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人只有十七岁, 未满十八周岁,温饮只是轻微骨折,按理说,犯人很快就能释放。
祁邀坐在等候室的椅子上, 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沓纸, 神色平静地看着对面那个男孩。
男孩年纪不大,社会经验显然不足,虽然极力保持镇定, 但毕竟已经被关押了一天一夜,脸上的疲惫和紧张仍然不受控制流露出来。
他攥了攥拳头,强自冷静。
“对不起, 我真不是故意的。”这句话他已经重复了很多遍, “我没想过伤人,我一开始只是想和温贝贝谈谈而已。”
对面的男人没有说话。
男孩咬了咬牙“对不起,我没有什么话要说了。”
他想抬手喊警察带他离开,祁邀把桌上的纸推过去。
“季晨,17岁,高三,就读市, 最近几天正好来s市参加物理竞赛。很优秀的一位高中生。”祁邀说, “你父亲早亡, 母亲在洗衣店工作, 家里还有一位卧病在床的奶奶。”
季晨瞳孔一颤, 手指抵着桌子。
祁邀说“你很孝顺, 参加各种比赛获得高额奖学金,想给家里减轻一些负担,我说的对不对”
季晨勉强一笑“对。”
“所以,你这次伸个手,推个人,”祁邀抬眼,锁住他的视线,“从此以后,你的档案上就多了一个抹不掉的前科污点。”
“我不是故意的。”季晨强调,“我没想过伤人,我只是不小心。”
祁邀不置可否,定定注视着他,直到他受不了地撇开头,祁邀才冷不丁问他“温贝贝今年多大”
季晨脸上闪过一丝犹疑。
祁邀说“她今年十八岁,比你大一岁,也是高三,你们同一个高中,但她已经获得保送的资格,本来你参加完这次比赛,获得一等奖,你也可以被保送。”
季晨脸颊狠狠一抽。
“但你进来了这里,未来的档案就会多出一个污点,你应该知道,很多名校都不会收这样的学生。”祁邀把手搭到桌面上,屈起指节,一针见血,“你说你不是故意的,但是当时有四个人看见了,三个人都说你是故意的,你的污点不可能被洗掉。”
顿了顿,他轻描淡写补充了两句“当然,你可以说背后指使你这么做的人会让人暗中替你摆平这些,但也许你应该认清一个事实,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季晨猛地抬头,
祁邀瞥了眼旁边站着的警察,想了想,面不改色说“哦,我的意思其实是指法不容情。”
季晨“”
警察叔叔“”
祁邀敲了敲桌面,示意他回过神,别乱想些有的没的,他还有话没说完。
“另外,我有个猜想,不知道对不对。”他盯着他的眼睛,缓慢地说,“你的成绩非常优异,你母亲和奶奶一定以你而自豪,如果他们知道你档案上的污点会导致你无法上大学”
季晨用手捂住半张脸,嘴唇发颤。
“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你,”祁邀恍若未见,眼尾稍稍勾起,瞳孔里的漆黑渐渐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寒冰,“那个人是谁”
祁邀走出警察局大门,外面天气格外冷,呼口气都是白色的雾。
他看了眼时间,一手插兜,一手掏出手机给祁执打电话。
“三哥,我记得你名下有家挂名公司闲置了挺久”
“对,怎么了”
“借我用几天,有点事想处理一下。”
“啊,好,不是,等等,你怎么又突然愿意接触这些了呃,我的意思是,你以前不是说再也不碰这些好吧,我没别的意思,等下我就让人把交接文件给你送过去”
祁邀把手机收回兜里,抬头望了眼天边,天色渐渐黑了,看起来就像要下雨。
“哥哥,以后染染长大了要做个超级厉害的音乐家。”
“哥哥,以后染染要是为了追求艺术穷得吃不起饭,你要记得偷偷赞助染染。”
“哥哥。”
“哥哥。”
“哥哥,染染好疼啊”
哥哥也好疼啊。
祁邀揉了揉手指,抬腿往停车场走。
刚到停车场,温饮忽然给他打了电话,他神色一软,滑到绿色接听。
“祁邀。”温饮在那头小声喊他的名字。
“嗯。”他应着,将拉开的车门关上,站在外面听她说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等下就回去。”
“没有。”温饮用食指抠了抠手机,拉起的被子遮住半张脸,声音被蒙得失去几分真实。
“我饿了。”她冷不防说。
祁邀怔了怔。
“我想吃凉意家的蛋糕。”她继续说,“我要柠檬味的,草莓和巧克力味的也行,还有凉意家旁边有家热饮店,他们家抹茶味的饮料特别好喝。”
说到最后,语调高兴得不由自主上扬。
祁邀微微勾了勾唇角“嗯,我给你买。”
“还有,我手有点冷,右手固定上了夹板,手指头露在外面,好凉。”
祁邀笑了笑“我回去给你捂捂”
温饮反驳“那你也不能给我捂一晚上啊。”
