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姣姣梨花泣 >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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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运河岸上的垂柳已经发出鲜明的青色,隔了河可以看到一片新绿。河里是浅浅的春水,在柔软的春风里,波光粼粼的闪着一湾碎金。梨园的梨花已经开了,一簇簇,一团团,浮云一样低低地压在树梢,风一吹就悠悠地荡来荡去。我每天都透过窗子看梨花,盼望梨花开到极致的时候,带梦仙去补拍婚纱照。

    梦仙不知道跟谁学的偏法儿,把生梨切成薄片敷面,搞得脸上花里胡哨的。几天下来还真有了效果,她脸上的雀斑果然不见了,白里透红,容光焕发的。

    我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咱们泊头的水土好,你现在细皮嫩肉的,这脸细得像一颗水晶梨。”说着,我在梦仙的脸上轻轻咬了一口。

    梦仙说:“我这是自己研究出来的,梨片贴在脸上,补水,抗老化,还能祛斑呢。”

    我说:“把你的这项发明做成产品投入市场,再找媒体炒一把,准火。到时候,咱泊头的梨,我敢说比普洱茶还贵。”

    梦仙说:“要到那时候,我也算是名人了,我要是大红大紫了就不要你了,辞旧迎新嘛。”

    我说:“你要是把我给甩了,我就不活了,我去上吊,就吊死在咱家那棵梨树上。”

    梦仙笑着说:“你真是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我说:“婚姻本来就是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这是我的理论,和你的只欣赏一道菜异曲同工。”

    梦仙说:“你可没那么专一,你是风liu才子,都赶上唐伯虎了。”

    我想说,“我不是那小子,那小子另一个名字叫唐淫,淫luan的淫。”想到自己做过的那些丑事,这些话竟没勇气说出口。

    那天下班回家,正碰上李玉蓉。我装作没看见她,低着头匆匆而过。她喊住我。

    她说:“沈中秋,真没看见还是假没看见?装什么大头蒜?”

    我停了脚步说:“你还没玩儿够是吧?”

    李玉蓉说:“那张复印件怎么没起作用?你小子给卢梦仙灌了什么迷魂汤,她怎么对你就这么宽宏大量?”

    我反问说:“李玉蓉,做坏事就那么痛快吗?”

    李玉蓉笑了,她说:“对了,中秋,差点儿忘了告诉你,那个孩子不是你的。你知道是谁的吗?哈哈哈,不知道?那我告诉你,是高林北的。”

    高林北就是那个高经理,早就知道李玉蓉和他有一腿,我怎么当时就没想到?我真混!

    李玉蓉又说:“你也不是只好鸟,如果你沈中秋对卢梦仙真的忠贞不渝,我尊重你是情种。可是你,哈哈哈,你算什么?拿我当婊子,你跟我上chuang,玩弄我,不就是心存报复吗?我把这事栽赃到你头上,又反过来报复你。哈哈哈,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真过瘾,真刺激。”

    我说:“李玉蓉,我不想和你斗下去了,奉劝你一句:对别人宽容,就是对自己宽容,报复别人,早晚也会报复到自己身上。”

    李玉蓉听完,笑得走了调儿,她说:“沈中秋,你干脆出家当和尚吧。哎,你要当了和尚,卢梦仙怎么过?是不是就得红杏出墙?”

    我说:“李玉蓉,别看你现在得意,有你后悔的那一天……”

    李玉蓉却笑着扬长而去。

    一天吃过晚饭,我说:“明天我请一天假,带你去影楼转转,人这一辈子也就拍这一回,咱得找家象样儿的。”梦仙说:“我和小于早就安排好了。”我问定的哪一家。梦仙却卖起了关子,她说:“暂时保密,到时候你就瞧好吧。”我说:“姐妹儿,你跟我还卖什么关子?你要不说,我这一晚上就睡不着觉了。”梦仙笑嘻嘻地说:“瞧你猴急的,咱们不找影楼,到时候租套婚纱,小于那里有数码相机,咱们自己照。”我说:“婚纱还有自己照的?”梦仙说:“你看我这肚子,要是去影楼,人家不笑话我是二婚啊?我可没那脸皮。”我捏了一把她肚子上的赘肉,说:“那我明天陪你逛逛商场吧,反正笑笑有妈看着。你也老长时间没出去走走了,再闷到家里都快成肥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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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我和梦仙正买东西,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人打来的。一接,里面有气无力地说:“我快死了,看我一眼行吗?”我说:“打错了吧,你谁呀?”她说:“我是李玉蓉。”我以为她又要玩什么猫腻,我说:“你去死吧!你死了就天下太平了。”说完就挂了。梦仙问:“谁呀?发这么大火。”我说:“李玉蓉。”梦仙什么也没说,继续为笑笑挑衣服。

