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弥不禁暗自咋舌。她虽是我亲妹妹,但却是个麻烦人物。
“就在那里。”
不知不觉间,已来到和见居住的大楼。位在从大路转进的小路上,一间小巧的老旧大楼。
“哎呀,你住在这么不起眼的地方啊。”
“虽然有点老旧,但设备很完善,格局是早期的,所以还满宽敞的。”
他们从空dàng的电梯大厅一路上到四楼。昏暗的通道,空气犹如冻结般冰冷。
走进位于角落的房子,眼前出现简单、整洁的室内景致,很像和见的风格。虽然只行一房两厅,但确实相当舒适宽敞,不会给人封闭感。
“这房户很有你的风格。我睡哪里?”
“那张沙发可以当床用,你也可以在我旁边铺垫被睡。”
“可以待会儿再想这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不好意思,虽然你才刚到,但我希望你能陪我去个地方。你一身黑衣正好。”
惠弥将行李放进屋内,正打算脱下大衣时,和见开口对他如此说道。
“跟我穿黑衣有什么关系?不会是要去参加丧礼吧?”
他半开玩笑地转头望向妹妹,但一看和见手里拿着佛珠和紫色袱纱【注:一种绢布,用来包奠仪之用。】,一时为之语塞。
“真的是丧礼?谁啊?”
“真是抱歉,惠弥。是一位熟人的告别式,我非出席不可。很快就会结束。我请你吃晚餐,当作是赔罪。”
“不用请客赔罪啦。有人过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对方什么时候往生的?”
“前天早上。”
“时间算得还真准。旅途最先去的地方竟然是告别式会场,还真是从来没遇过呢。和见,我穿这件大衣不太好吧?你有没有什么正经的大衣?”
和见望着惠弥的羊皮大衣,陷入沉思。
“说得也是。我是觉得无所谓,但你可能会引人侧目。”
“真过分,你说引人侧目是什么意思!我是因为俊美而引人瞩目好不好。”
惠弥虽是男儿身,却有玲珑的身体曲线;和见虽是女儿身,却有宽阔的肩膀,所以两人有时能同穿一件衣服。最后,惠弥决定向和见借一件黑色皮衣穿。
“寺庙在哪里?”
“在外国人墓园附近。”
这次他们在大路上拦了辆计程车前往。
关上计程车门,两人在后座坐定后,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朝惠弥袭来。他在世界各地工作,甚至去过人称边境的地区,每个不同地方的印象都很鲜明,但终究只是晃眼而过的风景。不论工作还是生活,始终都处于移动的状态中。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一直住在相同场所”的感觉变得一年比一年淡薄。一旦习惯在激烈的商场中与人厮杀,日常生活这句话的意义,会渐渐变得像粉彩画一般,影像模糊而遥远,进而产生一种微妙的疏离感,仿佛自己是活在与世人平行的另一个世界。
昔日共度十多年亲密时光的双胞胎妹妹,如今独自一人悄悄住在北方的某个都市里,与自己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接触,想来便觉得很不可思议。
雪花翩然飘降,路上的行车皆小心翼翼地驾驶。
“惠弥,我问你。”
“什么事?”
“你究竟来这里做什么?”
“咦?”
妹妹唐突的质问,令惠弥抬起头来。
眼前这双不带任何情感的双瞳,正紧盯着他。
惠弥心头一惊,难道她已感觉出什么?
“干嘛这样问,我当然是来带你回去啊。”
“是吗?”
“有什么好怀疑的?久没见面,你变得冷漠多了。”
“会吗?我只是在想,我们这位总是在世界各地奔波的大忙人,这时候竟然有空前来。”
“唷,你这是在挖苦我吗?我只是刚好有点时间。我夏天时完全没休假呢。”
“意思是,你提早休圣诞假期?”
“可以这么说。哼,搞什么嘛,难得见面,大家却都这么无情。姐姐和妈妈她们也老是在我耳边念个不停,一会儿叫我娶老婆、一会儿叫我买房子、一会儿又叫我到北海道说服和见。自己的宝贝儿子难得放假喘口气,她这样实在太过分了。”
惠弥一脸不满地噘起了嘴。
和见此刻脸上浮现的不知足冷笑,还是充满温情的微笑。
她果然已察觉苗头不对。
和见面朝前方,惠弥偷瞄着她的侧脸,心中如此暗忖。
可是,她能感觉到什么呢?她不可能会发现才对。因为这件事和她毫无关系。
车子缓缓爬上宽广的坡路,在离一座古老的宏伟寺院仍有一大段路的地方停下。一群身穿黑衣的人们正缓步而行。前来吊唁的客人不少。惠弥若无其事地展开观察,感觉这群人个个穿着不俗,似乎都是学术人士。
“停这么远好吗?”
