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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已经是身处汉宫最高位置的女子在宫人的簇拥下走进冷宫,洛珩进来的第一眼便瞧见羽歌对着肚子微笑说话的模样,长眉微挑对身边的王后说道:“姐姐,绿嫔可是亲眼看见那贱人怀了孩子后落红的。按理说,落了红那孩子是保不住了,可是如今那肚子”说着,眼睛斜瞥了一眼身旁的已是嫔妃装扮的绿芙。
绿芙连忙点头,对王后唯唯诺诺说道:“夫人,嫔妾亲眼看见那日羽歌在冷宫里捂着肚子疼得说不出话来,身下的裙子已经出现了血迹。”
王后听着两个人一唱一和冷着脸一直不说话。
羽歌听见唱和本就一惊,下意识地摸住自己的肚子,一张脸似白瓷一般不见血色,她走上去行礼不卑不亢:“不知王后和夫人今日来冷宫,不知道有何见教?”
王后盯着羽歌的肚子,目光绵绵如针,伸出手想去摸却被羽歌躲开:“本宫算了算日子,十月怀胎,还有两个月便是妹妹临盆的日子,但妹妹这肚子可不像八个月的身子。”
羽歌轻轻一笑,摸着肚子说道:“许是孩子还不想这么早就出世,又或者是知道一些居心叵测的人暗中做了手脚。”
话一说,洛夫人和绿芙瞬间变了脸色,洛夫人对她喝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王后端着一派正宫之主的威严,居高临下地看着羽歌,冷冷说道:“本宫今日不带御医来是想为陛下和你留点尊严,不管这个孩子是不是陛下的孩子,都不能留下。”
看到羽歌眼中的慌乱,洛夫人退了一步冷笑,啪啪手掌身后便有两个仆fù端着一个食盒走出来,她扬眉,眉目虽漂亮却是带着恶意看着羽歌说道:“您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得宠的夫人吗?本宫今日就是把你弄死了,陛下也不会知道!依本宫看来,你肚子里的根本就不是陛下的孩子!”
羽歌的脸刷的一下惨白,捂住肚子惊恐地看着那个食盒,踉跄地往后退去。
阿福挤开宫人挡在羽歌面前,想要拦住仆fù,对洛夫人哭着求道:“求夫人高抬贵手,求夫人高抬贵手吧,求求你们放过无辜的孩子吧!”
王后皱眉,呵斥道:“把阿福拖下去!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身后出来两个舍人一人拉住他的一只手把他带出了冷宫。
洛夫人从食盒里拿出装着墨色汤水的碗递给绿芙,“去,给她灌下去。她的孩子根本就不是陛下的孩子。”
两个仆fù便走过去架住挣扎的羽歌。绿芙惨白着一张脸,哆嗦地接过汤碗,一步一步朝羽歌走过去。
羽歌披散着头发,冲绿芙哭道:“不要、不要,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的孩子,它是无辜的!绿芙,求求你,看在同门十年的份上,不要伤害我的孩子!”绿芙颤抖着将汤碗送到羽歌嘴旁,旁边两个仆fù一个抓住羽歌的头发,一个捏着她的嘴巴。王后平静地看着一切,而洛夫人则面带嘲讽。
此时,门外又有舍人唱和:陛下驾到
绿芙一惊,那汤碗便从她手中掉下来,摔了个粉碎,黑色的yào汁溅得羽歌白色的裙摆墨色点点让羽歌惊魂未定。
萧殷冷着脸走进来,扫了一眼一双剑眉皱的极深,对按着羽歌的两仆fù喝道:“放肆!”那两个仆fù立马跪在地上,连忙磕头。萧殷走上前去将那两个仆fù踹开,扶起跪在地上梨花带雨的羽歌,面如表情地对王后她们说道:“王后如此兴师动众,若是寡人晚来一步,岂不是羽歌的孩子都保不住!”
洛夫人抢白道:“陛下,那贱人肚子的孩子分明不是”
“羽歌肚子里的孩子是寡人的!寡人说是,它就是!”萧殷冷冷地眄了洛珩一眼,回头对大监说道,“何太医过来!”
闻言,羽歌身子一僵,紧紧护着肚子。萧殷轻轻拍她的背,“不用怕。”
何太医把过脉后,对萧殷拱手面不改色地说道:“秉陛下,禀夫人,夫人胎位正常,母女尚且相安无事。只是小公主胎动异于寻常孩子,生长缓慢,但先例亦是有过的。”
洛夫人又惊又喜:“是个女孩子?”