    快中午的时候,我们正打算回家。电话又响了,还是那个号码,我直接挂了。很快她又打过来,梦仙让我接通,按了免提。说话的却不是李玉蓉,是另一个女人。她说她是医院的医生,机主正在医院抢救,病人一直念叨你,能来一下吗?我看了梦仙一眼,“我不去,我没有义务去,她死了跟我没关系。”对方说:“她割腕自杀了,如果你不来,她就不接受治疗。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梦仙说:“咱们还是去吧?人都那样了,还有什么不可以原谅的?”说心里话,我真希望李玉蓉就这么死了。我算看透了,她不死,我过不上消停日子。

    梦仙把在医院门口买的那些营养品轻轻放在李玉蓉的床下。李玉蓉的脸像一张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的手脚连同身体都被牢牢地绑在床上,只有头可以左右摆动。她左手腕上缠着纱布,右手上插着针头,透明的液体顺着细长的管子一滴一滴流进身体里。

    见我和梦仙进门,李玉蓉张开嘴,哈哈地笑起来,她笑得很虚弱。护士按住李玉蓉的头,说:“你不要乱动。”李玉蓉对我说:“看我这样解恨是吧?盼着我死是吧?”我说:“既然阎王爷不收你,就活着吧。”梦仙揪了我衣角一把。我接着说:“活着也好,活着赎罪。”李玉蓉眼里射出一道光,寒气逼人。“我不会放过那个畜生的,那个王八蛋!”她说得咬牙切齿。

    听护理李玉蓉的护士说,李玉蓉是用壁纸刀割的腕。当时打电话求救的是个男的,可是当救护车赶到的时候,现场只有奄奄一息的李玉蓉。她当时失血过多,已经休克。经过输血抢救,她基本脱离了危险。但这个病人很倔犟,情绪激动拒绝治疗,除非叫我来看她。

    打求救电话的那个男人,我想,这个房间里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我,另一个是李玉蓉。

    护士给李玉蓉松了绑,拿了处方去取药,我到走廊抽烟,病房里只剩下梦仙和李玉蓉两个人。

    梦仙把从食堂买来的小米饭,轻轻吹凉了,关切地说:“吃点东西吧!”李玉蓉看了她一眼,抬了抬脑袋。梦仙拿一个枕头垫在李玉蓉脖子底下,然后一勺一勺耐心里喂李玉蓉稀饭。李玉蓉竟流下泪来。一颗眼泪掉到医院雪白的床单上,我从门外听到“叮”的一声。鳄鱼在猎食的时候,为了掩盖它凶残的本性,一边流泪一边吞食猎物。李玉蓉呢,是不是鳄鱼眼泪?

    李玉蓉吃完了饭,恢复了一些休力。她对梦仙说:“你知道我有多爱中秋吗?我可以为他打掉肚子里的孩子,我可以为他割腕自杀,我可以为他放弃前程,我可以为他去取悦另一个男人,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你能做到吗?”梦仙说:“你连死的勇气都有,为什么没有勇气为他放弃?放过一个不爱你的人,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你对别人的纠缠,其实是你不肯放过你自己,所以,你越是挣扎就越痛苦。”李玉蓉冷笑了一下,“老天爷不公平,为什么我处心积虑得到一件东西就这么难?为什么有些人轻而易举就得到我梦寐以求的?”梦仙说:“我知道你一直对中秋不死心,可感情这东西不是一加一等于二,也不是你给我一颗桃子,我回赠你一颗李子,它是心和心的感觉,没有感觉,怎么强求都徒劳无功。”李玉蓉说:“你不用拿这些道理来骗我,我不听。”梦仙轻轻笑了一下,“你怎么这么傻,为这个自杀值得吗?”李玉蓉突然歇斯底里地喊:“我为什么总是失败者,为什么?我不甘心,我心里不平衡……”

