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何萍心中基本酝酿成型的剧本,她本来是要等婆婆去世之后立刻和丈夫挑明一切,然后提出离婚的,但是两个孩子成了拖累,她心一软,话卡在了喉咙里——“必受其患”这个说法居然就以何萍意想不到的速度在婆婆的葬礼上应验了。
“老婆,这次丧事得要你出面办理,我这样的副科级小官,现在查得严,即便办了丧礼,也不让收礼金。”吕樟在睡觉前苦着脸拉着何萍的手求她,她皱着眉头不说话,吕樟便灰溜溜去哄孩子睡觉去了,她冲进卧室那速溶咖啡漱漱口,开始加班,顺道在心中问候了自己的上司以及自己的第三个孩子吕樟。
今晚何萍手里的项目来自于一个房地产集团,国内知名,因为有钱所以特别有排场,之前的广告公司被他们炒了,现在找上了何萍他们公司——要求很简单:为他们即将上市的别墅小区进行项目包装,因为是针对单身贵族的小户型精装别墅,要求腔调既年轻文艺,又要大气磅礴。
“很年轻,sexy那种感觉,晓得吧?还有,也不能光顾着sexy,我们是大公司,要有水准,还要有phisticated!最好还融合一点中国传统文化,抄两句诗词进去。大概就是这么个大体方向。”今天上午甲方的项目经理带着小秘书来公司指导工作,这一通话下来何萍已经再考虑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其他人,毕竟大活一般自己接不住,一旦做不好,很有可能因此挨批。何萍现在非常现实地把自己的每个月周期划分为发工资前和发工资后两个时段,虽然两个时期之间大概只有半个心情上扬度的区别,但也算是汉河楚界般的巨大沟壑,而她的两个大的周期又按照不同的工作任务划分到每一个具体的工作日和加班日,每一天她的头号目标就是“不挨批”。
“何萍,你是公司老人,项目经验也丰富,这个工作你负责。需要人和我说一下就行。”会后领导交代了一句就踩着高跟鞋出去了,何萍捧着文件在小方格里坐了一下午,她不是没想法,她是连想法的屁都没有,下班的时候她抬头叹了口气,一想到今天晚上要加班,她牙齿缝里的每一颗咖啡渍都在鼓足了力气往外吐烟圈。
何萍现在的状态很奇怪,在公司里经常处于脑子一片空白的状态,回家饭菜往肠胃里一灌,回房间喝点酒,立刻就精神抖擞起来了,她快速做了一个方案,然后脑子里罗列了一批小组成员名单,一切安排妥当她又开始在网络上查找起殡仪馆以及火葬的费用——她知道,自己从季凡玲那儿骗来的零花钱迟早是要还的,但她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之后的几天项目进展都异常顺利,顺利得何萍那个时常跨着脸的上司都开始表扬她,但每晚她的右眼皮都牟足了力气上下翻飞——那周周末,就在季凡玲的悼念会上,“报应”来了。
“你他妈的别搞我,我求求你,行了吧?”何萍作为吕家的外人,在丈夫和两个孩子礼拜结束之后才在婆婆遗像前跪下,她认认真真地在心里默念了三遍,这才起身。
“你们这儿谁主事啊?”一个一头白发的老头子在好几个粗犷大汉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他大咧咧地站在门口喊了一嗓子,何萍瞅着自己丈夫那快要跪下的意思,只好走上去应付他。
“您好,我是何萍,是季凡玲的媳妇。”
老头子给了何萍一个白眼——他白眼的姿势之标准,神情之丰富,何萍在后来一度都猜测他是个gay。
“媳妇是外人,不要多说。凡玲有个儿子的吧,是哪个,站出来。”老头子喊了一句,何萍立刻乖乖退到人群一侧。“前夫?情夫?同学?兄弟?”何萍猜测了一阵。
