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一长串没完没了的威胁和辱骂,没一句有新意的。我尽量以礼相待,那司机显然气坏了,我当然不希望他忍出内伤,可我毕竟真有更紧急的警务要处理。我试图跟他解释,可他显然不是那种能边叫喊边倾听和理智思索的人。
所以一个很不高兴的湿透了的警察来得正是时候,恰如其分地打断了这个喋喋不休的家伙。“我特别想知道那辆车的司机是怎么回事?”我问。
“是吗,”他说,“请给我看你的证件。”
“我得赶紧去一个犯罪现场。”我说。
“你现在就在一个犯罪现场。”他说。我给他看了我的证件,他仔细端详半天,滴滴答答的运河水打湿了我的镀膜照片。最后,他点点头说:“好吧,摩根,你可以走了。”
从“悍马”司机的表情上看,你会以为警察刚刚说的话是把罗马主教给烧了。“你不能让那杂种就这么走了!”他尖叫,“那杂种撞了我的车!”
那警察很酷地看看他,又洒下几滴运河水,说:“我能看看你的驾照和证件吗,先生?”这听上去是一句很精彩的预示我可以离去的台词,我赶紧开溜了。
我那可怜的小车发出一阵很郁闷的噪音,但我还是驾着它朝着大学开去,没办法。不管它受了多重的伤,它得把我载到那里,这让我对我的车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我们两个都是原本制造精良的机器,被命运拨弄着屡受重创、面目全非。这感觉太让人自艾自怜了,我沉浸其中过了好几分钟。这之前的怒气已经消散,好像警察身上的运河水滴进了草坪。看着开亚洲龙的家伙游向对岸,爬上去,走掉,这颇像近来发生的每一件事:眼看着追到了,然后又被人釜底抽薪。
现在又出现了一具新的尸体,我们还没有弄清它和其他两具的关联。这让我们感觉我们像狗场里的灰狗,追赶着一只假兔子,它永远在我们面前一点,每次可怜的灰狗以为下一刻就能咬到兔子了,兔子却又飞快地跳开。
我前方是两辆警车,四个警察已经在卢埃艺术博物馆周围拉上了警戒线,将围观的群众向后劝。一个很威武的剃光头的警察过来迎接我,指着建筑背后给我看。
尸体是在博物馆背后的一丛植物间被发现的。德博拉正和一个学生模样的人说话,文斯马索卡蹲在一具躯体左腿的踝骨旁边用一支圆珠笔在小心地抠着什么。从路上看不到尸体,可也不能说是被小心地隐藏着。它显然像另外两具一样被烤焦了,而且也像那样被用一种肃穆僵直的姿势摆放着,头颅被陶瓷牛头取代了。眼看到这情景,我再次等着内心深处能够出现那种提示,可什么也没有,除了一阵热带柔风吹拂着我的脑仁。我还是孤单一人。
我正在那儿跟自己较劲,德博拉冲了过来,嗓子提高八度。“你可算来了,”她嚷着,“你去哪儿了?”
“缝纫课。”我说,“这跟前边的案子类似?”
“看着像。”她说,“你说呢,马索卡?”
“我觉得这次有了突破。”文斯说。
“真他妈是时候。”德博拉说。
“有个脚链,”文斯说,“是白金的,所以没有熔化。”他抬头看看德博拉,露出他那可怕的假笑:“上面印着泰米的名字。”
德博拉皱起了眉,朝博物馆侧门望去。一个高个子男人,穿着绉条布外套,打着领结,正和一个警察站在那儿,他面色焦急地看着德博拉。“那人是谁?”她问文斯。
“凯勒教授,”他告诉她,“教艺术史的。是他发现的尸体。”
德博拉继续皱着眉,她站起来,朝那个穿制服的警察示意,让他把教授带过来。
“您是……”德博拉问。
“凯勒。古斯凯勒,”教授说。他年约六十岁,长得挺英俊,左颧骨上有一道疤。他看上去并没被尸体吓晕。
“这么说,是您在这儿发现了尸体。”德博拉说。
“是的,”他说,“我过来检查一个新展品美索不达米亚时期艺术,这是挺有意思的一种艺术然后我就在灌木林里发现了那个。”他皱起眉头:“大约一小时以前,我估计。”
德博拉点点头,好像她早就知道了这些,甚至包括美索不达米亚的部分,这是警察惯用手法,能让对方补充新的信息,特别是如果感到多少有些内疚的话。不过这招对凯勒没起作用。他只是站在那儿,等着下一个问题,德博拉也站在那儿,努力思索下一个问题。我一向为自己刻苦钻研出来的人工社jiāo技巧而自豪,不能眼看着沉默变成冷场,于是我清清喉咙,凯勒转头看着我。
“您能跟我们说说陶瓷头颅吗?”我问道,“从艺术的角度。”德博拉瞪着我,她大概是嫉妒被我想出来一个问题。
“从艺术的角度?没什么价值。”凯勒说道,低头看着尸体上的牛头,“看上去那是通过模具做成的,然后在比较简陋的陶瓷窑里烧制出来。甚至有可能只是一个大炉子。但从历史观点上说,它要复杂、有趣味得多。”
“有趣味指的什么?”德博拉打断他,他耸耸肩。
“嗯,它算不上完美,”凯勒说,“但显然制作者在试图重现一种古老的设计。”
“有多古老?”德博拉问。凯勒扬起眉毛,又耸耸肩,好像她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但他还是回答道:“三千到四千年。”
“真的很古老。”我很适时地接了一句。他俩都看着我,这让我觉得应该加点稍微聪明的评论,于是我说:“是从世界的哪个地方来的呢?”
