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过。马房也不敢多说,侧门便将开了,顾凌羽一抖缰绳轻喝一声“驾!”,随即策马冲出。迎面寒风吹来,他拍了拍身下马,见它并不畏惧,这才随手翻上了披风雪帽,扬鞭急行。
这路很熟悉,他骑马走过无数回。山庄离锦江城十五里路,上一次走,正是暮春,小道两边栽种的行人树莫不绽放了,一路的烟霞盛景,美不可言。如今已是寒冬,絮絮飞雪,枯枝凋残。
他心如止水,只望着这路尽头,催马疾驰。待到城门口,早有等候的人迎上来:“少庄主!”他却并不下马,点点头,再次加鞭而过。然后到徐家门前,满门挂了白孝。他收缰下马,再有仆役上来道:“少庄主,早等着您呢!”顾凌羽理也不理,随手缰绳丢给他,大步进门,从前清隽孤独的小院,处处来往洒扫的人手,见了他皆停下行礼:“少庄主!”
他终于不能不站住,伸手翻下了雪帽,茫然环顾四周。他从前也在冬天来过,那时徐家可没有这人手,扫得青石板地下干干净净。进门来,满院白茫茫的,脚下踩得积雪咯吱吱响。眨一眨眼,似乎仍是徐子奚笑着迎上来道:“师弟,我温了酒,一起来喝!”他笑道:“好!我爹可算允我喝酒了!我要不醉不归!”徐子奚笑道:“归什么归?你晚上在我这儿睡,别醉了骑马,撞树上去!”再眨一眨眼,故人魂兮归去,春去冬来了,物是人非。
他捂住眼,似是不能直视。良久方道:“……灵位呢?”声音极轻,仿佛自问。身边人已听见了道:“在东院正堂,和老太爷的灵位放在一起。少庄主……”要伸手给他带路,顾凌羽又何需他带路,那仆役话音未落,他已是披风滚滚,大步疾行,风一样的刮将出去。
然他才走到一半,隔壁院里已是听到他动静大闹了起来:“少庄主!少庄主!!”声音厉如泣血。他倏地站住了,循着望了一眼,突然想起来那是谁!……那声音再厉喊:“顾少庄主!!!”他竟不自觉后退一步!身后仆役追上来惶急道:“少庄主,那是、那是……”急着想要解释,顾凌羽已摆手止住了,转了方向过去。他跨过隔壁院门,那声音如利刀割面般迎面扑上了来!“顾少庄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继而抱住了他脚,伏在地下发狂般哀嚎。
“少庄主!少爷!少爷!我们少爷!”那声音像是索命的藤蔓,缠住了他死死的不放开。老人枯白的发凌乱,从地上抬起头来,张着口哭嚎。他是从病床上挣命到如今,枯槁的脸,单薄里衣在呼啸寒风里瑟瑟,他一无所觉,仰着脸望着顾凌羽,张着口发狂的嚎着,宛如厉鬼。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阿伊小姐……少爷!雪浪!徐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是穷途末路的老兽,在死夜里最后的疯搏。
顾凌羽闭眼落了泪道:“福伯。”福伯身后束手的人低头讷讷:“少庄主!……我们怕伤着他,不敢妄动。”顾凌羽道:“我知道,不怪你们。”回手解了披风,蹲下给福伯披上了道:“福伯,天冷,回房罢。”福伯那枯骨般的手用力抓住他,两行老泪这才滚滚而落下来。
“少庄主……”
他动着喉头,口里荷荷有声。他缓缓探手,伸着想摸他脸。顾凌羽便将脸凑上前去给他,他感受着那冰冷刮人的手指蹭着自己肌肤,脸上凉气入骨,撕心裂肺的痛。他不知何时,自己已热泪浸湿了脸颊。
“……是我,福伯。”
福伯大张着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哭泣。这一刻他似乎明白过来了,确认了顾凌羽确是回了来。顾少庄主失踪了半年,徐子奚连父孝也没出便远走缉凶,临走隐晦的透露了,要他小心门户。福伯在家里哪一日不为这两个年轻人多上一炷香、多求一声佛呢?孤零零守门的日子一过就是半年。那日徐子奚又是留了个纸条便出门,六扇门的捕快有的是公事。徐家没有人了。福伯在家里,关上门安安分分地过日子。他一日复一日的等啊。
他等来两具残尸,一座牌位,还有两个失踪了死不见尸的姑娘。
这一生也没能善终。他终于发着抖哭道:“报仇!……”顾凌羽别过了脸不敢看他。“福伯,您先起来罢。您病重了,怎能这样折腾。我送您回房,让大夫看看……”
福伯只是用力摇头:“不……不……”攀着他的手,颤颤巍巍的站起。顾凌羽大病初愈受不住力,晃了晃,身边人要上来帮手,被他止住:“别过来,离远点。”福伯已使劲拽了他去院里那棵老杏花树下。苍虬的树静立着,在雪里无言,树下有素果干花鸡酒菜ròu,一排的香明灭,青烟袅袅向上升起,直没雪间。福伯的声音抖了半晌,良久方出声道:“我日日……日日给她们上香。阿伊小姐……雪浪……小姑娘……喜欢漂亮、喜欢花、喜欢这杏树……”
顾凌羽默然无语,只是脸上不住的泪流下来。福伯仿佛看不见,转手用力扯了他去东院正堂。门大开着,两座牌位供在上面,香烛供品林立。福伯浑身的筛糠不住,连门也不能入,掩面在台阶外跪下了拼力磕头,咚咚有声。顾凌羽哭着跪行去扶他:“福伯!”已是点点血红浸染了地面,他喘息着哭笑着抬头,回头挣扎着向顾凌羽跪着。顾凌羽想躲,被他死命的拉住了,硬生生受了一个头。
