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珠月雅此番急促回袭国去也并不是仅仅因为受到惊吓, 另一则则有关袭国皇室内部的私事, 具体的情形虽不得详知,但有心人却也能打听到一二。
往往在各国皇室之中能够发生的龃龉之事无非就是皇族子弟间的倾轧勾害,这才搬不上台面, 也不好同人宣出口去。
在这些事情中, 参与在里头的便有珠月雅的同胞兄长,是以她这才不再逗留。
只是她一离开, 朝中部分人却忍不住暗暗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 眼下的盛钦所拥有的权力已经越过了寻常臣子应有的本分,若他再有外力相助, 谁能料想得到他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幸好那公主走了,不然我都怕她真的会看上咱们侯爷。”沁珠在替陵玉梳头时同对方闲话道。
陵玉闻言,说道:“看上了不好吗?这样一来,二哥他就可以得到更多他喜欢的权势和地位了。”
沁珠偷偷扫了陵玉一眼, 迟疑道:“侯爷瞧着不像是这样的人。”
陵玉觉得这话甚是好笑:“那他的今日是怎么来的?”
沁珠低下头去,小声嘀咕了一句:“所以奴婢才说不像。”
谁也不得不佩服, 盛钦的皮相和他那极深的城府都让人无法联想到一个贪婪油腻而又奸邪的佞臣形象。
待午后,盛钦从外面回来,却径直往书房走去。
他来到书案前正要寻出一份信纸,却忽然察觉到桌面上的陈设有些细微的变化。
他的动作顿了一顿,缓缓将手中的东西放下, 却起身往屋子里头走去。
这书房虽大,却选在了一个静谧之地。
尽管里头放置了不少东西,但只要有一点轻微的声音都会被人察觉。
他循着那声音的去处, 只掀起一面杏色绸帐,便看到里间躺着一人。
这里原是盛钦庶务繁忙时为自己简单休憩片刻所设的一方软榻,这里设置的偏僻又私密,正是不喜有外人前来打搅,可此刻这里却偏偏躺着除了他以外的人。
他伸出手去将那人身上被子揭了,这才瞧见对方的头脸。
那人似被惊醒,察觉到身上突然受了一阵凉风正要伸手去扯被子,只是她一转身便瞧见床边上的盛钦,她扯不动被子,便只好爬坐了起来,打了个呵欠,复又将脑袋靠在他身上,含含糊糊道:“二哥,你去哪里了,我等你好久了……”
盛钦面上冷然,只问道:“你方才是不是动过我的东西?”
陵玉样子似清醒几分,道:“你为何要这样问?”
盛钦垂眸看她,道:“我的东西放在哪里,我心中一向是有数的,所以若是有人碰过,哪怕恢复的再好,也会留有痕迹。”
陵玉心中微悬,抬头又见他神情冷肃,便道:“你这是不高兴了吗?”
盛钦只看着她,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陵玉委屈地瞪了他一眼,伸手将他推开,弯腰便蹬上自己的鞋子,她带着他回到书桌前,这才拉开了其中一个抽屉,拿出里头一个大大的荷包来。
盛钦看着她手里的东西无动于衷,只问道:“这是什么?”
陵玉低头扫了一眼,道:“我整日里闲的无聊,你防备我防得谨慎,我又不能随意进出,只能在屋子里同沁珠学些绣花的功夫,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做出来一只荷包,本想着拿来把它送给你,你却这样疑神疑鬼,你若是不要我拿走就是了……”
她气呼呼地说完便想回去,只是人还没有走到门口,便被盛钦呵斥站住。
陵玉便别扭地站在门口,却也不肯回过头去同他说话。
盛钦走到她面前朝她伸出手去,对她道:“拿来给我看看。”
他口中这般说着,却直接将她手里的荷包从她指间抽了出来。
那上头歪七扭八绣着两株细长兰草,看着有些风雅,但针法幼稚,虽能看出对方意图美好,但也能体会出那幼稚的针法,犹如稚子写字一般,透露着一股滑稽。
他只略扫了一眼,便将那荷包收入袖中,随即严肃地看着她,道:“我何曾对你有过防备,又何曾不让你随意进出府去?”
