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青见状,心里也一紧,不由握住了无形的含光剑。
李深瞥见了容青的小动作,暗暗朝他摆了摆手,只又朝朱棣看去。“我的确大胆。否则,陛下认为,我是怎么从建文帝的追杀下逃生的?”
他这句话,分明又是说他的确帮了朱棣了。
朱棣冷哼一声,拂袖,怒气散去些许,但终究黑了一张脸。
容青见状,心里呼出一口气,也难免有些为李深而担忧。
这朱棣在血雨腥风中厮杀了三年,无数次死里逃生,好不容易登基,正是内心膨胀、想要迫不及待地行驶帝王权力的时候;也是他还没有从惶恐中走出来,生怕随时会有人效仿他自己造反的时候。
所以,现在的他,听不进任何逆耳的忠言。
——任何忤逆者,他只有一个解决办法,那就是杀!
容青庆幸,李深不是普通人。他是夜来馆的主人,他是掌握许多神秘器物的人。
“夜来馆什么作用,朕知道。但朕希望下次见到你,你会更会说话一些!”朱棣说罢,站起了身,“今次朕来,是亲手归还这匕首,也的确是想要来感谢于你。还有——”
朱棣俯身敛眸看着李深。“朕不日将设立东缉事厂,由朕亲信的宦官担任首领。届时你也当副提督。朕虽信任宦官提督,但有你看着,朕更放心一些。”
“我可没答应你啊。”李深眨了眨眼说。
“你本就是宦官,即将升为副提督,是升职,还不高兴么?”朱棣看向李深,良久,苦笑叹一口气,“朕让你做这事,是因为朕相信你。你本事太高,并且也不可能造反。所以,只有你不会朕对说谎。因为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那我要出入自由。毕竟我还要办夜来馆中的事。”李深讨价还价。
“自然。”朱棣摆摆头,“再说,东缉事厂作为朕的情报司,网罗天下情报,对你收复藏物也是有利的。朕想,你再也没有理由拒绝。”
语毕,朱棣头也不回地离去。
李深送走朱棣,一回眸,便看见容青那目瞪口呆的表情。
李深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厉害?”
容青默,随后给了李深一记白眼。
-
屋中,角落里的香要灭了,屋中的香气淡去了很多。
李深拿出新的香,放置在三脚香炉里点燃,那香气顷刻浓郁起来。
李深瞥见容青那欲言又止的表情,道:“你似乎有很多话想问我。”
“我问你,你会答吗?”容青问。
“你不妨先问问看。”李深笑。
容青皱了皱眉。“如果朱棣注定成为皇帝,为何一定会是谋反的方式?还有,这场战争历时三年,死了无数忠诚将领……为什么不能以流血最少的方式,让这朱棣登基?”
容青看向李深,她觉得李深脸上虽然带着淡淡的笑,但莫名显得冷酷异常。“我不会干涉他人的决定。朱棣也不是一开始就想造反,这件事从开始到现在,是无数必然和偶然导致的。我不至于有那能力去控制每一个环节。我算是能计算到天命,但改不了天命。”
“可你明明有能力。”容青垂眸,似是有些控诉,“你这样的作为,就跟当年对我所做的一样。否则,你出现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容青,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句话你有没有听过?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李深的声音不含一点感情,“我的存在自然有我的意义。我负责守护这些藏物,就是为了不让它们去扰乱这世间本有的秩序。但这不意味着,全天下每一个人遇到困难,我都要去帮忙。我不是神仙。”
容青叹了一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你只是还是个孩子。一个好孩子。此种少年心性,我也曾有过。”李深缓下神色,眼神变得似乎有些遥远,但他的脸上总算又浮起笑意。
李深转过身,开始兀自收拾起那些花卉,他打了水,给花枝喷洒着水。
明明是一副从容闲适的样子。
但容青此刻仰头望去,却恰看到他的眼角因眼睛微微眯着而向上扬了一下,那眼神有些复杂,似乎有某种类似怜悯的情绪,终究一闪即逝。
便是在这一刻,容青突然觉得李深一定很寂寞。
他身负重责,不可以怜悯,不可以同情,否则他就失去了公正。但他为夜来馆的主人,他万万不能失去任何公正。他必须强迫保持清醒和理智,继而强迫自己变得没有一点情绪。
没有喜怒哀乐,独自守在这夜来馆不知有多久了。
容青便想,若是换了自己,怕是早就已经疯了。
容青没忍住,又问出那个问题:“你到底从何而来?为什么守在这里?你跟朝堂之间,又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李深挑眉。似乎容青问的问题一下子有些多,他一时不知道先回答哪个。顿了一下,他便道:“夜来馆储藏着这各种有异能的藏物,并不断收集着在外作怪的藏物。为的,便是守护一方太平。这些东西,朝廷肯定不愿让敌国得到,所以愿意让夜来馆来履行这个职责。
“但夜来馆有其原则,向来顺应天命行事,这些东西也不能交由皇帝胡乱使用,否则可能引来天下大乱。故而,夜来馆与朝堂的关系颇为微妙。但夜来馆与每一个朝代的朝廷总要建交。所以皇室的人都认识我。”
“你独自守在这里……又有多久了?”容青不由又问。
“很久了。我自己都忘记了。”李深道。
容青便问:“难道你长生不老?”