    护士端了注射器和酒精棉进来,给李玉蓉打了一针。她渐渐平静下来,不久就睡着了。

    梦仙轻轻退出来。我说:“仙,你太善良了,她那么害咱们,你还对她这么仁慈。”梦仙说:“我离家出走的那些日子,经历了许多磨难,一个人大着肚子,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如果没有好心人帮助早就饿死了。”我说:“别说了,我听了能受,都是我的错,都怪我。”梦仙又安慰起我来,“不说了,不说了,都过去了,以后谁也不提这事了。”她说得很轻松,仿佛受苦的根本不是她。

    一进家门,妈就唠叨,“你们看看都几点了?买点儿东西就没晌没夜的。”一抬头,时钟指向两点。我和梦仙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提李玉蓉的事。

    三天后,李玉蓉打来电话。

    我以为她会感谢我,她却说,“如果有一块宝石,几个人一起抢,只能有一个人得到它,当你发觉你无法得到它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我听了身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哈哈哈,我告诉你,我会拼命弄坏它,既然这场争斗只有一个胜利者,我更愿意大家都是失败者,这样大家心里都平衡或者都不平衡。”

    我说:“早知道你这样,就不该救你,你死了,这个世界就清静了。”

    李玉蓉说:“沈中秋,要不是卢梦仙,你能去看我吗?你的心有那么软吗?我为你付出那么多,你却铁石心肠。你玩弄过我,你欠着我的,早晚有一天我会讨回来,而且加倍。还有那个姓高的,他要我的时候,对我花言巧语,一翻脸就恨我不死。我割腕的时候,他就站着冷眼旁观。你猜他看见我流血的时候说什么?他说‘你玩儿真的?’哈哈哈,这个禽兽,他盼着我死,我死了,就没人缠着他了。我姓李的就是变鬼也不放过他,我要杀了他全家。”

    我说:“李玉蓉,你疯了,你是个疯子……”她却挂了电话,这是她第二次摔我电话。

    我沈中秋敢对着任何牛鬼蛇神理直气壮地说,我不欠李玉蓉的,丝毫不欠。如果说我欠别人,这个世界上我只欠两个女人,一个是我妈,另一个是梦仙。妈对我有生养之恩,可谓恩重如山,应该反哺回报;梦仙对我的支持、包容和理解,她为我受的苦,她为我遭的罪,这辈子做牛做马我都还不清。

    四月中旬的一个傍晚,我正在家里吃晚饭。法制频道播出一个全市震惊的消息:高林北一家三口食物中毒,全部死亡。中毒原因怀疑有人蓄意谋杀。目前,警方正地进一步调查中。

    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李玉蓉,她说过她要杀了高林北全家。

    梦仙说:“不会吧,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下得了这种毒手?”我说:“她要没那狠心,怎么能对自己下得了手呢?”梦仙沉默了。

    我给公安局打电话反映情况。公安局的人说,李玉蓉已经失踪了,目前警方正在全市范围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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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洁白的花瓣走完了她的生命旅程,悄悄从花朵上落下来,重新回到大地的怀抱。接着许多花瓣纷纷从树上落下来,一夜之间,仿佛下了大雪,地上和树上都是白茫茫的,梦幻一般。

    从四楼的窗户看到风中飞舞的梨花,梦仙高兴得尖叫起来,“秋,你看,你快看,梨花开始落了。我们明天去拍婚纱照。”

    那天,小鱼儿为梦仙简单的盘了头发,还在头顶扎了一些红色的小花。梦仙穿了洁白的婚纱,头上盖了一条洁白的丝巾,手上是洁白的手套。她灿烂的笑容在丝巾下面绽放,隔了那层薄如蝉翼的白纱,朦胧而让人迷醉。我记起梦仙在上海发给我的那张照片,这完全是昔日重现,只是眼前的梦仙更加真实,更加美丽。

    我当然没穿西装,我不喜欢西装。我觉得中国婚礼应该有中国风格,我讨厌崇洋媚外。我那天穿了一套中山装,是特意为这场婚礼量身订做的。

    小鱼儿看着直摇头,她说:“你俩这行头不搭配。”我说:“你的审美太落俗套子,咱们中国人结婚要么穿唐装,要么像我这样,这才是中国爷们儿。什么西装革履,俗,俗不可耐!”小鱼儿说:“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爱国者呢!”我说:“我最大的理想是为国捐躯,只可惜晚出来几十年,没赶上抗日战争。”梦仙说:“行了,别满嘴跑火车了,照完了还得回家给笑笑喂奶呢。”

