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赵听霜出殡。
王妈妈还算有心人,专门请人在城郊选了一处风水不错的地方作为墓地。
按王妈妈的说法,烟花女子如赵听霜,身前漂泊一世、身如浮萍,但死后一定要有个好归处。
这一日,雨后初晴,天地一片霁色。
容青跟在李深身边,一路与漱玉楼的女子们送了赵听霜最后一程。
等赵听霜安葬完毕,人们都要散去的时候,有一人跌跌撞撞的来了。
他一路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个书童。
书童一路嘶吼般喊:“少爷,回来啊!你再这般执着,老爷真会打断你的腿啊!”
书生没理那书童,只一路跑到赵听霜坟前跪下。
他惨白了一张脸,有半边脸还有些肿,看样子确实是被打了。
书童跟上他,也是陪在他身边哭,一边哭,这书童还一边劝。
但书生一语不发,只是跪在那里默默流泪。
一旁,官卿卿见状,上前一步,皱了眉头道:“她活着的时候,你负了她。现在她人都没了,你这样是装腔作势给谁看?她不欢迎你!你不配在这里!你走!”
“你是谁?不过是个烟花女子,也配说我家少爷!”书童站了出来,挡在官卿卿面前。
这时候,书生才总算开口:“住嘴!”
呵斥完书童,书生看向官卿卿。“官娘子,我家书童不懂事,向你道歉了。对不住。至于听霜,我……我的确负了她。她怪我也好,怨我也好,我只想送送她。对不起,你轰不走我。今天,我就在这儿,哪儿不去。”
“你——!”官卿卿无奈,忍不住开口骂了几句狠话,但无论她说什么,这书生死活都不走。
书生呆呆跪着,只看着赵听霜的墓碑,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最后,一众漱玉楼的女子们都在无奈之下,先行离开了。
到了后来,她们似乎也被书生感动了,只当他也是无奈,也是在父母的逼迫下,才会不得不辜负了赵听霜。
清晨微薄的日光渐渐变得浓烈。
此刻,已将近正午。
当下,这个地方便只剩下李深、容青和书生三人。
李深瞥一眼书生的样子,把那玉镯拿出来,放到了书生面前。
“那晚人多,你或许没瞧见。如今你看一下,你可认得这玉镯?”李深问书生。
书生转过苍白了脸,朝那玉镯看去。
他的手有一些颤抖。“认得的。这是听霜的玉镯。她……她很喜欢他。她甚至说过,能和我在一起,都亏了玉镯。这玉镯,是维系我们之间缘分的东西。”
“这玉镯,是我送给她的。”
——这时候,三人的后方突然传来这样的声音。
容青转身望去,发现说这话的人是那名僧人。
僧人从暗处走了过来。
他微微蹙眉看向那玉镯,良久之后,叹了一口气。
看见了僧人,想起那晚赵听霜与他的对话,书生难免有些愤怒。
书生当即站了起来,握紧双拳,“你是谁?这玉镯怎么可能是你送给听霜的?!她是我的!她一直都只爱我的!”
“我说的她,不是指赵听霜。是岑玉。”僧人动了动唇,似乎是很艰难地、才念出“岑玉”这两个字。
容青似乎明白过来了什么,不由睁眼。“你是说……诅咒你的那个人?”
“对。”僧人闭目,艰难地吐出一口气
他上前几步,一直走到李深面前。他拿过了那枚玉镯,李深没有拦他。
僧人把玉镯握在手掌,收紧手心的时候,他的手臂都有些颤抖。
他看着玉镯,喃喃道:“玉儿,你莫不是从来没有走?你一直藏在这玉镯中?”
他自然等不到玉镯的回答,只兀自又走到赵听霜的墓碑前,直直跪了下来。“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抱歉。”
“你……你什么意思?”
听出几分意味来,书生上前,一把抓过僧人的衣襟。
这个时候,容青突然朝二人走去。
她因为自幼练武,以及清远在她这方面教育颇为严格的关系,她向来腰杆挺直、站得很直,走路也不像女子,反倒像个男子。
但此下,她几个步子走得颇有些风韵,好像在那一瞬突然变成了娇弱的女子。
她挑眉,看向那僧人。“原来,你真去当了和尚。怎么,百年过去,你有没有成佛啊?”
李深见状,立刻上前。——看样子,这容青是被那藏在玉镯里的“魂灵”“附体”了!
