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无幸为你卜卦，也不知说的准不准，但请听我一言。”道士苦口婆心的说着，一双浊眼中不知何时竟噙了层水气，“在宫中，需要一位胸无城府的人，他能改变殿下一生的命格。”
容玄眺望着隐于浓雾之后苍翠的山峦，将这方悬崖峭壁付与沉默。
“在出城门向西五里开外处市井之地的有一个满脸横肉剽悍异常的贩夫走卒。他手里抓着个和你仿佛年纪的小孩，是强捉去打算当苦力的。那孩子我认得，姓墨，单名是一离字。可怜从小父母便撒手人寰，孤苦无依，终沦落得受人欺凌的地步。”
道士抹一把眼泪，哽咽道：“挺忠心的一个孩子，真诚，纯粹。殿下可当做是日行一善，将他带在身边，没准会是苦寒中唯一的温情，驱散黑暗消融冰雪。”
“你想要替我引路么？”容玄沉下声道，“或生或死，皆是我自己踩出的道，怨不得谁。”
“即使殿下不需要那个孩子，可他需要你呀。”道士再也笑不出来，声音低低的，“宫中的事我毕竟知道的少，我家中还有事未处理，就在此别过，皇上的病怕是无暇插手了。”
道士轻轻摇了摇头，步履蹒跚的往山下走去，“在此我也不妨多言一句，鄙人络薄言，暂居于西山脚下一所破茅屋中，需要帮助大可来此找我。殿下既然无意让鄙人卜卦，那别过之后的种种，谁也拿不准。”
将来当如何，无人可预知。
道士说着有意加快了步伐，一溜烟蹿下了山，自言自语道，“容玄……应是个才华横溢的孩子，以后的路，我也只能点化至此。”
看着道士的背影，容玄回过头去，望向云层里仰之弥高的山之峰峦，唇角勾起一抹好看的浅笑：“络薄言，想让一个穷苦中坚忍的孩子教我如何真心待人么？似是无理之举，那便也无妨试上一试。”
今后，墨离成了容玄的侍读。
那日天地昏黄，愁云弥漫，不尽的恐惧和无端的压抑蔓延周身。墨离清楚的记得，他是容玄从剽悍又不讲理的商贩手中硬抢过来的，这便是他今生今世唯一的主子。
唯一的……主子。
数月后，夜里三更。
“主子，夜深了早些歇着吧。”墨离幽灵从篱墙后走过来，笑吟吟的为容玄披了件狐裘。
容玄也跟着笑笑，从文案上抬起眼，道：“小墨，你先去歇着吧，成天跟着我起早贪黑的也苦了你了。”稍顿，又似为他感到不值，“当五皇子的侍读可轻松多了，不用做什么事，只需陪着皇子游山赏景便可享受高官厚禄，家财万贯之遇。”
墨离听了这话后面色顿变，慌忙下跪：“小墨今生今世跟定主子了，如有二心愿天打雷劈。”正要磕头，被容玄抢先一步扶了起来。
“小墨，你的忠诚我自是不必猜忌，我也不是想用话来刺你。你听着，我们之间的感情并非相互利用，所以我也希望你能有更好的出路。”
“主子，当年你从人贩子手上将我带回来，还供我吃住，待我如亲友一般，不忍心让我做一名随仆，这样只会遭人冷眼。你说过，在宫中若没有点真本事就只能任人宰割，所以带着我一同去听夫子授课，让小墨做了主子的侍读。千秋万载一念间，小墨不为功名，不为荣华，只是为了主子才留下的。早已决定了不论刀山火海龙潭虎穴都跟定主子了，可主子是想赶小墨走吗，不管到哪都或许只是为了一个甚至没有一面之缘的人抛头颅，洒热血，一旦失去价值就……”墨离一口气滔滔不绝的吐出一大串话。
“好了小墨，”容玄挥手打断他，“我答应你，此生不负……”
此生不负，暖意融融的一句话。
“主子……”墨离用衣袖擦着眼泪，想极力抑制住，却无奈哭得愈发泣不成声了。嘴唇翁动几下，还想再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再吐不出来。
容玄看着他这般狼狈，有些想笑，可各种情愫交织下，终究化为了一声轻叹。他将墨离扶到榻上，掖好被褥后交代：“明早我需去寻一个人。父皇小病未愈，你先到张太医那儿取两副治疗风寒的伤药送去即可。自己注意身体。”吩咐完后轻轻扣上房门，披着月色走出了小院。
墨离只在心下里觉得奇怪：“入夜了，主子还出去干嘛呢？”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似乎管的太多，涉及到了主子的私事。正好也略感疲乏，便昏沉沉的睡去了。
