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龙烧着, 小而精致的厅堂里暖意融融,银娘站在角落里不安地揉着衣角,偷眼看着那个带她过来的貌美女子。她头上戴着不知什么皮毛做的帽子, 毛茸茸的十分可爱,穿着大红的袄子, 银灰裙子, 整个人就像画里的仙女一般光艳照人, 银娘突然觉得自己这样一身脏臭的站在她面前十分不妥当,不由得又向角落里缩了缩。
然后她听见那个美貌女子十分温柔地说道“你叫银娘是吧别怕,待会儿卫长史也要过来问你些事情, 你照实说就行了。”
卫长史长史好像是很大的官呢,为什么要问她事情银娘更加不安了, 嗫嚅着说“奴什么都不知道,怕答不上来。”
那女子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十分可亲,向着她说“你不要怕,就是随便说说话呀,就像跟我说话一样嘛。”
银娘心想我跟你说话也一样很害怕呀,但她也不敢说出口,只低着头使劲揉衣角,然后就见那女子走了过来, 拉起她的手说“你手上生冻疮了, 不要再揉了, 给你弄点药膏抹一抹吧。”
她的手又暖又软, 越发让银娘自惭形秽,慌忙想把手缩回来,却被她握住了,屋里的热气加上她手心源源不断的暖意,银娘手上生冻疮的地方越发痒得难受,鼻子却有些酸酸的起来。
那女子握着她的手细细看着,又叫了一声“阿惠”,原本在堂中站着服侍的一个婢子应声出去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恭敬说道“小娘子,请泡泡手好上药。”
银娘全不相信这句小娘子叫的是自己,只傻傻的看着那美貌女子,却见她又是一笑,拉起她的手放在盆里,说“快洗洗吧,洗好了涂上药,再包裹一夜,明日大约就能见效。”
水是温的,泡了一会儿手上更痒了,银娘此时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任由婢女阿惠摆弄着,她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阿惠细白的皮肤和蓝缎面衣服边缘露出的皮毛上,原来贵人们家中的婢女都能这么体面,可她这么富贵,怎么会对她这么和气
不多时,阿惠拿过一块雪白的布巾帮她擦手,银娘连忙拿住布巾,低声说“我自己擦就行了。”
阿惠有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放手,只得看向那美貌女子,道“二娘,你看”
二娘,原来她也是行二吗阿惠不由想到,自己也是家中的二女儿,比起她来却是天上地下了。
那个二娘便摇摇头说“罢了,让她自己擦吧。”
银娘松了一口气,像她这样惯常被人轻视嫌弃的,突然之间还真是很不适应,能自己动手最好了。
手擦干时药膏也取来了,阿惠用一个软毛刷细细替她涂好药,又用麻布条裹好,笑着说“小娘子,今晚不要用手劳作,不要沾水,明日过来找我换药,换上几日应该就好了。”
不要劳作,不要沾水那怎么可能,家里还有那么多衣服要洗,还有那么多活计要做。银娘心里想着,嘴上却不敢辩驳,只默默地低了头。
就在此时,外面一个婢子说道“二娘,长史来了。”
那个叫二娘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跟着快步走向门口,阿惠还未来得打起帘子,一个年轻男人已经挑帘走了进来,笑着说“长盈,有些事耽搁了一下,来得晚了。”
“那你明日早点来。”那女子微笑着说道。
“明日得去刺史府,只怕也早不了。”那男子又说。
银娘呆呆地想,原来这个二娘叫长盈,这个男人可真好看呀,比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好看
“银娘,这便是我说的卫长史了,你过来。”柳绵绵笑着向银娘招招手,又向卫韶说,“今日我们去了茶马市,遇见银娘在那里卖东西,那个康阿四正向她讨要份子钱,还要掀她的摊子,十分蛮横,所以我等她收摊后就带她过来了,那边的情形你问她吧。”
