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四日利菲容刚坐火车到家,二月十五日领着她的父母又坐上了返程的火车。去深圳的票很好买,整个车厢都空空的,以至于父母的叹息就像有回音一般,让利菲容感到从各个方向扑过来。
许多天前,她打电话给妹妹利菲漫,问她过年回不回家。每年两个人一起回去过年,火车票总是她这个作姐姐的解决。利菲漫当时说的不回家用的是平常一般的语气,丝毫没有任何不同。往年利菲漫都是会和她一起回去过年的,虽然父母并没有强制要求,不过也算是利家的一个传统。对于她今年的决定,利菲容虽然感到有些意外,也只不过是多问了两句,便没有勉强她。谁能想得到,那短短的两分钟竟是她们最后一次说话。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她的声音。
利菲容镇定地带着父母进了医院,镇定地带着哭得死去活来的父母去酒店,又镇定地带着父母带着利菲漫的骨灰回到湖北。回去的那天正是年三十,火车上空荡荡的。利菲漫坐在后面,看着前面挨坐在一起的父母在这一瞬间已经苍老了一倍,眼泪顺着脸颊止不住的朝下淌,又在满脸泪水中想起了妹妹曾经的种种
利家只有两个女儿,生利菲漫的时候属于超生还罚了款。即使父母和村里所有人一样想要个儿子,可是由于家里的贫穷,再也经不起折腾,最后母亲做了结扎,父亲接受了没有儿子的命运,也接受了来自乡里乡亲的冷嘲热讽。然而,因为孩子少,利家两姐妹后来的生活比起同村的孩子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村里的小卖部卖第一批奶油蛋糕的时候,姐妹俩是最早吃上的。利菲容非常幸运地集合了父母的外貌优点,从小就长得非常漂亮,女大十八变,她后来越变越漂亮,读书的成绩也从来没差过,很顺利的考取了大学。从前看不起他们家的乡亲,那时起也不得不对她家高看一眼,父亲骄傲之情溢于言表,昂首挺胸地在村里闲晃荡三天,得意洋洋。利菲漫虽然集合的是父母的外貌缺点,从小到大都不是读书的料,一张奖状也没拿过,可是作为小女儿,加上嘴巴甜,所以一直是最得宠的那个。零花钱都会偷着多给五毛,更别说母亲偷偷塞给她的橘子、饼干和汽水。
“妈,漫漫吃完了自己的那份还来抢我的”
“你当姐姐的,妹妹小,给她吃点怎么了?”
“她就是故意的,自己的那份吃那么快就是为了来抢我的,什么都要多吃,就是土匪。”
上小学时利菲容还会这样向母亲抱怨,期望她能替自己做主,可是往往是她一说完,妈妈凶狠的眼神就瞪过来了。
利菲容大学毕业后,进了下雨厂,从拿到的第一份工资开始,就开始往家里寄钱。工资越高,寄的越多,一直到她结婚后,才停止。利菲漫从来不用给家里寄钱,每次父母打来的电话都会叮嘱利菲容多多照顾妹妹。身为月光族的妹妹在父母的庇护下,还从利菲容这里光明正大地拿过几次钱。
也许就是这样的偏心,利菲容一直都跟利菲漫不亲。虽然她常常自我安慰,妹妹没有读大学,而自己读大学花了家里很多钱。即使有用,也不是每次都能排解掉心中的不平。她嫉妒她,从小时候一直到结婚后。
现在呢?她看着这样的局面,宁愿死掉的是自己。这样,父母就绝不会这么伤心;这样,自己就不会彷徨无措。
一回去利父便去到后山,在父母坟墓的旁边开挖起来。挖完了,他又给父母的坟修整了一下,然后便下山了。利菲漫的死,在村子里传的沸沸扬扬,从前因为在村里属于断子绝孙的绝户的利家又在别人的闲言闲语里活了一把。那些话很是难听,所以利家父母躲在家里,连大门也不出,连接踵而至的新年都没有过。听着别人家鞭炮连连,喜气洋洋,利家人紧闭着大门,粗茶淡饭,顾影自怜。过完除夕,利菲容打发了曹嘉回去,自己在家住下。洗衣做饭忙前忙后都要靠她,这时候母亲又犯了高血压,她开始医院家里两头跑。
