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侍卫的簇拥下于官道上缓缓而行。
未央乖巧的坐在长乐身边,林涵笑着撩开帘子,说道:“这街上不复往日热闹了,我记得此处之前有个馄饨摊的,好吃极了。”
未央闻言兴奋道:“我曾听哥哥说过,姐夫你也吃过那家馄饨?”
林涵道:“是,若有机会,也该带小未央来尝尝。”
未央叹道:“可惜那家铺子不在了。”
长乐见她这样,抚摸着她的头顶说:“有什么好可惜的,去了一家好的,总归还会有另一家。”
“姐姐不遗憾吗?”未央道:“我听说那家馄饨店姐姐最爱吃了。”
长乐笑道:“姐姐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喜欢吃宫里的蛋黄酥,入口甜而不腻,再大些,喜欢吃南方来的荔枝,入口绵软,清甜。”
未央歪头看她:“然后呢?”
“然后啊,喜欢姚记的猫耳朵和麻花,酥脆可口,喜欢的东西多了,”长乐说:“活到今日,也未曾有一样能说的上是我最喜欢的。”
长乐在说谎。
林涵皱眉,正想说什么的时候,车却停了下来。
他愣了楞,从车厢探出头去,问道:“怎么了?”
“大人。。。这,”车夫一脸为难。
林涵抬头,只见车架前横着一排骏马,为首之人正是森和的左将军徐正然,近期负责捕捉前朝余孽,林涵眼眸一暗,旋即笑道:“徐将军有何贵干?”
森和在马上行了个礼,维持他一贯的面无表情道:“林大人见谅,老夫也是奉命行事。”
林涵笑道:“徐将军辛苦了,请回吧,稍后我自然会进宫谢罪。”
“这恐怕不妥,”徐正然道。
“何处不妥,”林涵撩开帘子下车,面上笑意盈盈道:“森大人那边我自有办法,若是您今日要强搜,惊了我车架里的夫人,那我可不能与您相干了,徐大人虽然是奉了那位的命令来的,违背的后果自有我来承担,难道林某连这点面子都没法从徐大人那里讨来吗?”
森和尚未登基,所以林涵只称大人。
徐正然脾气耿直,情义深重,即使林涵如此,他也仍然面无表情道:“林大人莫要为难老夫,今日老夫既然奉了命,便是做好了得罪林大人的准备的。”
林涵走到徐正然面前行了一个礼道:“既如此,便只好得罪了。”说罢一跃道徐正然伸手,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出一把匕首,架在了他脖子上,悠然笑道:“若你们不愿见大人血溅当场,便退开让我夫人的车架过去吧,我知道,你们都是同生共死浴血奋战一起打上来的老人了,必不致令我失望。”
“将军!”周围士兵齐呼。
一位统领见状命令道:“退!”
林涵正松一口气,徐正然却大声道:“谁敢退!”
林涵咬牙笑道:“将军何必,当日你在攻打楚都时,若不是我放你一条生路,如今哪里还会有你。”
当日攻打楚都,徐正然被林涵所擎,最终林涵还是放了他,林涵肯降,他是最高兴的人之一,他从小习武,爱恨直白。
徐正然道:“正是因为林大人你救我一命,我才更不该害你。”
“今日之事,莽撞如我,都能权衡利弊,清楚哪方更好,”徐正然继续说道:“我不信林大人你不清楚,保的一个已经是勉强,再来一个,你就不怕森大人对您愈加不信任吗?”
林涵噗嗤一笑:“他何曾信过我,你若真为我好,便命令他们退开。”
徐正然紧握拳头,脸上首次出现了其他的表情,不甘道:“听令,放车架过去!”
林涵目送着长乐的车架过去,叹了口气,收起匕首,翻身下马,对徐正然抱拳道:“抱歉,得罪了,我这便跟着徐大人进宫请罪。”
未央偎在长乐怀中,担心道:“姐夫真的不会有事吗?”
长乐面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道:“他会有什么事,不是给森和立了大功吗?一两个人总归不会保不住吧。”
都说江南春光好,唯有寒梅不知春。
屋外的梅花开了一树,寒风一过,仿佛下了一场花雨,红落在白上,有种奇异的触目惊心。
林涵坐在圆桌旁,一下一下扣着乌木桌面,桌上摆着一封信,信封的很好,似乎没有人打开过。
半晌,他似乎终于决定了什么,叫来小厮吩咐道:“前日森将军赏了几匹好布,说是在皇宫库房找到的,让长乐。。。”他顿了顿,摇头笑了出来:“不,她想必不会来,叫木樨来挑些公主喜欢的,给她做几件衣裳,还有些做被子的料子,近日里天气凉了,给公主做几床新被吧。”
小厮领命而去,林涵站起来,让人将之前的打赏搬出来,以备木樨挑拣。
将一切嘱咐妥当后,林涵低声吩咐道:“更衣。”
乔极是和林涵从小长到大的贴身侍女,见林涵吩咐了,上前为他更衣,一边问道:“公主的一个侍女也值得公子隆重更衣接见吗?”
