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被气笑了。
这年头,给人看个病怎的都那么难。
苏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悄悄从眼角看了眼云拓,然后看向老大夫,真诚地低了低头,乖巧地道了个歉。
老大夫摆摆手,然后继续他被打断的诊脉。
云拓全程在旁看着,他嘴角微勾,敛了睫毛,遮住眸底神色。
事实上,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因风寒残留而导致的暗咳。
老大夫给她开了个药方,递给云拓。
云拓站直,他真诚地说了句“谢先生”,然后把手中的白纸珍而重之地叠了两层,揣入怀中。
接着他又从袖中取出一些铜钱,付了出诊金。
他勾起嘴角,朝还在塌上发呆的苏暖看去。随即伸出右手,恭送老大夫离开。
苏暖没说话,她低着头,手指在紧张地勾着,她在犹豫。
就在老大夫准备跨出门的前一瞬,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大声说道,“且等一下”。
老大夫下意识地一顿,然后回过头看向她。
只见这个年纪尚小的少女仰起头,向着光,她的神情里,有着他无法错看的坚毅。
似是在做极其重大的决定一般,少女终是发问了:
“先生,今日您出门时家中可是仅有一妻一孙女?”
老大夫略带惊愕地道了声是。
她追问,“您妻子左脸下方可是有一颗红色的胎斑?”
他继续道了声是。
接着少女说出的话,让他的思绪瞬间打乱。
只见她轻俯上身,平举双手,行了个举手加额礼,认真说道,
“先生,如今帝纲不振,各地起义渐起,正逢乱世之际。贼子凶徒并行,拒绝护院并非明智。今晚戌时一刻前,如先生信我,请先生带两名护院速回。否则,令夫人恐有性命之危。”
“无稽之谈,小女子也敢妄谈时弊。”
老大夫气的胡子都快吹起来了。
“我看见了”,
少女认真地保证,她急急道,
“若我错,只是两名护院几个时辰的佣金!若我所感属实,赔上的可是一个性命,以及一个女子的贞洁!”
“先生,可愿下此赌注?”苏暖一字一句,神情中,是云拓从未见过的刚毅。
他抿了抿唇,竟是眼带笑意。
只见他缓缓说道,“先生,念及出门匆忙您或许未带足银两。此处有些许碎银,可供先生雇两名护院。若情况非实,剩余的就权当叨扰先生的赔礼了。”
苏暖感激地看了云拓一眼,她比了比唇形,“谢谢你信我”。
最后,老大夫还是接受了苏暖与云拓的“友好提议”,坐上驴车回去了。
“先生,路上可万万不可去酒楼沽酒。”
少女带着笑意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环绕。
老大夫听到这话时差点儿脚滑,他一向会在归家前去镇上的酒楼里估上二两白酒。此次出诊,虽会晚归,他也未曾放弃这个打算。
罢了罢了,人家小姑娘也只是担心,他便听了她这一回罢。
……
老大夫走后,苏暖坐在塌上,心中满是担忧地等着云拓来问自己事情的究竟。
出乎她意料的是,云拓只是倚在塌旁,拿着一本书便认真看了起来。
她等得有些心焦,想着横竖是一死,倒不如自己伸出脖子来得痛快!
于是她探过头来,问他,
“阿拓,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云拓听到她的问话,轻轻合上书本,他勾了勾唇,
“今日你打扫了房屋,辛苦了。以后,这些粗活让我来做即可。”
就算他不做,也会有粗使丫鬟做,他日后,定不会让她再操劳了。
苏暖自是不知云拓在这短短一瞬,已在他心里,和她度过了一生。
她有些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云拓用余光看到她的动作,不由地有些失笑,随即注意到她头上的已经有些陈旧了的檀木雕花簪子,他只扫了一眼,便把目光挪回她脸上了。
“丫头,”
看着她纠结的模样,他终究是叹了口气,无奈地道:
“我向来不问过去,只问将来。”
我只要肯定死前有你在,能把你一并拖下地狱即可。他在心底默默接着说完。
苏暖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他轻笑着问她,
“丫头是不是觉得这山中闲闷,想去县里逛几圈?”
她的眼睛瞬间亮了,但又一下子蔫了,有些厌厌的,想是不相信他会带她出去。
云拓有些好笑,叹了叹气,他续道,
“你莫不是以为我囚禁你罢?”