丧事定在初十那天。初九亲戚陆陆续续到了,一堆人围在院子里闲聊,可供他们瞻仰的只有屋里桌上利菲漫小小的一盒骨灰。院子里偶尔传来夸张的哭声,利父没有分辨是谁的声音,任由他的大女儿招待着,他忙着和厨子安排好晚上的酒席以及联系明日出殡要请的道士亲戚住的都不远,晚上吃完酒后都回去了。只有利母远在四川的娘家人还没有到,昨天白天的火车,要到今晚上才能到。春节期间哭累了的利母今天白天在亲戚的安慰里又止不住哭了几场,一天在房里不曾出来,整天只吃了一碗肉汤,早早地就睡着了。利父折腾了一天,虽然疲惫不堪,却无比清醒毫无困意,最后借着两杯白酒醉倒了才睡去。利菲容坐在破旧的椅子上,靠着墙壁,面前是一个取暖的火盆,她困得不行,可是需要守夜。曹嘉正坐在她旁边,原本玩着手机,突然伸了一个懒腰,眼睛盯着对面的墙壁。一整面墙都是利菲容学生时期的奖状,虽然旧得褪去了明亮的金黄色,曾经的辉煌却犹在。其中有几张,仔细地看,写的是利菲漫的名字,那是属于“总分全校第一名”荣誉中的几张,曹嘉疑惑地向着利菲容问道:“漫漫曾经考过全校第一啊?”顺着曹嘉的手指看去,利菲容笑了笑,“那是她自己用笔改成她的名字。”曹嘉也不禁觉得好笑。
清晨,外面响起了车子的声音,一位颤颤巍巍的老妇人由一个中年男子和妇女搀扶着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妇女和一个小女孩。利菲容还没有迎上去,她妈妈便从房间里跑了出来,直接跑向老妇人,几个人围成一团泣不成声,只有那个小女孩若无其事地四处张望,充满好奇。利父这时候似乎是从床上掉下来了,又爬了起来,出来招呼着客人。利菲容上次见她外婆还是结婚的时候,几年不见,简直有些认不出来。她舅舅和舅妈倒是没什么变化,另一个妇女是她未曾谋面的姨妈。天已经完全亮了,利母坐在房间里同她的老母亲聊着天,双手搂着她的小侄女不松手。亲戚比昨天还要多,有的在院里坐着有的在屋子坐着,利菲容和她舅舅说着话,曹嘉这时出门去迎了他的父母进来十点到了,哀乐奏起,穿着孝服的利菲容双手捧着骨灰盒跟着道士走在最前面,披着孝布的人群跟在后面,浩浩荡荡地上山去。一行人四处分散地伫立着,一个男人从利菲容手中接过骨灰盒,放进了挖好的墓穴里,拿锹的男人们立马掩埋好,这时道士念起经文,进行超度。在烧起的纸钱及鞭炮声中,亲戚们陆续磕头,然后下山。利母哭着由她的弟弟和妹妹搀扶了下去。阴着的天,这时候下起了小雨,亲戚们叽叽喳喳地从山上散去。利菲容和曹嘉陪着父亲,眼看着被打湿的纸钱无论如何也烧不起,才一同下山去。
利母远道而来的娘家人,在家里住了一晚上,便又赶了火车回去。利母从前因为贫穷从四川远嫁湖北,利父当时也不富裕,两个人着实吃了几年的苦。生活的贫困让利母自顾不暇,离开娘家久而久之,亲情淡薄。而今承受着丧女之痛,反而对她娘家的亲人起了感情,临别之际,简直依依不舍。眼看着她年迈的母亲离得越来越远,不禁悲从中来,想着下次见到的可能是她的遗体,又犯了高血压,不得不再次住到叫她瘆得慌的医院。
“容容啊,你不要去深圳了。爸妈现在只有你一个,你哪也不要去了,你再丢了,叫爸爸妈妈怎么活啊!”那天,坐在院子里抽了一天烟的父亲突然就扯着利菲容的手哭起来。自打从深圳回来,坚强隐忍的父亲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这还是他第一次哭,利菲容禁不住眼泪唰唰地流下来。
利菲漫的“头七”,利父上山烧纸,摔了一跤,并无大碍,只不过扭到了腰,要在床上修养,下床上厕所需要人搀扶。利菲容无暇兼顾,一时找不到别的人帮忙,只得打电话给曹嘉。她原本是回来办离婚的,以为这个节骨眼上曹嘉不会帮忙,谁知道他当天就开了车过来,带着一包自己换洗的衣物,打电话给学校请了假。两个人一直在这边照顾家里的老人,据说婆家那边有意见,可是忙的焦头烂额的利菲容也顾不得了。
时间过去还不到一个月,利菲漫的事情已经从下雨厂和天桥附近的人嘴里淡去,王王奇仍然不敢经过那座天桥。从利菲漫离开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付春成。他把利菲漫的物品放在她租房门口时也没有给她打招呼,三个行李箱,还有一袋子化妆品和钱包。王王奇把东西搬进房间,再也没有动过。隔了几天她给利菲容打了电话,利菲容没有说来取也没有说不取,只说了声“好,先放着吧。”新年过后,下雨厂的宣传栏张贴的离职名单写着付春成自离。
出外打工的人群又像雨后春笋般涌向下雨厂和隔壁的电子厂,王王奇还是会被路人拦住打听下雨厂的情况,她总是摇摇头一言不发地走开。有时候会从身后传来别人的质疑:那个人是个傻子吗?