林涵笑着说:“非也,刚刚才想起森将军今日约了我一同喝酒,待会木樨来了,你们让她好生挑拣,都不要打扰。”
乔极从小跟他一同长大,心xìng不比一般丫头,心中颇有些不服气,面上却不得不服软,林涵小的时候及其霸道,虽然后面脾气温和了不少,乔极仍然不敢太过。
长乐倚在窗前,神色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木樨去了一趟林涵的住处后,回来将东西放好,便来找长乐,长乐回神时她正跪在地上,长乐一挑眉梢,心中有些不快。
“怎么了?”长乐端起一杯茶。
木樨道:“大人今日让奴婢去为公主挑选东西,看到了一件精巧的小玩意儿,想献给公主。”
长乐皱眉,屏退左右,吩咐人关上门,才道:“什么东西?”
“前些天奴婢不见的信今日竟然出现了,”木樨从袖子中拿出一样东西,低头呈上。
“可有开封的痕迹?”
木樨摇头道:“奇怪就奇怪在这里,单看样子,并没有开封过的痕迹。”
长乐接过那封信,见封虽然有些斑驳却完整,心中明明该是一块巨石落了地,却又像那将落的巨石是要砸在自己头上一样,有些隐隐的不安。
轻轻打开信封,倒出来一张薄纸,长乐看罢,将信放在火上烧掉,道:“你下去吧,这信便是给人看到了,也不碍事。”
木樨伏地一拜,然后出去了。
与此同时,楚都春意楼中,林涵正坐在桌前,进来时森和已经喝得烂醉,那人与其他人不同,越是喝醉,越是话少。
林涵要了一壶最便宜的茶,一手撑着脸颊,慢慢喝。
森和喝完一壶之后,面上并不显醉色,只是仿佛没有察觉到之前有人进来,抬头看是他,还吓了一跳,然后才说:“你来了啊。”
“你和那位又怎么了?”林涵放下茶杯,皱眉问道。
森和沉默半晌,才喃喃道:“能怎么样,还不是未央那事。。。他觉得我是帮凶。”
林涵闻言垂下眼,教人看不清里面翻涌的神色。
“罢了,”森和叹气:“我往日里还跟你说,若我爱上一个人,便要获得足够的权利,以便能保护他,完成他所想的一切,我原以为,我是对的。”
可如今,他却不愿意信我。
林涵听后,想起了有一年黄河以北有民众闹事,他父亲去宫中请旨,回来时谈及长乐跪在先皇殿堂之下,不饮不食,已是一日有余。
当日恰好森和要带走杨琰,林涵早知长乐属意杨琰,有些心疼,却又有些开心。
第二日他听说长乐还在,谁劝都不听,终于将那点情敌不见的开心消磨完,只剩下心疼了,于是他借着替父亲送折子的名义去了皇宫,进去时看了一眼她,出来后又看了一眼,可是自始至终,长乐都只低垂眼帘,也不知是累了,还是怎么了。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森和说的没有错。
后来先皇因为黄河泛滥没有采纳他父亲的折子,为了补偿,将长乐指给了他,他开心的都要疯了。
新婚时被拒之门外,他学着杨琰的样子,想要让长乐多看他一眼,直到他在外为兆征战,却被妻子断了粮饷,带着贴身精兵,奔了两天两夜,差点死在外面。
在衣衫褴褛时,被森和救起,他恨极了长乐。
那一刻他落下马鞍,摔在地上,黄土的腥味肆虐鼻腔,在腹中空空下他才真正知道了,若没有权利,那高贵的公主,或者连一眼都不会施舍给他。
“我若是说,我不愿意要这个皇位。。。”森和的话惊醒了林涵,林涵闻言诧异的看着他,说道:“怎么突然发出这样的感想?打出这样的成果有多难你的体会想必比我深。”
森和仰头喝下一壶酒,半晌才笑着说道:“啊。”
林涵皱眉,还想再问,森和摆了摆手,一手撑着额头看着窗外,叹道:“雪化之时,当真是寒气逼人。”
未央没有赶上好时候,因此她的墓,也不过是普通人的规制,就在楚都以西,第一眼看去,荒凉的可怕。
长乐一身素缟,呼出一口白气,看着眼前的尚未刻上字的石碑,未央去的蹊跷,至今尚未找到犯人,林涵在处理未央后事时,找人来问过,长乐迟迟没有定下这石碑该刻些什么,便空了下来。
木樨放下小篮子,里面是一些烧给故去的人常用的东西。
“公主,”木樨放好东西,回身施了一礼:“奴婢退下了。”
长乐点头,看了眼身后不远处林府跟来的卫兵,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道:“你们也能远些吗?我想和我妹妹单独相处,不过一点时间,我不会走丢的。”
出乎她意料的是,领头的侍卫闻言点头道:“公子来时只吩咐了我们保护,只要没有危险,一切但凭公主吩咐。”
长乐挑了挑眉,转身不再搭理他们。
墓碑平整,心却微澜。