陵玉被他的话转移了注意,一时也没顾及得上那只被他私吞了的荷包,只委委屈屈道:“你方才那样凶狠地问我,还算不得防备?我去哪里都要先同你说,这也能叫做随意?”
盛钦仔细回忆了一下,并不记得自己方才有露出什么样凶狠。
“你若不想同我说,往后同管家说一声去处也是一样。”盛钦只淡声说道。
陵玉不满地瞪着他,懒得同他辩解,便回了自己院子。
只是等她走得远些,陵玉这才缓缓掩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口。
难怪皇兄都对盛钦难以下手,他这人这样谨慎,便是她都什么都没翻找出来,就被他察觉出来了。
若非今日身上带了一个练手绣的荷包,她都不知道该如何遮掩过去。
陵玉缓步往回走去,她一面平复自己略微慌乱的心思,一面推开了门,却不见沁珠在屋里头。
陵玉隐约听见东次间里传来嘀咕声音,便缓缓靠近过去,她透着门帘往里看去,瞧着沁珠拉着另一个丫鬟正认真地看着一个蓝皮子书。
陵玉见她二人看得认真,直到她进来走到她们身后竟也一点都没有察觉。
待她好奇俯下身去细看,却发觉那书上写的东西同自己以往看的全然不同。
她心中顿时生出一些主意,随即便直起身子,轻咳了两声。
那两个丫鬟听到身后突然出现的动静吓得忙站了起来,见到是陵玉便愈发面红耳赤,有些不知所措。
“您什么时候进来的,奴婢都不知晓呢……”
陵玉道:“原来你二人躲在这里看些不正经的书,亏的是我撞见了,若是被旁人撞见了,也不知会不会给你二人好果子吃。”
她二人听到不正经二字,便愈发羞愧低下头去了。
“奴婢们也只是好奇,就、就想看上两眼,只是这里头情情爱爱的故事又好生动人,这才有些走神了。”沁珠解释道。
陵玉道:“我是个好说话的,自然不会怪你们,只是这书我必须得没收了去。”
沁珠不敢不答应,忙将那书双手奉上。
“您拿去烧了都好,只是万万不要将这事情同管家说了去,不然咱们两人就算不受罚也得羞臊死了。”
陵玉应了她,便一本正经将那书拿在手里,转身便去了西间。
待她听见那两个丫鬟出了门去,这才将那书拿起来翻看。
这书里写的东西同她以往看过的都不一样,既没有老学究的论调,也没有什么艰涩难懂的词句,不仅词义浅白,多了些花哨语句,还描写了一对男女的相遇。
这其中虽有一些狗屁不通之处,但陵玉却看了两眼反倒愈发想着后面发生了什么。
这对男女起初是如何哀怨,直到有一日那女子终于从家里跑出来敲开了男子的家门,那二人这一相见便宛若天雷勾地火般难舍难分,陵玉疑心这世上是否真的有这样情深之人,再往下看时却发现这书中竟还配了一副图画。
那图上画着两个看不清面目的男女,他们将衣衫脱了一半,还抱成了一团。
陵玉不曾在意,再往后翻又是一些文字,只说他二人终于忍不住钻进了床帐子里,除了用一些修饰更为细致的描述了一遍男女身体的良好状貌,接着他二人便翻滚进了红被之中,做起了不可描述的事宜来。
陵玉看到此处终于怔了一怔。
她再往后翻看,后面的内容同前头当真是一个天一个地,若说前头还是算隐晦,后面他们二人便不分白天黑夜,逮住了机会便钻到床上,更有甚者他们连床都懒得爬上去,直接在野地里,在树后头,还在柴房里,总之能藏人的地方他们都要以各种姿势各种角度来尝试一回,以至于后面所配的图竟渐渐比文字多了起来。
陵玉看得咋舌,正想着他二人最终到底会如何收场,却翻到了最后一页看到他二人因为纵欲过度双双身死。
这美好的邂逅,竟是这样一出悲哀的结局,死法还颇为离奇。
陵玉将书丢到了一旁,见到外头天色都暗了下来,这才察觉自己竟看了整整一下午的书。