何太医捻着他的山羊胡子,慢悠悠点头:“夫人正解。”
羽歌抿了抿嘴角,不说话。王后亦是顺着台阶下去,对萧殷说道:“即使如此,那,陛下是否要让羽歌妹妹出来,寻一个地方好好将养,冷宫毕竟不是个合适的地方”
没想到,羽歌摸着肚子,眉眼尽是倔强:“不去,我哪里都不去!”一句话将王后的面子驳了个一干二净。
萧殷转过头对王后淡淡说道:“行了,折腾了大半天,你们都回去吧。”
王后也不好再说什么,和洛夫人对着萧殷行了个礼带着一干人浩浩dàngdàng离开冷宫。
等她们走后,羽歌对着萧殷跪下来,一行泪落下来,凄凄楚楚地说道:“羽歌谢谢陛下救命之恩,羽歌知道自己铸下大错不求陛下原谅,但还望陛下不要迁怒这个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
萧殷冲何太医使了个眼色便让他到冷宫外先等着,等何太医走后,萧殷伸出手揩了揩羽歌脸上的泪痕,叹道:“这个孩子是宋斐的?他知道吗?”如果知道,他会走得这么干脆吗?
羽歌轻轻点头,算是默认。
“寡人答应了宋斐还你自由,你想去哪儿便去哪里,便是出宫返回越国寡人也会替你打点。”萧殷注视着羽歌,发现即使她怀着别人的孩子依旧美得令人心惊,让他心惊!
他顿了顿,说道:“但是,你若想要寡人原谅你,便借这个机会回到寡人身边,也为了这个孩子。只要你愿意回到寡人身边,过往种种寡人都不计较,就连这个孩子寡人也视如己出。”
树上的琼花开得正好,随风摇曳,洒下清淡的香气。
一朵开得极盛的琼花就那样坠下来,随着萧殷淡淡的语气落到他皂靴旁边。
羽歌跪在地上看着那已算是开败的琼花,摸着肚子笑了:“陛下你看,这朵琼花从枝上落下来,那它便再不可能回到枝上。”
萧殷背着手,眉眼间有着自负的神情,“但是,明年这个时候它会再长出来。”
“但那也不是那一朵啊!”她笑得极明丽天真,语气中理所当然挑明说道:“就像花与树的关系,陛下当日把羽歌送进冷宫,羽歌与陛下的缘分就尽在那日。陛下,羽歌哪里都不去,就在冷宫里等他回来。”
她要等着他,她要等着会有那么一天那个人会回来带着她与他们的孩子,离开这里。
萧殷一向觉得羽歌是个温柔恭顺的女子,胆小得甚至曾在他面前瑟瑟发抖。
直到这一刻,直到他听到她的话,直到他看着她的笑容,他这才发现,眼前这个女子的爱恨是那么简单而分明,容不得半点掺假。
“那寡人又拿什么去堵众人悠悠之口呢?”萧殷看着她,眉眼间是山雨yù来的情势。
羽歌一头青丝仅仅是用一根发钗松绑着,她的长睫微颤,似是下定决心。
抬起手,她拔下束发的钗子,比着自己眼角闭上眼在脸上狠狠地一划,那般干净利落就拖出一条血痕,白瓷一般的脸上便出现了裂缝。那般好看的容颜转眼便毁在自己手上却没有半点惋惜和犹豫,无端让人心寒。
羽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扶着肚子磕了一个头,青丝散在身后,半张脸鲜血淋漓,“羽歌无福分,不能侍奉陛下了。”
萧殷冷冷一笑,拂袖而出:“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但寡人告诉你,你不会等到他,不可能等到他。”
羽歌伏在地上,风一吹树上的琼花花瓣瑟瑟落下来粘在她的头发上,像是覆了她一身。
她闭上眼静静说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转眼十月临盆之际,阿福始终记得那天下着极大的雨。
他从雨中狂奔到冷宫,而羽歌躺在床上,汗水早已褥湿了头发,疼得抓着床沿的指骨如象牙,他急急扶起她:“羽歌,走,我们走。我带你去找御医,我带你去找大夫。”
羽歌哭着抓着他的手,头发站在她的脸上脖子上,结痂的疤痕混着眼泪尤其凸显,喊道:“不,我不走,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在这里等他回来!”
宫里再也没有出现宋斐,众人都道那个年轻有为的郎中令在出征南燕时不幸死去。
萧殷有一回在听到宫人们如此议论的时候,竟然没有怪罪任何人,这样的说法便是被所有人认可了。
连阿福都渐渐相信,那个武功高强的宋斐早已死去,早已死在异国他乡,“羽歌,醒醒吧,他不会回来了!”可是羽歌并不理会,阿福没有办法只好放下她去请大夫,他刚一打开门却愣住,看见大监打着伞伴着急急匆匆赶来的萧殷,后面跟着十几个侍卫,腿一软唤道:“陛下,您、您怎么来了?”
萧殷目光yīn沉,对一同赶来的何太医吩咐道:“寡人相信你,记住,羽歌和孩子你都要给寡人保住!”