凯勒点点头。我问对了。“中东,”他说,“我们在古巴比lún王国发现过类似的主题,甚至可以追溯到耶路撒冷时期。牛头是对其中一个显赫之神的祭祀品之一。一个相当讨厌的神,确实。”
“莫洛克。”我说道,念出这个名字甚至让我的喉咙发紧。
德博拉怒视着我,绝对坚信我在对她保密,不过她还是又把头转向凯勒,听他继续说下去。
“是,没错,”他说,“莫洛克喜欢用活人做祭祀。尤其是孩子们。标准做法是这样的:献上你的孩子,他就保你有一个好收成,或者在对敌战争时打胜仗。”
“好吧,那么,我想我们今年的收成会特别好。”我说,可是他俩谁都不苟言笑。唉,好吧,你费尽心思给这个悲惨世界带来一点点乐趣,如果人们不领情,那是他们的损失。“为什么要烧尸体?”德博拉问道。
凯勒轻笑了一下,好像教授对学生表示“问得好”那样。“这是整个仪式的关键,”他说,“有一个巨大的莫洛克雕像,以牛头做头颅,那本身就是一个炉子。”
我想象哈尔潘和他的“梦”。他是事先就知道莫洛克,还是就像我听到音乐那样的方式了解到的?或者,德博拉一直都是对的,是他去到雕像前,杀了女孩尽管这看上去很不可思议?
“炉子。”德博拉重复着。凯勒颔首。“他们把尸体扔进去?”她说,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而且似乎这都是凯勒的错。
“哦,比那个有意思,”凯勒说,“他们用仪式表达奇迹。很复杂的一套程式,但这就是为什么莫洛克的魅力长盛不衰的原因很让人信以为真,很激动人心。雕像会向人群伸出手臂。当你把祭祀物放上他的臂膀,莫洛克会显灵,吃掉祭祀物他的手臂会缓缓举起牺牲品,把它倒进自己嘴里。”
“投入火炉,”我说,不想再被冷落,“伴随着音乐。”
德博拉狐疑地看着我,我想起来还没有人提及过音乐,但凯勒耸耸肩说道:“是的,没错。号角和鼓、歌唱,全都有催眠效果。在神将牺牲品倒进嘴巴并坠落的时候达到高潮。顺嘴而下,你掉进炉子。活着。对牺牲品来说,滋味可不好受。”
我相信他说的这些我听到过那遥远鼓声的悸动,那对我来说也不好受。
“还会有人崇拜这个神?”德博拉问道。
凯勒摇头。“已经两千年没有了,至少我知道的是这样。”他说。
“那这是怎么回事,”德博拉问,“这是谁干的?”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凯勒说,“而是记录翔实的历史。随便谁只要做一点功课,就能找到足够的资料做成目前发生的这些。”
“可是目的是什么呢?”德博拉说。
凯勒礼貌地笑笑。“这我可真不知道。”他说。
“那知道这一切却都帮不到我啊!”她说,那语气像是在说,凯勒有责任给她一个说法。
他朝她像个教授那样微笑着。“多知道些没坏处。”他说。
“比如,”我说,“我们知道了某个地方肯定有着一座戴着牛头的雕像,身体里是一个炉子。”
德博拉把头甩过来朝着我。
我凑上去低声说:“哈尔潘。”她朝我眨巴着眼睛,我知道她还没反应过来。
“你觉得那不是一个梦?”她问道。
“我不知道该觉得什么,”我说,“但是如果有谁当真在做着有关这个莫洛克的事儿,他怎么就不能依靠一切手段去做成呢?”
“混蛋,”德博拉说,“可是,你觉得这么个大东西能被藏在哪儿呢?”