他斜睨了她一眼,
“你也不想想自己是带病之躯,再说,这路途甚远,只有归时能雇上一辆驴车。若你想去,我明天带你去便可。顺便可以留宿一晚客栈。”
云拓看着她,兴致突然起来了,问道,
“明日是春朝节,会有伶人表演打铁花,你可看过?”
“不曾。”苏暖老实地摇了摇头。
十年后,乱世已经接近尾声,也只有地处南端的京城和作为北方边关最富庶的邺城保持着歌舞升平的末世景象。
京城这份歌舞升平的出现,是因为有着众多豪族自战乱的北方南渡而来。
而邺城的歌舞升平,是当地长官赶走了大量平民,只留下部分田奴来维持生产,他们为抵抗北桑侵略,蓄养了大量兵士。
打铁花,一听便是平民的娱乐,这在她那时,是几乎绝迹了的。
即使她整日里疯跑,也是没见过的。
“明日,我去给你买些物品。”
似是想到了什么,云拓的脸突然红了起来。惹得她很是纳罕,直盯着他看!
云拓被她看得有些恼了,便扭过头,打开书继续看了。
苏暖伸长了脖子,瞥见他书里,夹着一张被叠得很好的白纸。
她好奇地问道,
“阿拓,这是什么?莫不是春宫图罢?”
话刚落,她便后悔了,因为她看到云拓瞬间凝固起来的脸。
“你看过?”
他似乎有点不太高兴,苏暖默默地想道。
“爹娘说我快及笈了,才拿给我看的。”
她涨红了小脸,小心翼翼地边看他脸色边解释道。
爹娘,你们就先受了这瓢冷水先吧。她在心里默默给自家爹娘点了根蜡。
她才不会说,是她在得知自己和那位来自京城的公子哥定亲后,自个儿偷偷地跑去藏百~万#^^小!说翻出来的。
这让她怎么启齿?
“爹娘?”
云拓温声重复了一遍。
“又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我当然有爹娘。只是,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苏暖忽的闹起了情绪,她恨恨地瞪了一眼眼前的罪魁祸首。
然后把头埋在膝盖窝里,不愿再看他。
他歪头看见她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头疼。
把书里夹着的白纸抽出,他缓缓展开,呈到她面前。
见她埋头死活不肯看,他倒也不恼,只是把图放到她面前。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听不到声音,这才默默地探出头来。
只见入眼的,是一幅画工俊秀的红梅图。
峻拔的墨色枝干上,点缀着参差错落的梅花。
这些梅花,有些涂抹了红颜料,有的还是空空的突兀地缀于其中。
“这是什么?”顶着红红的眼,她忍住好奇,装作不甚在意地问。
“这是九九消寒图。”
安静中,只听见他格外温柔的声音响起在这间小小的茅屋里。
“《帝京景物略》有云:日冬至,画素梅一枝,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尽而九九出,则春深矣,曰《九九消寒图》。”
“你若喜欢,明年冬至,我教你绘可好?”他温和地说道。
她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想放弃时,他才听到她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个小声的“嗯”字。
他暗地里松了口气。然后趁热打铁,“待有空,我教你练字,如何?”
她侧了侧头,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会写字。”
她默默想道,他不会被她的那位夫子附身了吧?倒操心起她的课业来了。她抽了抽鼻子,决定不理他。
然后,她眼前又出现了一张笔力遒劲的字来。
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她嘴硬道,“一点儿都不好看。”
这人,怎的什么都会的样子。
“好,那便不学。哭累了?”
云拓唇角微翘。
他把她的脚放在地上,然后拿起丝履便为她穿上了。
丝履的带子有些松,他便把蝴蝶结解开,想帮她重新绑,却怎么都绑不出来。
她扑哧一笑,道了声“我自己来”便让云拓撒手了。然后她俯身,安静地系了两个蝴蝶结。
看到他不会的地方,她整个人心情都变好了。
云拓轻轻扯着她的广袖,带着她便往外走。
待走到水缸旁边,他停了下来。他用木瓢从缸里舀了一瓢水,然后拿出一个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放在那里的小布包裹。
他仔细打开,从里面露出了一堆
米糊?
不!是豆渣!
云拓先是用帕子润湿了水,扭到半干,然后细细地帮她擦脸。
她先是反抗,不成功,她也就蔫蔫地随他去了。
好不容易擦完后,她刚松了一口气。
然后听到他温和的一声,“闭上眼”,她下意识地做了。
然后,感受到一抹糊糊的豆渣抹在了她脸上。
……
兀那小子,你这是在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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