李深抬手入怀,看样子是要拿出什么物什来帮助容青。
但僧人抬起手,止住了李深的动作。“请交给我。”
说完好,僧人看向容青。他叹口气。“玉儿,我知道是你。你只是想借容青的身体说几句话,你不会伤害她,对不对?想说什么,你就告诉我吧。”
“这……这什么情况……”书生吓得重新跪坐在地上。
李深上前,拉过书生,压低了声音道:“这镯子里藏着一个灵魂。赵听霜自捡到这镯子后,就不单纯是赵听霜了。你且莫要说话。”
书生于是只得噤声,哆哆嗦嗦地朝“容青”看了去。他握紧了双拳,脸上也有恨意。
他明白了,玉镯里住着一个女鬼。便是这女鬼,害死了他的听霜!
似乎也听到了李深和书生的对话,察觉到了书生的恨意,岑玉借着容青的身体,看向书生,开口冷笑道:“你在她坟前跪什么?你早就负了她,跟贵家小姐在一起了,如今才来跪她,是不是她变作厉鬼报复你?!”
书生脸白了一分。“不。我是真心要娶她。而且,其实我此番,也是迂回之计。我打算先假意与听霜断了,先听父母的话。过几年,家里安抚好了,我再把她娶回去便是……”
“呵,这真是我听过最好听的笑话!”岑玉拂袖,“过几年,你地位节节高升,你生儿育女,到时候,你还会记得听霜吗?就算记得,你娶她回去作甚?作你的小妾?作你三妻四妾中的一人?”
“我当然会记得她!我一定会给她最好的生活!你……你是杀人凶手!你——!”书生的双手发着抖。
“不是我杀她,是她甘愿把生命献给我。”岑玉道,“我为情而死,这世上为情所困的女子,皆是我的有缘人。我会听见她们的心声,去到她们身旁。而我去到听霜身旁的时候,她喜欢上了你。她出身青楼,不知怎么才能与你相守,故而求助于我。”
“我告诉她,如果要我帮她,成功了便成功了。但你一旦负了她,她想死的话,就把命献给我。”
“所以,怎么会是我杀了她,分明就是你杀了她!”
“够了!”僧人出声,打断岑玉的话,“百年来,你靠着这种方法,杀了多少人?”
“我没有杀人!我只是在帮她们!”岑玉看向僧人。
“你这分明是狡辩!”僧人拂袖。
“我狡辩什么了?”岑玉冷笑,“是你根本不懂女子为情可以做到什么地步。譬如赵听霜,她得不到所爱,宁可死。我帮了她,所以她愿意把命给我。仅此而已!”
“这分明是你的诱骗!”僧人怒目,“你为了让自己的魂魄不散不灭,不得不吸取他人的性命!所以你骗了无数人,这些年,怕是犯下无数命债!
“我竟是不知,原来你从没进轮回。你滞留于世间、到底想做什么?”
“滞留于世间……想要做什么……”岑玉听到这里,好似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她看向僧人,一步一步走近,“陆岚,原来你不知道,我做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付出我的命,诅咒你不老不死。我变成了这般靠吸食他人性命而活的怪物。你却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听了岑玉的话,听到她唤出自己久违的“名字”,僧人的背脊有一瞬的僵直。
随后,僧人开口道:“贫僧法号‘空绝’,陆岚这个凡尘名字,忘了吧。”
“哼,出家人,四大皆空,还在乎叫什么名字吗?你就是自以为是!你枉为僧人!”岑玉道。
“既然我如此一无是处,你又为何如此执着于我?”僧人淡淡反问。
“你——你——!”岑玉气极,她走上前,死死拽住僧人的衣襟。她扬起了手,似乎是想狠狠给他一个耳光,但到了最后,她松开了手,只怔怔地望着他、流下一滴泪来。
“玉儿,你不属于这世间,你走吧。”僧人叹一口气。
随后他盘腿坐在地上,不再迟疑,竟是一字一顿、念起了六字真言:“嗡、呢、吽hong。”
嗡字使人具有五明,嘛字使人产生慈悲,呢字引人脱离六道,叭字为人消灾息苦,咪字为人烧掉魔障,吽字使人功德圆满。
六字真言无边法力,引导众生,走上解脱光明正道。
听了这六个字,岑玉立刻痛苦地伏地。“你……你竟要我死!!”
“我只是在为你超度。”僧人漠然而道,“这里早已不属于你。何况你犯下那么多杀戮。我为你超度,你才能往生,才能前往极乐,不必去地狱道受苦。”
“往生?前往极乐?可是……你就是我的极乐。你放过我,放过我好不好?”岑玉整个人站不起来,开始匍匐在地。
她全身都失了力气,异常艰难地朝僧人的方向爬出一步。
最后,她握住僧人□□的一角,姿势看起来无比卑微。“没有极乐。这世上除了你,没有地方是我的极乐,有的只是我无尽的痛苦。”
“和尚,佛者,大慈大悲,你怜悯天下人,为什么不能怜悯我?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和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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