“能啊,为什么不能”祁邀反问。
温饮“”
被他堵得说不出话,她轻轻磨了磨牙,不依不饶地重复“反正我冻手,我冻手,我冻手,冻手冻手冻手。”
祁邀终于笑出声,一只手撑着辉腾车顶,微垂着头,低声地笑。
“还要什么我都给你。”他背过身,倚着车门问,突然发现远处的天色晴朗许多。
“真的”
“真的。”
温饮用耳朵和肩膀夹住手机,悄悄拉起被子,遮住眼睛,嘴角在被子里的渐渐弯起一个轻快的弧度。
“那我还要一个打包的祁邀,姓祁名邀,小名儿乐诉的那个祁邀。”
祁邀拎着一堆东西回到病房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他推开门,看清里面的景象,稍稍一顿。
“你回来了”
温饮见到他的身影,连忙坐直身体,病床边站着一名陌生女人。
他把东西放到病床边的柜子上,柜子上放了一些水果和营养品,也许是这个陌生女人带来的。
“那我就就不打扰你们了,先走了。”陌生女人微微一笑,“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打我电话。”
“谢谢。”温饮点点头。
等人走了之后,她才疲惫地垮下肩膀,一副要瘫软到天明的懒样。
祁邀捏了捏她打上夹板的冰凉手指,暖手宝正在充电,奶茶戳开,放到她另一只手里。
温饮咬了咬吸管,被他捏着的手指轻轻勾了勾他的手心。
“刚刚那个人是温贝贝妈妈,高妍。”温饮说,“她是来感谢我救了温贝贝的,听说小时失踪之后,她就和温贝贝一起来s市了。”
温时听见温饮和温谈鹤交谈那天正好在和温贝贝打电话,一通话,温贝贝也听了个清清楚楚,差点没把温家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祁邀低头给她拆热粥盒子“来的不止她们两个吧。”
温饮嫌弃地撇撇嘴“温家老太太也来了。”
她甚至怀疑自己受伤这事儿是不是老太太派人做的,可是怎么想也想不出老太太这么做有什么动机。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儿渐渐被热食物的香气冲淡,温饮眼巴巴看着他。
“你吃晚饭了吗”想了想,又说,“肯定没吃。”
见祁邀要给她喂粥,她有些为难。
“你这样,搞得我好像两只手都不能用了。”
祁邀瞥着她左手里的奶茶“情况差不多。”
温饮把奶茶放回桌子上,自己拿着勺子,祁邀给她端着粥碗。
刚吃没两口,头发就滑了下来,她停下来,放下勺子,一只手拨弄了两下头发,然而实在没什么卵用。
祁邀把粥碗放回桌上,说“转身。”
她狐疑了一秒钟,乖乖转过了身,背对着他。
祁邀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灰蓝色发绳,这是他从aong出来后顺路去对面那家饰品店买的。
温饮感到脑袋后面的头发似乎被人轻轻拢了起来,男人温热的手指沿着她两侧发鬓轻缓地梳弄,指尖从发间一点点穿过,滑下,落在被左手拢着的手心里。
他用发绳替她扎出一束长发,发尾贴着她后背,微微上翘。
温饮有点不太敢动,恍惚间又觉得时间过得真快,才没一会儿,他就替她扎好了头发。
她喜欢他的手指从发间穿过的触觉。
祁邀没有开口,倾身过去,从她身后松松揽住她,在她发绳偏上的位置,落下一个轻飘飘的吻。
之后叶水临过来转了两圈,钟凉意和粱禾书也过来探望了一番,温贝贝眼圈红红地给她带了一堆营养品,漫画,,甚至连卫生棉都准备好了。
温饮一脸无语地看她一个一个往外掏东西,直到掏出一袋卫生棉,她的脸反而先红了起来,手忙脚乱按住温贝贝,嘴上喊着“我知道了知道了,你的心意我心领了”。
温贝贝后知后觉,发现祁邀就站在温饮床边,慌手慌脚捂住袋子,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道歉。
温饮突然间就没那么尴尬了。
温贝贝很快离开,走前郑重强调说明天还会过来。
温谈鹤中间也来过一次,没敢进去,只在门口站了会儿。
十一点多,祁邀被温饮赶了回去。
凌晨三两点,温饮被痒醒了。
她困得不行,揉了揉眼睛,发现越揉越痒,摸索着想开灯。
黑暗中忽然响起衣料摩挲声,沉稳的脚步愈发近,她心里一紧,旋即,屋子里的灯光亮起。
祁邀回家换了身衣服才过来,走过去坐在她床边“怎么了睡不着”
温饮呆呆地看着他“你不是,不是回去了吗”
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儿
祁邀盯着她眼睛看了会儿,微微皱眉。
“有点睡不着,就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她睡得很熟,明明下午才睡过,晚上这么容易就入睡了,挺让人羡慕的。