李深便道:“这世上本没有真正的长生不老。”
“大概明白了。”
李深难得耐下性子解释,容青便对这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有个大致的了解了。
李深看了一眼容青,随后转过身继续喷洒着花卉。
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李深兀自喷洒花卉,而容青竟也没再说什么,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容青也不知为何,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桃红之色,如春风乍来,吹起无数桃花瓣一般。并且,容青还闻到了一阵桃花的香气。
可是夜来馆根本没有桃树,何况她现在是在室内。
容青皱了皱眉,打算问问李深,便朝李深看了去。
此刻,李深以从东走到了西,把这一排的花卉都浇了个遍。
容青张了口,却突然发现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桃红如雨,满目绯红中。
李深背对着容青,正在为花洒水。他的手光洁如玉。五指伸出,蘸了些水,然后轻轻朝那些花卉上洒去。抖落的水光似乎折射出了李深的眼眸,漆黑如墨,惊心动魄。
她望见了,似就移不开视线了。
于是她继续望着,李深扬起手洒水时,衣袖向下滑落些许,遍露出皓洁如玉的手腕。
那一刻,容青有一个疯狂的念头——上前握住李深的手。
许是许久没听见容青的声音,李深便回眸看了她一眼。
他以为容青是被夜来馆的事情震住了。哪里知道她的确震住了,却并非因为夜来馆的事情。
李深放下手中的青瓷碗,再出了声:“容青,现如今,我已把夜来馆的作用告诉于你。不谈那契约的事,你可愿意留下,同我一起守护这里?”
李深出了声,那些旖旎的绯红色泽便全数退去。那股桃花香也总算消失得无影无踪。
容青如梦初醒,抬头看向李深。“你说什么?”
李深站在花卉边,回看向容青。
花卉各式各样、姹紫嫣红,他一身粗布白衣,本该淡如一副水墨。但莫名,他身上的光彩就是比那姹紫嫣红更吸引住人的视线。
容青曾经以为他的眼睛如妖魅。如今她便是明白,他的眼睛只是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
就如那一晚的金陵月下,他惊艳的一回眸,她整整记了十年。
李深微微眯了下眼睛,把适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又补充道:“你的心性,很合适守护夜来馆,你可愿意?”
容青木然站着,嘴巴已先于大脑而行动。她答了一声:“好。”
李深笑了:“那便好。这几日我吃的菜,都是你做的吗?我顾着做匕首,也没来得及问。”
“嗯。”容青点头。
“那你再做给我吃好不好?很好吃。”李深道。
“……嗯。不过剩下的菜不多了,得去买。”容青道。
“出了桐丘巷就有的卖。”李深再道。
“嗯……知道了,我现在去买。”容青转过身,大步朝门口跑去。她的步子有些仓皇,好似生怕泄露出什么,却到底有些欲盖弥彰了。
容青走后,李深望了一眼她的背影,略作了思忖,随后来到他做匕首的工具房,打开了那装着桃花的盒子。
他去年一共做了三十片桃花花瓣,他这次做匕首用掉了十片,应该还剩二十片。
可如今,他数了数,这盒子里只有十九片。
——难道是那日,容青不小心沾染了一片,然后带走了?
李深蹙了蹙眉,一路去到了容青的房间。
最后,他果然在容青的枕头下发现了一瓣桃花。
李深收起这片桃花,眯了眯眼睛。
——正值少女心性的年纪,枕了七日的情花,不妙啊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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