“您您好。我,我是吕樟,是她的儿子。”吕樟畏畏缩缩地走上前,他在单位也是个跟在人群后头分食肉糜的人,母亲走后妻子成了主心骨,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让他心里不安,他开始快速地转动眼球,他希望何萍立刻就站在自己身边,最好是站在自己前面。
“就是你小子啊。长得跟那个混账东西一个样子,完全没有我家玲妹子的柔情。”老头子上下对着吕樟一打量,接着就对着季凡玲的遗像磕了磕头。
“我这次来也不为别的什么事,凡玲妹子出嫁的嫁妆是我这个做大哥的给她备下的,当初她背着父母的意愿跟你爸结婚,连结婚的被子都没钱买。”
“大伯,您请坐。”吕樟愣了愣神,把老头子请到一边坐下,他本来是没有什么社交能力的,但是一旦吕樟在脑海中把这位老头子设想成自己的老领导,面前的一切他应付起来似乎也就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老头子哼了一声,便也就在人群的注视和簇拥下就坐,他接过吕樟递过的茶水,嫌烫,一口也没喝,只自顾自地往下说:“我这次来是要谈谈遗产的事情,我妹子之前答应过,以后无论如何会把嫁妆钱还回来。但这一等居然她就先走了。”
吕樟彻底傻了眼,母亲刚去了,就有自称是她兄长的人上门讨债。
“但母亲走得仓促,我们都还没去整理。况且就我所知,母亲打理的财产都是我爸留下的。”
老头子冲上去就给了吕樟一个耳光:“老子季峰之前见识了你老子拐女人骗钱的伎俩,没想到你小子更胜一筹,干脆吃光抹净一闭眼不认账。我这个的大伯的就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站在一边的何萍听了个大概,知道来人身份后才上前打圆场:“大伯,现在殡仪馆里人多口杂,我们还是吃了午饭下午回家聊吧。”
“看看,还是和你爸一个德行,傍着女人发迹,就知道躲在女人背后,屁能耐没有。”
季冲这句话说得吕樟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倒是何萍听了十分受用,她扶起了被一巴掌扇倒在地的丈夫,接着便请季峰出去说话。
“看看能不能问出点季凡玲以前的故事。”何萍是这样打算的。
“罢了罢了,那小子一脸窝囊废样子,我还是和你讲讲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免得有人说我这个老东西倚老卖老,人还没死透就上门分财产。”季峰便和何萍说道起往事来。
一帮子人吃过午饭,何萍基本也就把季凡玲的人生经历听了个七七八八,她甚至都没开口自己问,只需要不停给季峰倒酒就行。
“哎,你是不知道,我那个妹妹,从小就不听话,让爸妈和我担心,脾气又冲又倔强,当初不让她念书,她就冲到县城里自己找老师,说要旁听,接着考上大学,就和比自己大五岁的师兄谈恋爱,没结婚就怀孕了,父母坚决不同意,我为了帮她结婚,就把自己那几年上班存下来的钱统统都留给她了。”
听到这里,吕樟自然脸色不太对,倒是何萍感觉有些触动,结合着老太婆在医院里和自己说话的那番气势,她如果年轻时有如此气魄也说得过去。
“为了和吕平祥那个混账东西结婚,我妹子就和父母断绝夫妻关系,再也没回来过,结婚多年,我如果不主动联系她,她是决不可能联系我的,她知道我不喜欢他,每次就单独出来见我。”
何萍继续给老头子倒酒,他的话也听了些,何萍心里闹嘀咕,如果季凡玲真的如此暴躁,一笔嫁妆钱无论如何是能拿出来的,为何拖了这许多年不曾兑现?