她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脑中却不合时宜的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令她的动作也渐渐僵硬。
若是男女相遇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书中描述那般快活的事情,想来盛钦早就对她有了难以启齿的想法……
陵玉又想到他近来总瞄着自己胸口,便又想到书中男子最喜好的就是那女主人的白软酥胸,还时常把玩。
陵玉的面孔顿时涨红,想到自己离平坦不远的胸口羞得将脑袋都埋进了被子底下。
她原先还以为对方是别有目的的,如今想来,无非就如同一个等待田里收成的农夫,虽日日看着,结果却也不过是看到田里青苗焉巴萎靡而失望的凝视。
陵玉越想愈发羞恼,只推开了窗户将那书丢了出去。
外头沁珠正要叫陵玉去用晚膳,却被对方的书砸个正着,她捡起来一看又忙羞惭塞到了自己怀中,猜想是陵玉看到书中的内容觉得污了眼睛这才气坏了丢书出来。
“咳,晚膳已经布置好了,咱们这就过去吃饭吧?”沁珠站在门口老远的就问道。
陵玉却道:“我当下还不想吃,你都别进来了,我想自个儿静一静。”
沁珠心虚得很,生怕对方是因为看了自己那书才受了惊吓,便也不敢催促。
陵玉平日里是个好相与的,可家中男主人却不是,若是让盛钦知道了这等腌臜事情,只怕她被发卖出去都是有可能的。
后宅琐事且抛开不说,而与此同时,在边陲小镇上突然闯入了一群蒙面马匪对镇上百姓烧杀抢掠,只一夜民众便损伤无数,当地官员连忙上报了朝廷,而朝廷收到了奏折虽派兵去剿灭土匪,却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原来那入侵的马匪并非是当地人,而是在边地相邻的一个小国之人带头集众蓄谋已久。
“边地本就是个紧要之处,那小国比之我国虽不足为惧,但却烦扰不堪,恰逢那拾宜镇守兵薄弱,这才令他们生起了贼心,如今我朝处处吃紧,幼帝又初为登基,以微臣之见,应当将孝恩公手下的八万屯兵分去一半去往各个边地驻守,以震慑外人。”提出此建议者乃是兵部尚书章平秀,他说得正义凛然,却仍旧叫人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不可。”盛钦却并不加以思索,直接回绝了对方。
章平秀冷笑道:“盛大人只是辅臣,圣上都没有开口,你凭什么一口就回绝了我的提议,此等做法同那些意图以下犯上的乱臣贼子又有何区别?”
他说出这样明显带有暗示意味的话,令旁人都忍不住他捏了把汗。
盛钦却面平如水,只看着前方道:“圣上年幼,朝事一直以来都是我等共同商议,章大人何必如此激动,若是有人赞成章大人的话,直接说出来便是。”
章平秀冷哼一声,只是身后却没有任何回应,他转身看向那群臣子,点名问向其中一人。
“李大人,你来说看看。”
那李大人闻言只讪笑一声,道:“拾宜镇之事实则已经解决,不知章大人要讨论的是加固边陲防设之事,还是安抚民众之事?”
“你!”章平秀被他装傻充愣的话气得胡子险些翘起。
“想来章大人的主意不能更好,不若回去再好生想想,或有利于江山社稷,或有利于民生百姓,此间门道还需仰仗着您。”盛钦不咸不淡说道。
章平秀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却将官帽猛地摘了下来。
“我人老了,心却没瞎,你既这般能耐,我便辞官回家好生看着,看何时能你能能耐到几时!”他说罢便将官帽塞到旁人手中,扬长而去。
众人惊愕不已。
当官的能当到尚书已是不易,更何况这章平秀入官场已经有十几年了,今日竟恼羞之下做出这样的举动,真是打算罢官不干了?