温饮说不出话,眼睛周围再次闹腾着痒了起来,她忍不住伸手揉。
祁邀拉开她的胳膊,凑近仔细看了看,表情有点古怪“我去找一下医生吧。”
温饮心里更加发慌了,挣扎着从柜子上摸过来一面镜子。
祁邀按住镜子,一脸严肃“你真要看”
温饮捂住痒得不行的眼睛,心里涌起浓浓的不详感“你不要看我,我眼睛肯定有问题。”
她翻个身背对他,慢慢掀起镜子,眼睛对上镜子里那个人,神情呆滞,久久不能言语。
祁邀识趣地站起身“我去找医生。”
温饮醒过神,一把捞起枕头捂住脸,气急败坏“你别进来了,别进来了”
她的两只眼睛,从眉骨到眼角再到下眼睑,又红又肿,像被蒸熟了似的,如果要形容得通俗易懂些,大概就是红色版本的熊猫眼了。
着实算不上好看。
刚才祁邀居然面对面盯着她看了那么久。
大晚上的他都不怕做噩梦吗
她简直要崩溃。
折了一条手臂就算了,起码不影响外观,谁知道只是睡一觉,醒来就莫名其妙“毁容”了,而且还被男朋友看了个清清楚楚,原本还在为男朋友因为担心她折返回病房这事儿,胸口升起浓浓的酸胀一瞬间就被脸上这些红红的东西消灭了。
太绝望了。
静默下来,温饮只觉脸上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着,明明好像只是眼角发痒,她忍不住用指尖小心挠了挠,然后不受控制向着眼睑挠下去。
不知不觉挠完了一圈,该痒的地儿依然痒。
究竟是哪里痒痒
温饮低吟一声,脸颊更深地埋进枕头里,纠结片刻,实在撑不住,偷偷拿起镜子,再偷偷看一眼。
看起来好像只有眼睛周围比较严重,但她隐隐约约觉得下巴附近也挺痒的,仔细看去却什么也没有,不知道是不是什么蔓延。
她想伸手揉揉眼,手伸到眼前时却不得不忍住,她担心越揉越严重,万一是感染的话那还挺麻烦的,刚才实在没忍住才挠了几下的。
医生很快就来了,诊断过后给出的结论是暂时性过敏,过敏的根源令人啼笑皆非,居然是医院的枕头和被子。
不是说枕头被子不干净,只是温饮的皮肤似乎对这些东西比较敏感,不能长时间接触。
温饮更绝望了,身为医生,居然对医院里的枕头被子过敏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吗
于是医生给开了一些药,建议她如果骨折不严重的话,还是回家静养吧。
出了医院门,温饮把脸埋进围巾里,闹别扭似的不肯让祁邀靠近。
祁邀单手搭到方向盘上,偏着头,挺无奈的“温小饮,你是想把自己闷死吗”
“闷死就闷死。”她含混着说。
祁邀叹气,把车开出停车场。
医院离她们家小区不远,温饮在心里默默算着时间,眼见祁邀径直把车开到他家小区楼下停车场,懵住了。
祁邀停好车,解开安全带,抄手,清清淡淡地瞧着她。
“下车吧。”
温饮“”
这不是她家小区啊
祁邀推门下车,走到副驾驶拉开车门,伸手,温饮往后一缩。
“我要回家。”她小声抗议。
祁邀用下颌点了点她吊着夹板的胳膊“回去谁照顾你”
温饮“我觉得,我自己能行。”
祁邀手搭在车门上“做饭”
“煮点面条还是行的。”
“洗碗”
“一只手也可以。”
“拖地”
“我家地板不用每天都拖。”
祁邀忽然俯身凑近,呼吸缠着呼吸。
“那洗澡呢”
“”
温饮简直要爆炸,脸上烫得几乎都感觉不到眼睛周围的痒了。
“你走开啊”她愤怒。
祁邀不逗她了,低头给她解安全带。
“你手不方便,温时最近又不在,回家没人照顾你。”
“我自己勉强还是行的”温饮拍开他手指。
“我不是担心你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祁邀索性圈住她瘦削的手腕,摩挲了一下,指腹下的触感极为柔滑。
他收紧手指,抬眼认真地看着她。
“我只是想照顾你而已,和其他的外部因素没有任何关系,不论你有没有受伤,家里有没有亲人照顾你,不论其他任何事,撇开所有的一切,我只是想照顾你,单纯的只照顾你一个人,除了你,其他人都不行。”
过往许多年,她总是挣扎在别人的期望与眼光中,不曾有人给予她独一无二的疼爱,但现在不一样了,祁邀愿意只疼她一个人,宠着她,哄着她,非要让她学会跟自己撒娇,跟自己耍小性子闹脾气,她愈是对他放肆,他愈是放心。
温饮抬手拉了拉围巾,低着脑袋,老老实实任由祁邀给她松安全带。
安全带识趣地缩回原位,祁邀伸手遮住车门顶,防止她出来时碰到脑袋。
谁知道,温饮非但没有下车,反而主动朝他伸出了手。
祁邀无声和她对视。
温饮露出一个略显腼腆的笑,说“你刚才不是还说要照顾我的吗那,抱一下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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