“没关系。”
走出车外,一阵强风袭来。前方就是大海。一户户民宅座落于强风吹拂的山丘上,抵御着风雪。于房屋之间穿梭的狭小巷弄对面,可以望见暗灰色的大海。
惠弥正yù往坡路上走去时,发现和见并未跟上。
“怎么了?快点去上香啊。你不是叫计程车在这里等吗?”
惠弥转头望向妹妹,见她脸上浮现空虚的神色,心头一怔。
“和见?”
妹妹倏然递出袱纱。
惠弥一时猜不出她的用意。
“我没办法去。惠弥,麻烦你代我走一趟。”
“没办法去?这是怎么回事?我根本就不认识对方啊。”
“拜托你。去了你就知道。”
和见似乎不肯移动半步。
惠弥脑中一片混乱,这时,他不经意地望向山坡上那座寺院摆出的一块白色看板。
上头写着几个黑色的大字。
[故 若慧博士告别式会场]
一阵战栗如波浪般从背后窜升,惠弥不禁伸手一把握住妹妹的肩头。
“喂,和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真的吗?这真的是他的告别式?”
他强忍住想使劲摇晃的冲动,正面紧盯着妹妹的双眼。
但他眼前看到的,是失落,以及无尽的空虚。
和见全身虚脱无力,表情哭笑难分。
她双肩颓然垂落,整个人靠任惠弥身上。
“我不是说过了吗,今晚就会结束了。”
她的语气中流露出疲惫与孤独,令惠弥一阵愕然。
然而,一切事情,绝非今晚过了就能结束。
和见的事,一直是这几年来,神原家家庭会议中最大的牵挂。
她大学还没毕业,便在第三次的挑战中成功考上司法特考,在东京一家大型法律事务所任职,并与学生时代的男友订定婚约,人生堪称是春风得意;家人和亲友也都为和见的光明前途感到骄傲,为她描绘光明的远景。
当时惠弥人在美国。大学毕业后,他进入一家外资的制yào公司研究室,长期在美国生活,所以对这方面的详细情形了解不多。他所得到的资讯,都是母亲和姐姐们提供的片断消息,而且他自己本身的工作便已忙得不可开jiāo;关于妹妹结婚的事,感觉就像另一个遥远国度发生的事。尤其,当时日本家庭尚未有个人电脑,妹妹只有偶尔来信,所以他什么都不知道。从妹妹笔触平淡的信中,他只知道和见单方面解除婚约,男方家提出损害赔偿的要求,双方起了不小的纠纷。
两家最后斗得两败俱伤。总之,婚约是解除了,但和见的工作资历似乎也因此蒙上一层yīn影。大型法律事务所的年轻律师因为毁婚而挨告,这项丑闻会给顾客带来不好的印象,和见的上司似乎是有这层顾虑,使得她在职场上受到冷落,逐渐失去立足之地。
一直到和见后来身体不适,辞去法律事务所的工作,家人这才得知她片面毁婚的原因。和见住院时,有名中年男子频频前来探访。此人正是她先前仍保有婚约时,因工作认识而热恋的男子。姑且不论对方年纪足足大她一轮有余,更重要的是,他是一名有fù之夫。他已与妻子分居多年,但妻子坚决不和他离婚。和见出院后,力排众亲友的反对,与他展开同居生活。他是一名大学的副教授,此事对他而言也是一桩丑闻。他是一名优秀的研究学者,想必有不少敌人想扯他后腿。历经一番暗潮汹涌,最后他调至札幌一所大学任教。札幌是他出生的故乡,而他青梅竹马的妻子娘家也在这里。
神原家其实很欢迎他前往札幌。他的妻子在札幌生活,他们期待男子能就此回归妻子身边。
但和见并不死心。她之所以选择住在H市,而非札幌,是否出自畏怯,此事无从得知。总之她在H市的法律事务所找了份工作,就此迁入H市,展开独居的生活。家人自然是极力反对。
之后过了整整两年。而在此刻,惠弥为了劝和见回东京,以家庭会议特使的身份,千里迢迢来到这里。
惠弥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些事,这些年来,姐姐们虽然偶尔会写信来,但一直到他这次回国得知详情之前,始终都不知道妹妹身处这样的状况中。和见从未与惠弥以电子邮件联络,或许她不想让惠弥知道她的近况。两人皆已成年,有各自的人生。惠弥也不想对和见责备些什么。
和见多年来的外遇对象,是和自己同一所大学的医学院学长,这也是惠弥在即将动身前来此处时才得知的事。
若慧。
这名字,如今已化为大大的黑色毛笔字,出现眼前。
他已过世。而且才只是前天的事。
惠弥上完香,环视现场吊唁的宾客。
和见在外头的计程车内等候。
是偶然吗?会有这种事?