只是待他们细细究其缘由,这些人中,终于有一些人忍不住低下了头去。
想来章平秀并非头一日就想这样做了,他必然是一早就决定好了,才在今日朝堂上突然发难。
他要同那盛钦对着干,无非就是想要打破对方一手遮天的假象。
此刻佞臣当道,朝中无一人肯挺身而出,那他便来做那头一个跳出来的臣子,他的资历够深,官阶够高,他是不是想以自身的分量来做一记重锤敲在旁人心中,亦是不得而知。
只是各人思虑都是截然不同,但其中不乏一些早有想法之人动摇。
而这件事情的另一当事人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般,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看过对方。
这样的局面盛钦是一早便预料到了,因而真的发生了也不足为奇。
哪怕是所有的臣子都出走朝堂,他也有的是人选替补位置。
这厢章平秀刚一出了朝堂,便转身往另一侧大门走去。
待他来到一偏僻小院前,他忙进了屋去拜见陵徵。
“章大人还是冲动了,须知那佞臣心狠手辣,若是得罪他狠了,想来日后也会累及家人。”陵徵对他说道。
“我虽拂逆了他的意,但也并未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来,他没有任何把柄就想借此来对付我,却也不是简单的事情。”章平秀说着便朝陵徵跪下,道:“我也算是朝中老臣子了,虽当日窝囊龟缩在人后没能挺身而出,但我今日却有一句真心话要托付给殿下。”
陵徵见状忙将他扶起,“你快起来说话。”
“我章平秀绝不拥戴佞臣,若是来日时机到了,我必然会助殿下一臂之力,若当真老天不开眼了,那我便是豁上全府人的性命,也绝不叫他得意!”
他说得慷慨激昂,双手死死抓住陵徵的手臂,显然是压抑已久。
陵徵颇为感动地点了点头,复又叹息道:“就算没有章大人这句话,我也必然会身先士卒,若我当真无能,也定当挡在你们这些忠臣前面,自会先一步去地下向父皇忏悔。”
章平秀听罢顿时老泪纵横,“有殿下这句话,微臣死不足惜!”
朝散之后,秦淮便上前去同盛钦道:“那老匹夫出了朝堂之后并未立刻离开皇宫,而是去了大皇子处。”
盛钦道:“他面上是个忠贞之臣,实则却也抢在了众人前头先一步向陵徵表明了忠心,来日陵徵若是得势,他便是头号功臣,若陵徵不成气候,他也没有把柄在我手中,数年积累下来的家底,也不须烦忧,他是个聪明人。”
秦淮听罢皱了皱眉头,道:“可要我去派人将他暗中处置了?”
“不需要,若当下杀了他,只怕后面只会引来一些更为棘手的事情。”盛钦交代道:“你只管让人留意他们的动静便是。”
是夜,正值月高风黑,外头起了一层蒙蒙夜雾,四下却是一片静谧。
陵玉因白日里贪睡,夜里头睡得极浅,只听得屋顶上的瓦片响了两声,便立马惊醒。
她从床上坐起,余光却瞥见窗外有一抹黑影掠过。
陵玉心头微提,忙穿上鞋子推开房门往外看去。
那黑影似乎察觉了她这里的动静,却头也不回往远处窜去。
陵玉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连人都没顾得上叫,便匆匆跟了上去,想到那个方向的紧要之处正是盛钦的屋子,她便抄着近道过去。
待她到了那里,远远就瞧见那屋子里一片乌黑,并没有灯火光影。
正当她以为自己想多的时候,却见窗户口轻飘跳出来一人,那人不知往怀里塞了什么东西,便急急往外走去。 只是他到底不熟悉这府中的格局,路上一个不防却将门前一个花盆打翻在地,发出极为刺耳的响声。
书房中的灯火只于一瞬间亮起,那人脸色霎时一变。
待房门被人打开,秦淮提着长剑神情及时冷肃。
他走到被打碎的花盆处低头查看了一眼,只对着圆拱门墙外一道月光下浅淡影子呵道:“还不出来!”