有时候长乐真恨自己是个女子,若不是女子,是不是就不会因为一点温暖而动摇,守着薄情一词,尽力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未央。”长乐将纸丢到火盆里,寒风凛冽,纸落入火中,被火一燎,微微飘起复又落下,再落下时,纸已经烧着大半了。
长乐低喃,“未央,你好生的去,杨琰也在那边,他会照顾好你的。”
四下寂静,墓边有一枝枯树,风过飒飒作响,长乐原本在盯着火盆发呆,身边草丛似乎也被风吹动,不住响动,她抬眼只见一只兔子从草丛中窜了出去。
除了前几天刚掘开堆起的新土,周围瑟瑟的环了一圈黄草,大概是来不及整理,也不知是什么品种,这样冷的天气里还是支棱着,长乐定睛一看,竟看见了一截润白衣角。
第7章 第六章
林涵站在领路的侍从后,缓缓前行。
大兆宫很大,历经十代帝王的不断扩建,而托林涵的福,战火未曾燃及此地,眼前的宫殿仍旧庄严肃穆,细节精致。
楚都刚刚收复,宫中只有森和和另一个心腹住,大部分宫殿并未点上灯火,远远看去,只有两座宫殿灯火摇曳。
行到近前,侍从进去通报,林涵站在门外。
殿前梅花绽放,在月色下显出诡异的姿态,刚刚下过初雪的地面仍有些湿滑,侍从小心翼翼上前拉开纸门,进去说了些什么。
林涵静静的看着。
这座长满梅花的宫殿他并不是第一次来。
那时候他还不大,跟着父亲战战兢兢的来这里赴宴。
他因为太过紧张,被人引着出去方便,走过树丛间的回廊时,看到一个小女孩蹲在花树下不知道在做什么,小屁股一抖一抖的。
他刚想说什么,就看到小孩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无视侍人眼中明显的不赞成,他越过走廊,走到那个正在努力揉眼睛的女孩面前,女孩子3岁左右,长得雨雪可爱,脸上沾着泥土。
林涵看着她,又别扭的转开眼睛,说道:“你在干什么?小宫女不是该好好工作吗?”
女孩泫然yù泣的看着他,声音软糯:“我,我母亲病了,他们说如果把我最喜欢的东西埋在梅园最大的梅花树下,我母亲就会好。”
“哦,那是骗人的吧。。。”林涵不确定的说道,突然脚下一阵剧痛,那个女孩踹了他一脚,哭着跑走了,一边跑还一边说:“才不是骗人的,你才骗人。”
林涵一愣,看着女孩跑远的背影呐呐道:“我。。。”
低头一看,土中露出一个东西,是半只银簪,上面雕出木芙蓉的模样,林涵嘟着嘴巴,蹲下来低声道:“都没有埋好。”
虽然回到宴会后他因为手上沾满了泥土而被父亲念了一顿,可是莫名的,他就是觉得很开心。
天边渐渐由黑色变成紫色,掺出一线白色,晕成浅蓝,宫中也渐渐由安静变得喧嚣。
林涵站在梅园中的胜雪殿前,变了变姿势,待到侍人来请他时,他踉跄了一下,好在侍人反应快扶了他一把,
“您没事吧?”侍人问道。
林涵摇了摇头,笑道:“腿略有些酸罢了。”
“既只是略酸,到是可以自己进来了。”纸门里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
林涵对侍人笑了笑,推开了他的搀扶,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森和似乎刚刚睡醒,一身睡衣,随意的靠在几案上,看到林涵进来,露出一抹慵懒的微笑道:“怎么样,你可是清醒了?”
林涵摇晃着跪下,腿已经麻木到跪到地上时膝盖不住颤抖,他笑道:“林涵不知道大人在说些什么。。。”
一个瓷杯“砰”的一声碎在他面前,森和语气平和的仿佛那只青瓷杯是自己摔到林涵面前的,他垂眸看着自己的细长的手,微微笑道:“你怎会不知,林杨两家一家五世为相,一家五世帝师,杨家败在永嘉手上,你林家五世积蓄并大半公主嫁妆,富可敌国,全换了你那倾国倾城的长乐一命,如今,你打算用什么来换未央的xìng命?”
“或者,”森和施施然走到林涵面前,抬起他的头,笑道:“你终于愿意答应我,入我朝为相了?”
林涵一愣,想起昨日抱起未央的样子。
他别无选择。
森和拊手笑道:“你既然已经同意了,明日我便下召封了你的官吧。”
林涵道:“大人还未登基,如何就先封官。”
森和笑道:“我便要如此,谁能奈我何。”
林涵只好谢恩。
第二日,封官的诏书便风风光光的下到了林府。
森和一朝,未有帝王而先有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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