卫韶含笑看着她,觉得心里暖融融的,似乎该说些道谢的话,然而跟她似乎又不必说,于是他轻轻握住她的手,道“好。”
他转脸看向银娘,那显然是个贫寒人家的女儿,瘦瘦小小的,连头发都是干而黄的颜色,像一株即将干枯的草,他不由想到,云州这边到底还有多少株这样可怜的小草呢可那些官员们全都是肥白的颜色,衣食无忧。
于是他不由将声音放缓了许多,问道“你就是银娘”
“是。”银娘乍一听说这个俊美的男子就是长史,早已慌里慌张地站了起来,只是看着他们两个交握在一起的手,她有些发怔,她从不曾见过少年男女当着他人的面如此亲昵,或者他们是夫妻吧但那美貌女子却又不是妇人的发式,银娘不由得想,贵人们过得就是不一样。
卫韶看她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这才注意到竟还握着柳绵绵,虽然不舍,但还是轻轻放下了,又向银娘说“你坐吧。”
银娘连忙将头低下,怯怯地说“奴不用坐,站着就行。”
“坐吧。”柳绵绵笑着说道,“不用那么拘谨,就当在跟你那些亲朋说话一般,别怕。”
她一直在叫她别怕,但银娘还是忍不住害怕,只管站着不敢动,却突然见她走过来,轻轻拉着她的胳膊道“坐吧,真不用怕。”
银娘吓了一跳,再没想到这样天仙般的贵人居然亲手摸了她,那衣服已经穿了很久了,不知道有多脏她惊吓之下一屁股坐了下来,跟着却又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难过来,如果她不是这么卑微就好了,哪怕是她的丫头,也比现在这样蓬头垢面要好的多。
卫韶向柳绵绵使了个眼色,他能看出银娘很紧张,于是示意她先问,柳绵绵想了想,问道“银娘,你在茶马市摆摊有多久了”
大官没有发问,同自己说话的还是这个美貌女子,银娘松了一口气,低着头答道“一总也没几天,农忙的时候抽不出空过去,家里活多时也不去,今年入冬以后断断续续加起来去了有十几天。”
“每天四文钱份子钱么”柳绵绵又问。
“是。”
“别人也是这样吗”
银娘摇着头说“不是,每家都不一样,像东头那个卖煮羊头的每天都在,他是每月交一次,交多少我也不知道,听人说是五百钱,还有那些北蛮人,他们不交钱,卖什么就给康叔一点。”
卫韶见她说话已经自然了许多,于是插嘴道“像你这样只是偶尔到集市上卖些东西的,朝廷从不曾征过赋税,康阿四是用什么名目要份子钱的”
银娘一见他开口,顿时又紧张起来,结结巴巴答道“不,不知道,反正都,都得交。”
柳绵绵道“今日我听见康阿四跟窦娘说什么整条街都是他照管,所以才要收钱,听他话里的意思,这笔钱应该是落进了他自己拿着了。”
卫韶想了想,又问银娘道“你怎么不去西市呢”
“西市更贵,”银娘脱口说道,“那边要十文钱一天。”
西市乃是长史辖下的地方,张芝走时也曾将一应账目文档移交给了卫韶,账面上看每家商铺只有税金,并没有这笔所谓的份子钱,卫韶心知是有猫腻,又问“西市的钱交给谁”
“奴不知道。”
“可是给了市监”柳绵绵想起平乐的规矩,忙问道。
银娘茫然地摇摇头,道“奴不知道,西市那边都要给连参军送钱才能开店,是不是交给了他”
竟然连西市也是连季望私下把持,这样看来,云州还真是处处都有他的影子,怪道他那般放肆。卫韶沉吟了一会儿,又问“茶马市平时都卖些什么”
“吃的喝的用的什么都有,上个月奴还看见康叔卖粮食给一个北蛮人。”银娘说的。
卫韶不由心下一惊,粮食是北蛮人最大的短处,为了压制北蛮,朝廷一直严格控制与北蛮的粮食交易,云州紧挨着北蛮,不可能不知道这条规矩,康阿四怎么敢卖粮给北蛮人
他忙问道“可是你亲眼看见的”
银娘见他面色肃然,立刻又结巴起来“是,是吧,那天奴有事走得晚,正好看见康叔让人搬麦子给个北蛮人。”
“你看准了是北蛮人”
“是,是吧”银娘被他一问,心里也打起了鼓。
私下卖粮给北蛮人,这康阿四还真是胆大包天。卫韶静静地想,既如此,就从他身上下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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