记恨上次付款的事,你让普发修改合同,直接把款付给咱们,他觉得是你算计他。”
洪钧不以为然地说:“是他先算计我,我只是为了保护咱们的利益。”他沉思片刻,又转而说,“我在想,小薛挺敢做主的呀,这些事他都没和你商量一下?”
李龙伟笑了,说:“没有啊,我刚才问他了,点几碗面条的事不用商量,可柳副总女儿的事他应该和咱们商量一下啊,你猜他怎么说?他说用国际漫游的手机打国际长途太贵了,舍不得打。”
“发e-mail也行啊。”洪钧觉得不可思议。
“别提了,他根本就没带电脑,说担心路上丢了。”李龙伟这句话说完,他和洪钧互相看着,两人半天都没再说出话来。
终于,洪钧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冷不丁问道:“你知道范蠡的故事吗?”
李龙伟被洪钧没头没脑这么一问,愣了,想了一阵才说:“范蠡?吴越争霸的时候帮着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那个?”他见洪钧点头,又说,“后来他辞了官,带着西施跑了?”
洪钧笑了,说:“行啊,典故知道得不少啊,不过西施那段就算了,那是野史。你知道吗?从勾践把西施献给吴王夫差,到勾践最后把吴国灭了、夫差自尽,花了多少年?十八年!西施让夫差糟蹋了十八年,早就年老色衰了,范蠡才不会再要她呢。我说的是范蠡和他的几个儿子的故事,知道吗?”
李龙伟也笑着说:“不知道,你讲讲,我还没听你讲过故事呢,反正今天下午也没什么事了。”
洪钧喝口水,整理一下头绪,便开始讲他的故事:“范蠡辅佐勾践灭了吴国,成了春秋五霸里的最后一位霸主,然后他的确是跑了,因为怕勾践杀他。范蠡后来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位有名的大商人,人称‘陶朱公’,其实他呀,先是当养殖专业户,接着当长途运输专业户,就这么发的家。哎,我才发现,范宇宙不会是范蠡的嫡系后代吧?看来姓范的真是天生的商人材料啊。”
李龙伟笑着chā话说:“你想啊,姓范的‘范’和贩卖的‘贩’,本来就是一个音嘛,范宇宙能把整个宇宙都给‘贩’喽,人家做生意当然是把好手。”
洪钧顿时大笑起来,连连说:“说得好,精辟!这个典故我得记下来。”刚才的凝重气氛已经在笑声中一扫而光,等两人笑过一阵,洪钧继续讲,“范蠡有三个儿子,等他岁数大了,已经富可敌国,他的二儿子却在楚国杀了人被抓了起来,凶多吉少,范蠡就要派小儿子带上一车金子去搭救,可他的大儿子哭着喊着不干了,说自己的弟弟出了事,自己这个做长兄的不去搭救,不替父分忧,反而看着刚成年的小弟弟出去跑,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就要自杀,范蠡一看没办法,只好让大儿子带上金子去了。大儿子一走,范蠡就唉声叹气的,家里人问他,不是去救了吗?还担心什么啊?范蠡说,二儿子活不成了,大儿子的牛车去的时候拉的是金子,回来的时候就还会有二儿子的尸首。果然,大儿子到了楚国,舍不得那车金子,总想试着不花金子把弟弟救出来,结果,弟弟还是被砍了头,他只好一路哭着用牛车拉着弟弟的尸首和金子回家了。家里人一见,全哭了,可这时候范蠡却笑了,他说,大儿子生于贫贱,和自己一起吃苦受累、历尽艰辛,他知道金子来之不易,所以舍不得,自然换不回来弟弟的xìng命;而小儿子生于富贵,锦衣玉食,视金银如粪土,根本不把这车金子当回事,所以他舍得,因此自己最初是打算让小儿子去的。”
故事讲完了,接下来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李龙伟把脸扭向窗外,他实在受不住这种气氛的煎熬,清了下嗓子,说:“当初你觉得派小薛去总有些不放心,是不是就是类似范蠡那种想法?Jim,你别想太多,这事的责任在我,是我建议派小薛去的,事先我对他叮嘱得不够细,他在欧洲的时候我也应该主动打电话过问一下。”
洪钧勉强地笑了一下,他知道李龙伟的话是真心实意的,但还是无法缓解他心里的懊悔和遗憾,他叹口气说:“我对小薛的background知道得比你多,他比咱们的起点低,经历也比咱们苦,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总要精打细算,这个烙印太深了,所以他舍得花力气,但舍不得花钱。他始终没有把客户当作客户,而是不由自主地把他们当作一个个纯粹的人来和自己比,老把做销售和他过日子混在一起。比如对柳副总的女儿,小薛肯定会想,为什么她小小年纪就可以跑到英国读书?为什么她就必须一个人占一间单人房?而自己只念了中专就得出来打工挣钱,自己一路上都是和导游合住一间房。每碗面条将近十块欧元,差不多是一百块人民币,小薛会觉得,这碗面条在北京可以请他们十三个人每人一碗了。巴黎红磨坊,一张门票就差不多一千块人民币,用他十天的工资看一个多小时的大腿舞,他觉得不值。他是对自己的定位有问题,还没有进入角色,这是我最担心的。他必须忘了他是薛志诚,他只是维西尔公司的一名sales;他应该清楚他不是作为一名消费者到欧洲旅游的,他是带着任务去工作,是去保证客户满意的。他省下了多少钱?最多两、三万吧?可咱们为普发这个考察团的食、宿、行、游总共花了多少钱?好几十万吧?结果不仅这几十万全打水漂了,造成的负面影响恐怕再花几十万都无法挽回!”