救人如救火,何太医也不多说,让阿福带路进了房间。大监打着伞,漫天的瓢泼大雨,求道:“陛下,保重身子要紧,要不咱们先回去,等夫人生出来再来也不迟。”
萧殷背着手,泥泞沾上他的衣袍,他面无表情,不知喜怒地说道:“寡人就在这里等着。”
一行人静默地站在冷宫门外,瓢泼的大雨打在身上但没有一人发出任何声响,唯余女子生产时发出的痛喊。
萧殷的眼睛中似有一团火在燃烧。明明是在幽暗破败的冷宫外,萧殷却想到了那年羽歌在琼花树下笑得明丽天真的模样,那是他即便权倾一世也比不上宋斐的地方。
房门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女声,在雨夜里显得尤其狰狞,紧接着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
大监似是松了一大口气,“终于生了!”
☆、愿得一心人8
阿福哆嗦地打开门,跪下来说道:“回禀陛、陛下,是个女婴。”
萧殷不知喜怒地点了点头,从袖管中取出一样物什递给大监,而大监捧着它在雨中转jiāo给阿福。
那是宋斐的短笙,只是雪白的流苏坠子上一半是干涸的血迹。阿福接过那管短笛心神激dàng,只听萧殷冷漠地对阿福说道:“告诉羽歌,她等不到他了。”
阿福失望伤心地跌坐在地上,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萧殷则早已被众人簇拥着远去。
阿福将萧殷的话转述给她,羽歌似是听不懂他的话一般只是哄着襁褓里睡着的孩子,似是商量的语气:“我记得诗经里有一句‘南有乔木,不可休斯’,取那一个‘南’,好不好?”
不好。
一点都不好。
跟国号起着冲突,以后肯定会改的。
阿福心里是这么想着,却不愿意拂逆她的意思。
他含着泪将那管短笙塞给她手中,触手生温的润度,翠绿通透的颜色,深入刻骨的疤痕在平静的绿湖中深深划开纹。
羽歌怔怔地看着手中短笛,竟是笑了,对着阿福眉眼弯弯地说道:“阿福,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会觉得宋斐他回不来了,可是我明明知道,他会活着,会在世上好好活着。我只是想等着那个人,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要来告诉我,我等不到他?”
她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坐的笔直端庄,怀里的孩子犹自睡得香甜,灯火将她的声影打在窗户纸上,是无助单薄的样子,“我累了,阿福,你先回去吧。”
史官记载:
光君熙合十八年间,昼夜jiāo替有星火绛于南汉冷宫,而引妖火,诡异非常。
世闻其者,莫不惧之。而后三年,南夏边境动dàng不安,引咎,归于星火。
然民间亦有传闻,星火乃帝星陨落,降于南夏,盛世之辟也。
(详细请参考《帝女山河覆》)
那场星火带走了羽歌,而如今已是第十个年头的春日。
当我再次提着篮子登上琅山祭拜她时,却看见了原以为死去多年的人宋斐。
纵使他戴着青铜做的半寸面具,纵使那两鬓已是白发掺杂,可是我依旧认出他那薄凉的唇,执剑的手,和面具下他那双如同若水的眼睛。他看着我,平静说道:“好久不见,阿福。”
篮子掉在地上,有簌簌的桃花落在盖着篮子的青花软布上,我颤抖着嘴唇,不敢置信:“宋斐?你没死?……你没死,那这么多年,你到哪里去了!”
他笑了笑,很平静,但那份平静中带着隐藏的慌乱,他握着手云淡风情地说道:“我毁了容貌一直待在燕国,这么多年我放出探子到南夏就是想知道你和羽歌的消息。现在我终于回来了,我来带她离开这里。”
满山素馨花开得很好看,是那种荼靡的好看。
我很没出息地哭出声音来,指着他身后我亲自立的坟冢,素白的桃花瓣落到坟包上,漂亮得触目惊心,“她在那里。”
宋斐淡淡垂下眼,面具遮住他的表情,“阿福你别说笑了,那是座空坟。”
他紧紧握住手,一双手背上青筋布满如同老树。
“可是一座空坟却葬着你的短笙,是吗?”我接过话道,提起掉在地上的篮子,缓缓走到坟冢前,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出来,眼泪像是不值钱的水一般肆意流淌。
我努力维持着嗓音的平稳诉说着,“你不是想知道她的消息吗?我来告诉你,她等了你七年,整整七年!”
我抬起手捂着眼睛,却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你走之后的第一个年头,她自毁了容貌让她能继续留在冷宫。”
“她为你生下一个女孩,那个孩子漂亮又乖巧;羽歌生下孩子后变得疯疯癫癫,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抬头望向唇色尽失的宋斐,哽咽着说道,“因为所有人包括我以为你早就死了,她选择疯掉,选择在所有人都认定你已经死去的现实中疯掉,也许这样她才能怀着一腔孤勇地等下去,等你回来带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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