今年的年会,没有再玩“一人比划一人猜”的游戏,台上的参与者玩着“数钱”的游戏玩的不亦乐乎,尽管都是一块钱的人民币,玩出的欢乐却有百元大钞的激动,第一轮数的最多的是三十五块钱,她开心地拿着这钱下了台。王王奇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利菲漫,如果她还在,以她爱凑热闹的性格,肯定会跑上去参加吧。王王奇又想到去年两个人在台上,默契的全对,赢得的奖品,禁不住眼睛就湿了。坐她旁边的李玲忙给她递过纸巾,王王奇忍不住哭出了声音,旁边的人都转过了头,有些老员工猜测到原因,投过来同情的目光。王王奇忙躲到厕所去大哭了一场。
费芝茜依然是第三批参加年会的,今年她运气很好,中了二等奖,奖金一千。她十分兴奋地上台去领奖,拿着红包一下来,旁边的同事就起哄让她请客,不过明天就是星期六,她决定星期一给他们买饮料。晚上她给王王奇打了电话,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并且请她星期天晚上吃饭。星期天上午胖子过来了,王王奇跟他去书店呆到晚上,等到费芝茜来电话说到了,便去找她。费芝茜带的男朋友仍是上次见过的余江林,四个人一起去到火锅店。期间,王王奇并不怎么说话,胖子只好和余江林聊个不停,免得气氛尴尬。吃完火锅胖子坐车走了,余江林开着电动车载她们两个回去。费芝茜和王王奇一起回了租房,晚上她在那里过夜。自从上次利菲漫的事,她们两个又恢复了以往的联系。去年王王奇陪着费芝茜在深圳度过了难过的新年,今年费芝茜陪着她在深圳度过了难过的新年。从前是费芝茜不得不抓住王王奇,现在是费芝茜不敢不抓住王王奇,别看王王奇看起来正正常常的,有时候半夜直冒冷汗。
有一天一直到很晚,费芝茜都睡不着,她摸了摸王王奇,这天她没有出汗。费芝茜下床来,拿了烟,到阳台上去抽,她看了看朋友圈,百无聊赖,她含着烟,从通讯录找到了林嘉晖,犹豫了很久,却始终没有拨出去。当她点起第二根的时候,屏幕亮了,她顺手滑动了接听,整个人激动得不得了,是林嘉晖。
“喂,小茜,最近怎样?”依然是那久违的哑哑的声音。
费芝茜一直不说话,却把手机死死的贴着耳朵。
“这么晚不睡?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费芝茜呼出一口烟,“今天很想你睡不着”
“我也是”林嘉晖有些激动。
“你现在怎样?”
“刚结完婚,刚从老家过来。”林嘉晖语气低沉,“对不起。”
“恭喜”
“没有什么好恭喜的不是吗?”
“是啊。有什么好恭喜的,前男友结婚了,新娘却不是我”费芝茜有些哽咽,“对不起,我还是很爱你。”
“我爱的始终只有你,”林嘉晖同样哽咽了,“但是对不起!”
“我要睡了,拜拜。”
“拜拜。”
费芝茜抽完第三根烟,进屋去睡,当她躺好,王王奇的手从她脸上摸过的时候,仍然有泪水没擦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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