那影子闻言微微一颤,这才缓缓出现在门口。
陵玉神情畏惧地看着他,似因为夜风的寒凉,整个人瑟缩个不停,又好似受到惊吓一般。
秦淮神情微微错愕,这时屋里头又走出来一人,却正是盛钦。
陵玉见到盛钦这才小步朝对方走了过去,她站到对方身旁,轻声唤了一声“二哥”。
秦淮见她竟穿着单薄,连件外衣都无,忙转身回避。
盛钦见状将身上外衣解下披在她身上,不等他开口问话,她便急忙扑到他怀里,道:“二哥,我又做噩梦了,我好害怕,我想同你一起睡……”
盛钦抬手轻抚她后背,道:“你如今身份不同,不能再向从前那样任性。”
陵玉却扯住他的衣襟不肯撒手,略带几分娇气道:“我就是害怕,我打小都是这样,你那时候还疼惜我,怎么现在就不疼惜了?”
她扬起脑袋来偷看他一眼,见他并未生气,便又道:“你若是不让我进屋去睡,我就睡在你门口……”
盛钦蹙眉低头望着她,察觉她双手愈发冰冷,一时拿她没有办法,只好先将她领进了屋去。
只是他在进门之时却对秦淮交代了一句:“你去府中四下里好生查看,近来府中鼠物猖獗,务必要绞杀干净。”
陵玉闻言身体却微微僵硬,隐约猜到盛钦是知道那位不速之客的存在。
只是她心虚得很,也不敢开口去问,进了屋也不敢再做出小聪明的样子,只乖乖的躺下,任由盛钦替她盖好被子。
“你怎么还不睡?”盛钦见她一直睁着眼睛,便问道。
“我在想二哥方才说的话。”陵玉咬了咬唇,道:“二哥方才说府里头有老鼠,可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
盛钦闻言却只是低头看着她,并没有给她任何答案,只是那目光却颇有深意,令她后背都冒了冷汗。
就在她以为对方会揭穿自己的时候,盛钦却只是替她掖了掖被角,对她道:“时候不早了,快早些睡吧。”
陵玉不敢再说什么,便闭上了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竟还真的睡了过去。
只是天色还不亮的时候,陵玉便被一种奇怪的声音吵醒。
她睁开眼来,却发现身边被褥没有一点温度,显然盛钦早就出去了。
陵玉见衣架上不知何时拿来了她穿的衣服,便起身将衣服披上,听着远处不断的声音,心里愈发奇怪,便推开门去循着声音源头找去。
起初陵玉听得并不仔细,这才觉得奇怪,等她走出院子时候,那声音才渐渐清晰了起来,隐约能够辨出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然而这声音却不似寻常人发出的声音,却好似……极为凄厉的惨叫声。
陵玉心头猛然一提,脚下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待她通过一所跨院,从后墙走来,这才看到在一庭院中央,地上正趴着一个黑衣男人。
那个男人虽不是陵玉认识之人,但那衣着装扮,分明就是陵玉昨晚上碰见的那个。
陵玉顿时手脚冰冷,立在原地如同石化了一般。
等她来时,这人的声音早就弱了下来,但那般腔调却仍旧无比渗人,叫四下里低头做事的下人愈发不敢抬起头来。
盛钦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神情冷鸷得可怕。
那人浑身上下都浸在鲜血之中,伤在了何处竟让初来的陵玉瞧不出来,只是她躲在柱子后头隐约看到对方指尖上头似乎却失了什么,直到她的指尖戳痛了自己的掌心,她这才反应过来。
那人指尖上缺的是指甲盖啊……
陵玉甚至都来不及消化这个可怕的想法,那人又在地上缓缓挪动,手足不知怎地就软绵不似常人,待他抬起头来,陵玉见他满脸鲜血,就连一双眼睛都淌着血,她便吓得脑中一片空白,连连后退,却直接摔下了台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动静虽小,但还是叫人察觉,盛钦见状眉头微蹙,示意秦淮清场,又上前来扶陵玉。
“你怎么突然跑出来了?”