    小鱼儿端了相机嚷嚷着,“你俩离那么远,我照得上吗?对,近点儿,本来两种打扮就不搭界,再离得十万八千里,知道的认为你们在拍婚纱,不知道的还以为沈中秋是个在梨行里点粉的农民呢。”

    我说:“你就涮我吧,看你结婚的时候我怎么收拾你。”

    小鱼儿说:“新郎倌闭嘴,离新娘子近一点儿,对,这才像两口子。”拍了几张,小鱼儿说:“来个亲呢镜头。”其实,我这人也就嘴上瞎说,真要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那什么,我还没那脸皮。小鱼儿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害什么臊?”

    我说:“都老夫老妻了,哪有你们年轻人赶时髦?”

    梦仙说:“你每次说话都这么沧桑,让我觉得自己都人老珠黄了。”

    小鱼儿说:“你一亲,新娘子就年轻了,快亲呀。”

    在小鱼儿的指挥下,我们拍了我在梨花下轻吻梦仙的一组照片。当时一片梨花瓣恰到好处地落下来,正好落在我嘴上。小鱼儿看着相片笑说那是一摊鸟屎。说得梦仙捧腹大笑,她一笑,绝对是梨花里最美的一朵。

    置身梨园,上下左右全都是一大团一大团的梨花,仿佛漫步云端,如临仙境。梦仙说:“我感觉自己在飞,像腾云驾雾一样。”我抱起梦仙,满林子跑,小鱼儿追在后面拍个没完没了。

    小鱼儿突然说:“怎么没戒指呢?中秋你怎么这么粗心大意?新娘子怎么没戒指。”

    我惭愧,我竟把这事给忘了。

    梦仙轻轻一笑,她说:“我早就准备好了。”

    我说:“拿来,我给你戴上。”

    梦仙调皮地一笑,指着马路对面的一片梨花说:“看那边,那边的梨花落得那么好看,咱们到那片去拍几张戴戒指的镜头。”

    梦仙喜气洋洋地走在前面,我跟在身后拖着她长长的婚纱。小鱼儿在后面嚷嚷,“跟皇帝的新装似的,我给你们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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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没有这场灾难,也许这对新人会过着平淡而温暖的日子,一直白头到老。

    就在我们横穿马路的时候,一辆汽车发狂似的开过来。小鱼儿站在身后高喊,“小心”。当我发觉危险来临的时候,车子已经撞过来。我感觉一股强大的风从侧面席卷全身,我看见梦仙轻盈的婚纱在我指间划落。梦仙也意识到了危险,她回过身扑向我。“中秋,躲开!”我被梦仙推出去,翻到路边的沟里。我爬起来寻找梦仙,她却倒在马路上,洁白的婚纱已经染成一片鲜红。

    我冲过去抱住她,“仙!仙——!”

    梦仙说:“戒指,戒指……”

    我伸手在她的衣袋里掏出一个粉红色的小盒子。很眼熟,我想起来了,是我当年买给林青的那枚戒指,是我后来扔掉,梦仙捡起来的那枚。

    她笑着,“秋,帮我戴上,戴上,我是你最漂亮的新娘。”

    我把戒指套在她纤细的无名指上。梦仙的脸上绽开了笑,她已经不再是梨花,她是梨花仙子,她不属于人间。

    她说:“如果,如果我死了,把我埋在自己的地里,埋在梨树下面,让梨花围着我,每年花开的时候,就能嗅到花香。”

    我拉着她的手,我想说,“仙,咱们一块儿死,咱们埋到一块儿,等梨花开的时候,一起变成蝴蝶。”可这些话此时此刻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我说:“宝贝,你要活着,要好好地活着,我们都会好好地活着,等我们老去的时候,就回家种地,种梨树,每年这个季节,我们手牵手看大片的梨花开放……”

    梦仙艰难地说:“我们,我们看梨花,看,看,看大片的梨花……”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仿佛风雨飘摇之中一缕危险的游丝。我的心在凄风苦雨里瞬间就支离破碎。我把耳朵贴在她唇上,细心地聆听她的声响。梦仙的声音却在这梨花纷飞的时节渐渐变成一口轻微的气息。