“少庄主、少庄主……所幸您能来,老奴一直等着、等着您……徐家灭了门!……老奴这病体残躯的一把废物,终日是苟活着!……没有您在,这些日子,不敢见老爷少爷一面……”
顾凌羽满脑子只是扶起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抖着唇不住的摇头。“福伯!是我对不起……”然而对不起什么,终于说不出口。福伯已借他的劲站起来了,拉着他的披风,退了两步,脸上笑着,涕泪横行,冰碴冻了一额头的血。
他道:“少庄主,我知道您与我家少爷好。万事,托付您了。”
顾凌羽猛然瞪大了眼急道:“福伯!”已来不及了。福伯甩了披风,苍老的身躯也不知哪里来那样大一股力,身边人皆离得远,竟无人反应过来去拉他!……已是两步冲上,一头撞在了正堂门前。
须臾,血溅三尺。
作者有话要说: 昂你们不要打我,福伯挂掉是一开始定下来的。作者报复社会,徐家全灭,相爱相杀
阿羽的第三根稻草已到货。
但还是觉得结尾写的很仓促啊!想给点心理活动搓一搓阿羽的报社心情渐入佳境逐渐堆上□□,但是感觉竟然没有地方能完美地chā入了ORZ
这章的时间线不知你们看不看得明白。阿羽养好伤啪啪啪了春雨以后,因为表现良好,顾lún带他去看一眼江绫。然后回来他生病,病好了,继续表现良好【顺便传来消息福伯要死了】所以被批准去看师兄。
然后遭受重击。
下一章应该本文最□□了吧……但是有一个想写的奔去柳家拿星风皮的情节却没写,只好留下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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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真的,每次要回评论电脑不能回都很伤啊!你们造这痛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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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我不会说我写福伯抱着阿羽大腿喊“啊啊啊”的时候我都写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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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因为妹子说太快!我就是觉得节奏太快!顺手修了修!加字不加量!
☆、第三十三章 彩蛋系列
世间的事,为什么是如此呢?
顾凌羽不知道。
像是曾经欢笑过的梦都被大风吹去,留在原地只剩行尸走ròu的人。他看着那破了头的老人尸首被搬走收敛了,呆呆立在那里,眼神仿佛是空的,神情麻木了,再起不了一点波澜。有人上来问他道:“少庄主,这该如何处置?”他们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地办事,脸上并没有多少悲伤。原该如此……不过是一个老仆,追随了主人而去。
何谓切骨之痛呢?顾凌羽想。“买副上好的棺木厚葬了,”他怔怔的道。他想,死的为什么不是他呢?
死的人本来应该是他的。
“……也给他刻个牌位,放在师兄身边罢。”
其实他本来也没有什么资格谈什么感同身受。他本来连哭也没有资格。
然而眼泪还是在流,仿佛止不住。一条条泪痕冻成了冰,他甚至空不出手去温暖自己。好冷啊,身体是空的,动也动不了,只能站在这里,任透骨的冷风吹彻了心肠。可他连寂静一下也无法。身边那样多的人吵闹,扰他安宁。
便是突然涌上来的一股恶心痉挛,他捂着嘴反胃yù呕。“少庄主!”仆役们皆慌乱,忙忙碌碌围了过来。有人之前应诺而去了,补漏的急忙要扶起他,又有人捧热水来,装模作样地关心。有人道:“少庄主,您要不去房里休息一会,洗把脸,再来上香?”
他只是摇头着挥开那些人。喘息着向前膝行几步。台阶前地下的血仍是猩红,被大雪一点一点的覆盖了,极厚的那披风被捡起来,抖了抖,重披在他身上。他觉得脊背上那重量可怕得不能够承受,他不得不伏下来喘息,双手撑着地面,颤抖着,将身上那披风拂下来。
“拿火折子来……”他用手捂着脸低声的说:“拿香烛来。”
有个人跪在旁边,双手奉上了用物。他大抵是什么也没想的,接过火折子晃亮了,拽过那披风,面无表情点燃。周围惊叫:“少庄主!”“少庄主你这是……”他也不言语,跪着看那披风在风里烧得只余灰烬。火星还剩一点点,他头也不回的向旁伸了手:“香呢?”