陵玉却哆嗦着将他伸来的手臂推开。
她抬头看着他,又坐在地上缓了许久,才问道:“你昨天晚上是都知道了?”
盛钦挪开了目光,道:“他进了屋去,我如何能不知道。”
“那……”陵玉闭了闭眼,道:“那你为何还不当场揭穿了我去,还着我演戏,做出那样可笑的举动来。”
盛钦道:“我知你想维护他 ,心里头也很清楚他是谁派来的人,我这样做,不过是杀鸡儆猴,以儆效尤罢了。”
陵玉却轻笑了一声,“你这府中除了我还有谁是异类,你除了警示我这只不知好歹的猴子还能警示给谁看,你早就知道我维护旁人,你知道我还是同你有隔阂,你但就是不揭穿了我,只当看猴戏一般……”
“你可知道我这些日子以来演得甚是卖力,装得也甚为辛苦?”她看着他,脸色苍白如纸。
盛钦凝视着她,似沉思了许久,对她道:“我知道。”
她有多卖力,她的演技有多么拙劣,他全都知道。
只这短短一句话,便足以让陵玉羞愧致死。
陵玉再听不得他说话,熬红了眼眶只伸手将他用力推开,转身跑出了他的视线。
待陵玉回去,沁珠只见她脸色极差,仿佛受了极大打击一般,陵玉却不给她关心的机会,直接进了屋去将她关在门外。
沁珠心中担忧,猜想到对方定然又是同盛钦发生了什么矛盾,却也不敢多问。
直到盛钦那处派了人来传话,特意交代一句令她好生照顾陵玉,她心里头这才有了数。
整整一日沁珠都不敢去打搅对方,但也不敢离开半步,只坐在次间手里一面做着针线活,一面又要听着屋里头的动静。
好不容易等到下午,陵玉终于唤了她一声,她忙放下手里的活,进屋去瞧对方。
“您同侯爷发生了什么不好的矛盾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了,有些事情总会有无奈之处,不如将它忘去脑后,做些旁的事情也是好的……”她本意是想劝对方如前几日一般学着绣绣花,做些缝缝补补的事宜也好,却不想陵玉对她道:“你说的是,我也是这样想的。”
沁珠没想到她这样好说话,正要去拿套针线进来,便又听她道:“你去给我拿些酒来,我想喝酒。”
“啊?”沁珠险些惊掉了下巴。
“你若不给我拿酒喝我便跑出去喝,到时候盛钦不仅,也叫你吃不了兜着走。”陵玉闷声说着,显然也没那耐心给沁珠同自己讲道理的机会了。
沁珠面露尴尬,只能对她道:“您等着,我这就去拿。”
陵玉便呆在屋子里等了片刻,沁珠便搬来了一坛子酒来。
倒也不是沁珠大方起来。
只是她方才心中略一合计,想来醉酒的人最喜好睡觉,她拿来这样多的酒让陵玉喝了去,只怕对方喝完也就安静睡下了。
等对方一觉睡醒,心中气难免消散许多,自然也就少了诸多的折腾。
她这般想着,便也觉得喝酒对于当下的陵玉也不算什么坏事。