    小鱼儿一边流泪一边打急救电话。

    梦仙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她双眼睛微闭,仿佛睡着了。我大声呼唤,呼唤她渐渐模糊的意志,我怕她一睡永远都不会醒来。

    “仙……仙……”

    一阵风,林子里的梨花纷纷落下,白白的花瓣,纷飞的梨花,雪一样无声无息地划落,落在我心里,我心里却没有美丽,只有寒冷和白茫茫一片。

    当120赶到的时候,梦仙已经停止了呼吸。白大褂儿对我摇摇头,“处理后事吧。”

    我向着苍白的梨园声嘶力竭地吼,“梦——仙——”。

    又一阵花瓣落下来,在风中舞动着轻盈的身姿,象一群纯洁的天使。也许,她们正在迎接梨花仙子回到属于她的极乐世界。

    我搂着梦仙渐渐冰冷的身体,长跪不起。我像一只发狂的野兽拼命喊着梦仙,喊着大夫,喊着老天爷。最后,我什么也喊不出来了。

    老刘打来电话。他说:“中秋,新婚快乐!这回你小子总算当上新郎倌儿了,多曲折,多荡气回肠,好好过日子吧,这回应该知道珍惜了。”

    我已是泣不成声。

    老刘说:“孩子都生了,结个婚有那么激动吗?就算娶个花织女也不致于美成那样儿吧。”

    我说:“刘哥,梦仙,梦仙,梦仙死了……”

    “啊——”一声惊叹之后,是死一样的沉默,许久都没有回音。小鱼儿接过电话,哭着对那边说,“梦仙刚刚出了车祸……”说着,小鱼儿已经不能说下去。老刘那边是忙音,他已经挂了电话。

    得到这个噩耗,妈住了院。我们一家子都沈浸在悲痛里。这座城市也陷入了无比的悲痛,所有的梨花一夜之间都凋谢了,洁白的花瓣撒落遍地,为梦仙,不,为那个清纯的梨花仙子,可惜她不属于人间。

    第二天傍晚,老刘竟出现在我面前。他哭得顿足捶胸,“都怪我,我要是不多事,她活得好好的,我这是造孽,我造孽。”老刘痛苦地打自己的耳光。

    我抱住老刘,巨大的自责和负罪感涌上心头,“不是你,是我,是我,都是我啊,都是我造的孽。”

    五天后,我抱着笑笑来到梦仙的苏州老家。

    我匍匐在地像个负荆请罪的人。听到这个噩耗,梦母说:“沈中秋,我不让你带小仙回去,你偏偏……你还我女儿……”她身子一挺就昏过去。梦仙的弟弟冲上来就是一顿拳脚。我感觉他打的不再是那个沈中秋,而是在鞭笞他一身的罪恶。梦仙的父亲拉住儿子,他说:“发生这种事,谁都伤心,最不幸的是这个孩子。”他接过笑笑,哭起来。笑笑也哭了,哭得呼天抢地。他又说:“你们已经结婚了,小仙是你的老婆,后事你看着处理吧,好好把孩子抚养成人。”

    我把梦仙埋在梨树底下,那棵树是我小时候种的,也是我们家梨花开得最美丽的一棵。梦仙说过她要睡在这棵梨树下面,让梨花围着她,每年花开的时候都能嗅到花香。

    我对着那个隆起的土堆久久不肯离去。梦仙就睡在里面,虽然我们迟在咫尺却阴阳两隔。

    圣经上说,“含泪播种的,必将微笑收割”,可是,我的爱情呢?我的梦仙呢?我们含辛茹苦播种的爱情,为什么要含泪埋葬?

    小鱼儿一直陪在我身旁一边照顾妈,一边照看笑笑。她常常对着笑笑流眼泪。笑笑看见泪流满面的小鱼儿,竟笑出了声。我突然羡慕起笑笑来,只有孩子才能对生命拥有最本真的理解。笑笑的笑声分明是一首生命赞歌,只是我怎么也领悟不了那美妙的旋律。

    我常常感到生命可笑,我笑生命的脆弱和不堪一击,我笑生命的短促和苦涩。生命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走这一遭?生命只不过是短短的一口气息。轻轻一吹就从一种境界到达另一种境界。生命的另一种境界是什么?是天堂吗?梦仙那么善良,那么纯洁,她一定到天堂去了,她在那里一定很快乐。那么我呢?我死后也升天堂吗?我觉得我不会,我只会化作尘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