凯勒轻轻咳嗽了一下。“恐怕要考虑的比这个多。”他说。
“比如?”德博拉问道。
“呃,还得考虑怎么隐藏气味,”他说,“烧焦人体的气味。这种气味绕梁三日,且相当令人难忘。”他说到这里显得有点难为情,于是耸了耸肩。
“那我们就去找一个巨大的味儿了吧唧的肚子里带火炉的雕像。”我欢快地说,“那应该不难找。”
德博拉瞪着我,我再次对她对待生活的严峻态度有点失望尤其是我几乎已经确信自己将会加入到她的平凡幽暗的世界和她终生为伍,我的黑夜行者再也不会现身了。
“凯勒教授,”她说着转开头去,彻底抛弃了她可怜的兄弟,“关于这堆牛屎您还有什么能帮到我们的吗?”
这句话说得很妙,值得鼓励,我几乎希望那是我说的。不过凯勒似乎无动于衷,甚至德博拉自己也是如此,她似乎并没意识到她刚说了句俏皮话。凯勒只是摇了摇头。
“我实在说不出什么,”凯勒说,“我只知道跟艺术史有关的一点儿背景。你大概该去和哲学系或比较宗教系的人谈谈。”
“比如哈尔潘教授。”我再次低声说道。德博拉点点头,但仍然瞪着眼睛。
她转身走开,幸亏又想起来还要表示礼貌。她又转回来对凯勒说:“您提供的信息非常有用,凯勒博士。您要是还有别的情况补充,请跟我联络。”
“当然。”他回答道。德博拉扯着我的胳膊大步走开了。
“咱么去注册办公室?”我忍着胳膊上的痛楚礼貌地问道。
“对,”她说,“不过要是看到有个叫泰米的注册了哈尔潘的课,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把胳膊从她的掌握中挣脱出来:“如果没有呢?”
她摇摇头:“好啦。”
可是当我再次经过尸体时,被什么东西拉住了裤子,我低头看去。
“啊,”文斯清清嗓子,“德克斯特。”我扬起眉毛,他脸红了,松开了我的裤管。“我得跟你谈谈。”他说。
“能不能,”我说,“等等再说?”
他摇头。“非常重要的事儿。”他说。
“哦,那好。”我往回走了三步,他仍然蹲在尸体旁边,“怎么了?”
他看着别处,简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流露出了真实感情,他的脸更红了。“我跟曼尼谈了。”他说。
“好啊。而且你还活着回来了。”我说。
“他,嗯,”文斯说,“他想做几次改动。啊,在菜单上。你的菜单。婚礼用的。”
“啊哈,”我说,尽管在一具尸体旁边用这种口气显得很无礼,可我就是忍不住,“别跟我说,这些改动很昂贵。”
文斯不敢抬头看我。他点点头。“是的,”他说,“他说他有个好创意。很新颖独特的。”“我觉得棒极了,”我说,“不过我不觉得我付得起他的创意。我们得跟他说不。”
文斯又摇摇头。“你不懂。他喜欢你才打的这个电话。他说合同规定他有权做任何改动。”
“而且他能对价格做任何改动?”
文斯确凿无疑地面红耳赤了。他嘟囔着什么,使劲看着别处。“什么?”我问他,“你刚说什么?”
“差不多翻倍。”他说,很小声地,刚刚能听见。
“翻倍?!”我说。
“是的。”
“那就是500美元一位。”我说。
“我肯定会特别棒。”他脸红筋胀地说。
“500美元一位得比特别棒还棒。最好能管泊车、擦地板,外加背部按摩。”
“这是引领时代潮流的东西,德克斯特。你的婚礼有可能会上杂志的。”
“嗯,会上《今日破产》杂志。文斯,我们得跟他谈谈。”
他摇头,继续望着草丛。“我不能。”他说。
人类是愚蠢、无知和麻木的绝妙组合,不是吗?哪怕是文斯这样整天伪装的人。此刻,这个无所畏惧的法政科专家,面对一具惨烈的尸首不到几英寸远,他连眉毛都不会动一下,却对一个以雕巧克力为生的小个子男人怕到了要瘫痪的地步。
“好吧,”我说,“我自己去和他谈。”
他终于抬头看我了。“小心点,德克斯特。”他说道。
双面法医Ⅲ 第二十二章 拜访威尔金教授
我赶上了正在调转车头的德博拉并钻进了车,我们一同朝注册办公室开去。短短的路途上她一语不发,我也满腹心事。
在注册办公室飞快地查过一圈之后,没有叫泰米的学生注册哈尔潘的课。但德博拉在等待的间隙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找上学期的名单看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