抛开旁的不说,不是还有一句古话说得好嘛,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可见酒未必是个坏东西。
沁珠一面这样自我开解,一面便替陵玉开了酒坛,替她倒上了酒。 只是她没有想到,陵玉这一喝硬是从天亮喝到了天黑,生生将那一大坛酒喝去了四分之一,竟也还没倒下。
她不知道的是,陵玉从前以男子身份处事,喝酒便是常有的事情,只是少喝并不代表不喝,一来二去,酒量也是有一些的。
况且这醉酒的人还需分为好几类人,最好应付的那类自然如沁珠想的那样喝完倒头就睡,但陵玉却死活不肯睡下,对着沁珠倒也没怎么撒泼,只是抱住酒壶一个劲委屈,非要再喝上几坛。
沁珠见自己惹了麻烦,连忙让人去请盛钦过来。
等盛钦来时,只刚抬脚踏入了堂屋,便闻到了一股极为浓重的酒气。
沁珠头压得极低,只交代了陵玉要喝酒的事情,旁的一概不敢多说。
盛钦进了屋去,见陵玉这时都将酒坛子碰翻,余下的酒水都洒在她身上,倒叫她整个人都像是从酒坛子里捞出来一般。
他眉头渐渐蹙起,伸手将陵玉怀中酒坛子抽走丢在一旁,陵玉抬头见是他来,却还认得他人,伸手将他抱住。
“二哥来啦,快些陪陵玉一起喝酒。”
盛钦将她手臂扯下,看着她道:“陵玉,你瞧瞧你自己,可还有个女孩子的样子?”
陵玉双目迷离地看着他,却还能听懂他说的话,道:“我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沁珠都夸我好看,二哥哥说我好看不好看?”
她抓住盛钦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口中含糊道:“小娘子肤若凝脂,美艳动人,知道的都以为小娘子只有表面上的好看,却不知道小娘子……嗝!”
她打了个酒嗝,将脸贴在对方手掌上用力蹭了两下,似乎舒服了才继续道:“却不知道小娘子酥胸肥美,不及盈握,要……要两只手才能握……”
起初盛钦还不知道她说的什么胡话,等她说到后头,他的脸色便犹如涂了黑漆一般,愈发阴沉欲滴。
他捏住她的下巴,险些就要将她掐哭。
“你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他的脸色无比难看,来时路上对陵玉的几分愧疚也顿时烟消云散飞了没影。
陵玉却还嫌刺激不够一般,捉住桌上的碗往怀里塞去。
“我也有……”
这厢沁珠侧耳惶恐听着,也不知陵玉在里头说了些什么,只片刻里头就传来噼里啪啦一顿响声,仿佛被人掀了桌子一般,一地碎响。
沁珠吓了一跳,连偷听都不敢了,忙走到外头耳房去,拿起针线装模作样做些活计。
陵玉被丢到榻上,却还力气十足的样子立马爬坐了起来,伸手扯住盛钦的衣襟,口中嚷嚷道:“你这混球,敢将我丢在地上,我!”