李龙伟表情严肃地听着,他知道洪钧的话里既有自责,也有对小薛的失望和不满,大概还有对他李龙伟的批评,但他不知道这三者中哪个更多,只好一言不发。洪钧好像知道李龙伟的心思,接着说:“还是怨我自己啊,你知道我当初是怎么嘱咐小薛的吗?我告诉他,‘该花的钱要花’,我这不是废话吗?!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什么钱该花、什么钱不该花,各人的标准不同,我觉得该花的、柳副总觉得该花的、小薛觉得该花的,都不一样,小薛就是一味按照他自己的标准来行事,结果弄得一团糟。就像电视里经常讲的那些话,该抓的要抓,该处理的要处理,该审批的要审批,都是废话,关键就是什么该、什么不该,各人有各人的标准。”
李龙伟见洪钧还是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忙宽慰说:“很难有先见之明的,范蠡不是也只能让大儿子去了吗?”
洪钧一听这话不由笑了,他摆了下手表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却又想到一个细节,问道:“哎,为什么他不带信用卡呢?公司没有给他办张AE卡吗?”
“他级别不够,不会给他办的。”李龙伟被洪钧提醒了,反问道,“那三千多美元怎么办?谁来承担?”
“他报案了吗?拿回报案记录了吗?”
“没有。”李龙伟摇摇头。
洪钧无奈地把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说:“那没办法了,没有报案记录,没法证明他是遇到了不可抗拒的意外,只能说是他自身过失造成的,他自己承担吧。”
“那些美元是他从公司预支的advance,三千多美元,快三万人民币了,他一下子拿不出来吧?是不是公司替他承担一部分?”李龙伟试探着建议道。
洪钧狠下心摇了摇头,他注视着李龙伟的眼睛说:“不行,不能开这个先例。咱们了解他,知道小薛是诚实的,但其他人不一定了解他,难免会说三道四;咱们了解他,但咱们不一定了解其他人,万一以后其他人出差回来也说钱被劫了,也拿不出证明,也都是公司承担?咱们惟一能做的,就是可以宽限他一段时间,分几个月从他的工资里把钱扣回来。这种事你不要出面,我会让财务通知他。”
李龙伟点头答应着,暗自叹服洪钧的考虑的确周密得多,他想了想,像下了决心似的说:“Jim,我已经考虑一段时间了,你真的觉得,小薛还适合继续干下去吗?”他顿了一下,看到洪钧平静地望着自己,又接着说,“你刚才也提到,他至今没有进入角色,而且他做事的方式好像也和咱们不是一个路子,花钱的时候胆小得要死,可自己拿主意的时候胆子又太大,他好像不具备起码的sense吧?”
洪钧知道李龙伟说的“sense”有着丰富的含义,他也完全明白李龙伟的意思,的确,小薛缺乏基本的常识,不太懂外企的规矩,他的思维方式也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洪钧已经观察了很久,也考虑了很久,尤其在小薛欧洲之行惹下这么大麻烦之后,凡是坐在洪钧这种位子上的人可能都会得出同样的结论:应该请小薛离开了。但是,做决定的不是冷冰冰的位子,而是位子上的活生生的人,洪钧也搞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他总觉得还应该再给小薛一次机会,可能就像他自己,正是靠着别人一次次给他机会,他才坐到了今天的位子上。
洪钧脑子里很乱,嘴里也不像刚才那样斩钉截铁了,而是含混地说了一句:“再看看吧。”
李龙伟刚要再说什么,忽然有人敲门,一下、两下、三下,洪钧高声说:“请进。”
门被推开,小薛怯生生地走进来,一见李龙伟也在,忙要转身出去,嘴里说:“你们在开会呐,我等会儿再来。”
洪钧冲他招手说:“没关系,你有事就说吧。”
小薛没有走近洪钧的写字台,而是就在房间正中站下,洪钧看一眼小薛,又看一眼李龙伟,正好和李龙伟的目光相遇,洪钧忽然觉得非常悲哀,他和李龙伟仿佛是两个判官,刚刚还在谈论着如何决定小薛的“生死”,而此刻近在眼前的小薛却一无所知,洪钧暗自叹道:人啊,能有几个可以掌握自己命运的呢?他心里感到一阵压抑,脸上却努力摆出一副笑容问道:“什么事啊?”
小薛也是看一眼洪钧,又看一眼李龙伟,最后迟疑地对洪钧说:“是澳格雅那个项目,我去欧洲之前就给他们打过电话,今天上午又打了一次,我想去他们那里一趟,但约了两次都没约成,他们总说忙,没时间,什么时间有空也说不好。您看,我应该怎么办?”
洪钧注视着小薛,很简单地回了一句:“那就再约第三次。”
小薛没想到洪钧会这么回答,愣了,李龙伟也把头转过来看着洪钧,洪钧面无表情地坐着,小薛见洪钧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只好说:“嗯,我明白了。”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把门带上了。
李龙伟干咳了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