树林里，皎洁的月华如洗，朦胧了素衣水袖，透绿如流。此间一人身着碧翠长衫倚树而立，裙摆垂泻于地，仪态端庄，纤弱妖娆……
迎面走来一位红衣少年，十几来岁的样子，灯光一照就显得异常扎眼，想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蓬勃着，张狂着。
那少年仓皇张望了一阵，见四下无人，才踮起脚尖蹑手蹑脚的潜了过去。
“容哥哥你来了，一定等候多时了吧？”少年不敢打破这四周的寂静，只是轻轻的说，“怎的还换上了女装，乍一看去还以为是深夜出逃的宫女。不过皇兄你做的对，免得让人认出来白白遭人口舌，届时穿出些流言蜚语来可就不好收拾了。”
容玄抬头看了眼月色，低低的问道：“昨日约好的三更，你怎么误了时？”
“都怪那群该死的下人，三更都过了还挑着个灯笼到处巡查，害得我好不容易才溜出来。”少年忿忿的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子。
容玄笑着揉揉他的头道：“这身女装可不太舒服。倒是三弟，你素来不会无事生非，在深夜将我约到这片树林里来，定是有什么急事了。”
整个皇宫中能让容玄唤一声“三弟”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宋国的三皇子容悠。
容悠天生洞察能力超群，只要有遮掩物，就往往近身三尺不可觉。
此刻他的脸色变得俨然起来：“二哥，你该下手了，大哥已经在策谋篡位之事了……”
“母后去世之后，争与不争与我而言便都没有什么关系了。”容玄默默凝视着天边那一弯残月。
对于宫中那张象征着最高权力，并受万人敬仰垂涎的王座，容玄一贯没有多大兴趣——宫中是尘世里最荒凉之地，而王位无疑是宫中最残忍之物。
容玄冷淡的态度让容悠不由的怒其不争：“大哥晓得你向来遵从母后遗愿，不会有心和他争权夺利，而他恰好觊觎这万里江山之中的富贵浮华，但又拗不过父皇的脾性。”
宋国素来由嫡长子继位，皇帝却知晓容溯只会贪图享乐，故而破例将二皇子册封为了世子，以待顺应皇位。
想必容溯心里多半留有埋怨，如若大宋江山果真落到容溯手里，定然走向倾覆。
容悠转过身张望了一阵，发现没人后才稍稍舒了口气，继续说道：“昨天夫子病重，不能讲课，我便想着去父皇的藏书阁温书。不料路上看到大哥和他的谋士鬼鬼祟祟的蹲在荷花池边，不知在议何事。”
容玄看他良久，亦警惕道：“他的谋士——谁？”
容悠咽了口唾沫，将头扭到身后，目光在树林外的每个角落轮了一圈。已经数不清他是第几次重复这个动作了。
只听见从树梢上浅浅传来几声鸟鸣，他悬着的心才渐渐放下，用低沉的声音接着道出两个字：“当然是大哥身边最受宠的那个臣仆——秦潇……”
“按照往常的惯例，大哥都是在自己的府上议事，这次非但不然，还不让一个下人守着，你说奇怪不奇怪？正巧我也无事可做，就溜过去偷听他们的谈话内容。”容悠将手遮在嘴边，小声喃喃。
“他们……说什么了？”
容悠深深吸了一口气，正欲说下去时，耳中听得几声熙熙攘攘的杂乱脚步声。他的洞察能力也到底不是吹的，很快便反应到：“二哥，宫里那群人来找我了！”
“三皇子不见了，大伙给我卖力的找，若皇子出了什么闪失，咱就都要脑袋搬家！”
随着远处领头的太监一声令下，接连不断的从墙角晃出几十盏油灯来，渐渐分散开。
黑暗的掩护一点点被暗黄色的淡光吞噬，竟有寥寥几盏灯幽幽的往树林方向飘来了。
“趁他们还没有发现，快走。”容玄拉住容悠，纵身一跃悄无声息的上了房顶，“我先送你回去，这事改日再说，莫要打草惊蛇。”
到了殿上，容悠轻巧的从小窗翻身进房，还不忘回头嘱咐一句：“长话短说，二哥，总之这两天你一定要保护好父皇，也要保护好自己。”在容玄走后他才摸着黑爬到榻上，轻手轻脚的生怕弄出点什么动静。
好容易才神不知鬼不觉的跑回来了，容悠慌忙的解开衣襟往被褥里一钻，大门一面“咯吱咯吱”的呻吟着，一面缓缓打开了。
从门缝里渗出几丝淡黄色的烛光，一位宫女提着灯笼走了进来，见了容悠，惊喜道：“三殿下回来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