大抵是被他吓住了,终是无人说话,一把香发着抖递在手上。他双手执了香,竟不进灵堂,就这样跪在门外,在四周又惊又疑的眼神下,对着那星火的余晖,恭恭敬敬拜了三拜。
拜完了他便站起来对身边吩咐:“备马。”也不理谁应答,径自去了徐子奚房中,从他衣箱里翻出大斗篷来披上。再走出门来,大步掠过无数的空白着脸的仆役。马已在大门外备好,精神抖擞地打着响鼻。他接过缰绳,跨鞍上马,耳听有人在问:“少庄主这就回庄?”他便居高临下看了一眼。
然身后无数的人,全都没有脸。他看不见那些人的脸,只看见大雪纷扬,浪潮浮动,全是死一样的白色。他笑了一下,策马离开。身后惊叫:“少庄主!”他置若罔闻,扬鞭催马疾驰,直奔柳家。
他其实从未从锦江去过柳家,但路是知道的。出城认准了方向一路快马,也不过一个时辰便到地方。这时雪已越发的大了,庄里一片炊烟屋舍连成了阡陌,白墙灰瓦,雪墨无声。他提缰一路的往前,马蹄声声溅在雪里。直到柳家门前下马,主人数月的失踪,大门已被衙门封条封了。他多看一眼也没有,脚下提气一跃便翻过院墙,目不斜视向着江绫房里进去。须臾取了东西出门来,忽听人唤道:“少庄主。”
他就住了脚,纵然是当场抓住了,却连呼吸也没急促一分,他唤:“莫伯。”侧头看着顾莫从角落里走过来,神色冷冷的道:“少庄主来做什么?”
他也只是笑着,向他举了举手中那物。举了举这一大块、一大块、黑色的、冷硬的、腥臭的、过去陪伴他多年的……唯一的现实。
他微笑道:“没什么,不过是星风的皮。”
“娘,您也为我辛苦多日,儿子惭愧,只有奉您一杯香茶,聊表谢意。”
他在双亲面前恭敬地端着茶杯,面上微笑。母亲含泪接过了笑道:“我儿孝顺。”而父亲将空杯重重在桌上放下了,神色尤怒。“你也不用妄想奉杯茶就能免罚,就是你莫叔再为你求情,这十鞭家法也免不了!”
这话说得很重。然他并不惶恐,也不难过,只是不慌不忙地放下托盘,撩袍跪下。“儿子不敢。”
母亲再次同父亲争吵:“夫君又生什么气呢?茶都喝了,为何还这样计较?福伯在这孩子面前死得那样惨,就是你过去了,能不动容?又给他找了那样的马!这不是存心逼他吗?!何况他又没有进柳家的门!”
“若不是我安排他莫伯在那儿,你当他不进去?我气他想星风?”父亲便是冷笑:“想要马皮。嘿,区区一块马皮,咱们庄里上下百十号人,除了你我,谁不能供他差遣?”
母亲怒道:“他小时候你哪桩事不是教他亲力亲为?莫叔都为他求情,自己去怎么了?他就有什么错,病得那样,你还要疑神疑鬼!”父亲怒拍了桌子!“所以就只有我是恶人,要惦记着打杀我这个肚子里有反骨的儿子!”
可争吵又有什么用呢?母亲知道父亲真正疑什么呢?他心如止水,笑着拉住了。“娘,爹生我的气,原是理所应当。”
母亲哭道。“阿羽!……你爹这样,你也这样。”他只是笑:“我做错了事,便该责罚。”转而对父亲磕头:“爹别生娘的气,她也不易。”
父亲便也有些挂不住。不是,连门都没进吗?却仍要骂一句:“知道心疼你娘,还不算没救,滚回去闭门思过!”他磕头道:“儿子领命。”被母亲拉住:“急什么,和娘说几句话。今日累这样久,身体还好么?星风你祭了么?”
母亲那样明显地横了父亲一眼道:“也让你爹听听,你是不是在胡乱做事。”回过头来,眼里尽是慈爱。
他便微笑。“娘您放心,我很好。”
“我在炉灶边把星风的皮烧了,让厨子蒸了两个豆饼给它,又从井里舀了瓢水。”
母亲面色便温柔。她是那样担忧他哀毁过甚啊,想把所有最好的都给他。“你从前不是说咱们庄外那山泉好,为何不让人挑一桶来用呢?”又拿帕子拭泪:“都是你爹乱发脾气,弄得你在灶边祭星风……这像什么样子!”
父亲被骂到了,半咳一声,转脸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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