惠弥静静望着这些像是死者大学里的同僚以及亲属,将他们的长相记入脑中。他知道,只要自己有这个意思,就能像相机一样,大量记住许多人的长相。光是像现在这样环视全场,便已有许多不同的脸孔烙印进他的脑海中。
那位应该是他的妻子。
一名不断鞠躬的女子,以及一名身穿学生制服,一脸稚气未脱的少年身影,就此映入眼中。
蓦地,他心里替和见感到悲哀。她聪慧过人、相貌出众,原本有大好前程在等着她,如今却因对方仍未离婚,搞得自己连出席爱人的告别式都办不到,只能悄悄躲在外头。
但另一片面,却又觉得她很会算计。
原来她说今晚就会结束了,指的是这个。就和见来说,这么一来,她就没理由继续留在这里了,加上我今天来到这里,她也有了回去的理由。我就让她好好利用个够吧。她个xìng顽固,也许需要有个动机,让她认为是我强行把她带回。想必她很不希望回东京后,受尽众人怜悯的眼神。关于这方面,得先跟姐姐们说一声才行。
惠弥早已开始在脑中思忖该怎么安排,才能带和见回东京。
但脑中始终卡着一个问题。
一名前天刚过世的男子。他的死因究竟为何?
惠弥若无其事地竖耳聆听。前来吊唁的宾客们一步出寺院,就像松了口气似的,开始七嘴八舌了起来。
“哎呀,真没想到是这种死法。”
“是意外死亡吧?”
“听说警察很快便停止调查。”
“真搞不懂。你们看,他从都市迁回乡间,不就势必得和他一直很想离婚的妻子及亲戚们碰面吗?”
“虽然札幌是个大都市,但亲戚都往这里。人家都睁大眼睛在看着他。”
“那是因为他妻子的娘家很不好惹。”
“想必财务都是由他妻子一手掌握吧?”
“可是,听说牧场最近经营不善,状况不少呢。”
“不过,也有人说最近又起死回生了。”
传来人们窃窃私语的jiāo谈。
惠弥猛然感觉有一道视线正紧盯着他。
吊唁的宾客中,有名男子。一名诡谲的男子。
年约五旬。可能也是大学里的职员。
男子花白的长发及肩,面无表情,惠弥感觉得出,男子确实正注视着他。
惠弥想看清楚对方长相,但男子却急忙移开视线,快步离去。
他是谁?
惠弥赶紧随之走出寺外,但在略显昏暗的天空下,只见一群弓着背离去的宾客,每个人的身影看起来全都一样。
仓库街对面,浮现一株光彩朦胧的耶诞树。
H市的夜景相当昏暗,但路上亮着橘色的街灯,映照着路人及行车,仿如置身欧洲的古老城市。
回到和见居住的大楼,换好衣服再度外出时,已夜幕低垂。整座市街宛如全部沉浸在暗夜中。
惠弥与和见不发一语地走进沿海的一家海鲜居酒屋。这家居酒屋隔壁是一间大型的海产礼品店,看来是由地方的自治团体在经营。
像大型的山中小屋般宽敞的建筑中,摆放着几张桌椅,营造出悠闲之感。
现场几乎座无虚席,但令人吃惊的是,店内无比安静。如果在东京,应该早已是人声鼎沸的场景,但这里却安静祥和,丝毫不像是居酒屋。
“这里的人喝酒可真安静。”
惠弥如此说道,觉得很不可思议,和见这才以平静的神情展露笑靥。刚才回到计程车内时,她面如白蜡。
“是啊。虽然这里客人也不少,但大家都不会大声喧哗。”
“反过来说,或许这表示这里的酒特别好喝。不过,俄国人只要黄汤下肚,话就特别多。”
他们选了一张面海的桌子。外头一片漆黑。尽管远方的海湾沿岸隐隐透着灯光,但也许是灯光朦胧的缘故,看得并不清楚。
他们点了当地的啤酒、生鱼片、烤蟹脚等等。
“那株耶诞树可真大。”
惠弥想起那株被照得五彩缤纷的耶诞树,如此说道。
“好像是加拿大的姐妹市赠送的。在圣诞节之前,每天都会亮灯。”
“哗,还真浪漫呢。但为什么我们这对兄妹会在这种地方举杯对饮?浪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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