盛钦竟也没设防被她扑倒,她一屁股骑坐在他身上捏着拳头砸在他胸口,嘴里念着“打死你打死你”,可捶下去的力气却没比挠痒痒重多少。
盛钦正要将她推开,却见她神情一变,忽然就红了眼眶,低声抽噎了起来。
“你把我二哥还给我,你这个坏蛋,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要我的二哥……”
盛钦的动作顿时一僵。
“陵玉……”
陵玉却又伸手摸到他的唇,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来将他嘴巴蒙住。
“不准说话!”她极为认真地看着他道:“我二哥不会不要我的,他只是、只是……”
“他只是替我去打坏人了,他可疼着我呢。”她低下头去,极是委屈地说道。
她折腾了一番,见屋子里静了下来,似乎终于再没有人来捉她,这才轻轻躺了下来,却正躺在盛钦的怀里。
她将自己整个蜷缩在他身侧,却伸手揪住他身上小小一片衣角,似寄托了无数信任一般,闭上眼睛,面上却俱是疲惫与悲伤。
盛钦见她手指不知何时划破了一个口子,虽不曾再流血,在那白皙纤嫩的手指上也是极为刺目。
他心中却明白,他令她受伤的远不止是这道口子。
她甚至还曾划破自己的手腕,想出了一个聪明的法子,想要不声不响死在汤池中。
他每每想到此处,便闭上眼睛,遮挡住眼中外露的情绪。
若说他一点后悔都没有那是假的,他不是神,在旁人眼中他狠,他恶,却也是一颗肉长的心,只是须知开弓没有回头箭,因而他更不敢去假想这一切重来以后的设想。
他的身后是万丈深渊,早已没有了退路。
他只怕自己一时心软,便失去了继续前行下去的勇气。
他自幼便不敢叫旁人轻易察觉自己的情绪,怕的就是终有一日把柄落于旁人手中。
长此以往,他便愈发生得冷酷无情,没有人相信他会有一颗真心。
拥有一个美丽贤淑的母亲,又拥有一个英武威仪的父亲,他的家族名声赫赫,这样一个人本该是个天之骄子,也许他会是个正直沉稳之人,也许他会是个风流贵子,却绝不会像今日这般终日陷入黑暗之中,终日散发着阴鸷气息,成为人人都畏惧的奸佞之臣。
当他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也在同时将陵玉推到了千里万里之外。
他原以为对方永远不会脱离自己的掌控,却不曾想她从来都是甘心被他掌控着,因而当她憎恶他时,他便犹如握住了一团散沙,握得越紧,她的心便愈发疏远,即使她就躺在他的身旁,可他们之间却仿佛生出了一片厚厚的屏障,将他二人分离。
星月渐隐,东山日出,纵使有人彻夜难眠,但时光从未因谁而停留。
对于一个不常喝酒的人来说,彻夜醉酒的体验是极为糟糕。
陵玉迷迷糊糊睡到了午后,醒来时仍旧头疼欲裂。
沁珠忙给她送了解酒汤药,又给她拿来衣物,让她洗去满身酒味,她整个人这才缓和了许多。
沁珠在一旁仔细照料,却也暗暗打量对方神情,生怕对方又像昨日那样想出别的法子来折腾。
岂料陵玉好似失忆了一番,绝口不提昨日的事情,也不再似昨日那般悲伤难过,同她说话时候也如寻常一般,神情平淡。
“你去叫人备下马车,我想出府去。”陵玉在她替自己梳头时忽然吩咐了一句。
沁珠的动作顿时僵了一僵,低声道:“您不会真的是要去府外喝酒吧?”
陵玉昨日说的话她可一个字都没有忘记。
对方在府里喝醉了都这般能闹腾,将盛钦都气的像个黑面神一般,到了府外去还得了?
陵玉见她满脸惊恐的样子,忍不住对她道:“昨日我喝了酒就睡下了,就算到街上喝酒也不过是人事不省,你同车夫将我脸挡住,把我抬回去就是了,哪个能认得我。”
沁珠险些一个哆嗦将她头发扯出一绺下来。
原来这世上竟还有人能在喝完酒撒完泼之后全然都不记得自己干了什么事情,还以为自己真的安安静静睡了过去呢。
“这不好吧,您要不要考虑一下旁的事情……”沁珠说着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若今日再来一次,她定然会被活剥了皮的。
陵玉见她眼眶已经红了,忙说道:“你哭什么,我不喝酒就是了,我就去附近的茶楼坐一坐,你若是不放心的话,就寻个没有酒的茶楼再让我进去,快些别哭了。”
沁珠被她一说眼泪又神奇的止住了,对她道:“您放心吧,茶楼里都是没有酒的,您要去哪家都成,我这就去叫人备车去。”
她像是生怕陵玉改变了主意,连忙跑出了屋去叫人。
陵玉见她走远,面上笑意才淡了几分。
想来她昨日的反应是有些过度了,毕竟她同盛钦不是头一回陷入这样难堪的局面。
可她却好似仍旧不能忍受来自于他任何戏弄的态度和目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