不行,这里面还有其他的细节这老头子没说出口。看来还是不够醉。何萍不停地把季峰的酒杯满上了,称呼也从“大伯”变成了“季伯伯”,坐在一旁吃饭的吕樟心里便不是滋味,父亲虽然走得早,而且在自己年幼时又时常忙于工作,两人没什么亲近的时间,但他一直保留着对父亲的尊敬与崇拜,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季峰居然这样满口胡言,他憋着一肚子的气没地方发泄。
“所以呢,她结婚的时候也只好向我求助,还写了字据的。所以啊,你也别怪我这个老头子来得唐突,毕竟我是有字据的。”季峰说着从衣服内袋掏出一个信封,又从信封底抠出一张皱巴巴的黄色信纸。
“喏,你们看看吧。”
吕樟也凑过来,他的脸色不好看,但何萍则看得心里美滋滋的,原来季凡玲当初为了借得动大哥手里的三万多块存款,夸下海口——她以后所得资产,其中三分之一都为大哥所有。
“也难怪季凡玲不愿意与她大哥往来,居然在年轻时候欠下这种糊涂账。”何萍抿着嘴不说话,心想季凡玲也就那样,刚刚树立起的那一点点尊敬也当然无存了。
“我妈手里也就只有那点存款,你要拿三分之一,尽管拿去就是。”吕樟不开这口倒还好,现在开了口,老头子有开始吹鼻子瞪眼:“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子哄呢?我都知道,我这些年都弄得一清二楚,凡玲妹子没少拿钱置产业,要么你们定时把店铺和房子的租金交给我,不然我就要直接拿房子。”
何萍的思路顿时也活络了——她从不知道婆婆居然背着全家人在外头置了产业,而且从吕樟那一脸茫然的模样,他也不知道。看来婆婆还是隐藏很深,不如接着这个机会重新估一下家里的财产也是好的,她明面上的话不说,但只提了一句:“大伯,可我婆婆平时管账手段厉害,我们对她置了哪些产业根本不知情。”
“这简单,去她那儿翻翻找找,她总有记录的。我这个妹妹从小就有条理,我这知道的,你们放心。找到了,我也不多那,只要那借据上的三分之一。如何?”
何萍的算盘是,反正照不到婆婆的账自己也不亏,如果找到了,自己能赚一笔,便领着他往家里去,吕樟急切地拦住他们:“你们想要干什么?我妈都还没火化安葬你们就这么搞?何萍你还是不是人了?我妈当初没看错你,你果然是个外人!到了这种时刻就胳膊肘往外拐。”
这一番话说下来何萍反倒是有点想笑——她一个外地妹子大学毕业来sh工作多年,直到和吕樟相亲认识,季凡玲几乎没正眼瞧过她,她从实习工作到现在月薪破万可不是靠着心慈手软能办到的,从嘴边溜过去的肉何萍绝对不可能松口,她把丈夫甩在身后,亲自开车带着季峰往家里去了。
何萍就站在卧室门口看着老头子指挥一帮黑大个子在卧室里四处翻找,等到吕樟赶到的时候,老太太卧室里的床垫都被撕开了,每一个抽屉都被打开了,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扔了一地,最终在衣柜的夹层里发现了一个上锁的木匣子,季峰使劲了把盒子一摔,从匣子里摔出一部硬壳账本和一本相簿。
“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吕樟急冲冲地赶进来,他看到一地狼藉觉得血直往脑门上拥,冲上去便和季峰厮打起来,但也不过就是还了几巴掌给老头子,季峰的保镖把他拉开了。
“我们去看看,然后一起合计合计?”季峰叫着何萍去了客厅,唯独留下吕樟一个人痴呆似地抱着账本坐在地上。
何萍细细翻看了婆婆的账本,发现她在全市各处有三套出租房,五处铺面,每个月的租金就有十几万,给自己那点零花钱根本算不上什么。她脑子快得很,立刻借口小解进了厕所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报了警。
十分钟之后警察到了,瘫坐在地板上的吕樟成为了最好的证据,何萍知道,仅凭蛮横老头子的借条根本没法撬动季凡玲的资产,她所计划的是让吕樟以血亲的身份接管,而自己则顺理成章成为收租婆——毕竟现在如此拼命地工作不就是为了早一点实现以后不需要继续工作的目标吗?反正何萍是不想继续在那种二缺公司继续给人打工的——她要抓住一切的机会。
等到屋子里安静下来,何萍才从厕所里走出来,她简单了收拾了季凡玲被翻得乱糟糟的卧室——那本从木匣子里掉出来的相簿还在,她翻开了看了看,里头大部分都是季凡玲和丈夫吕平祥的照片,然后还有吕樟小时候的照片。
“没想到公公还挺帅。”何萍端详了一阵——吕平祥有一股他那时代的人身上稀少的宁静气,瘦削的脸文文弱弱,眉宇间却有点轩昂意味,而他身边的季凡玲则满怀爱意地看着他。何萍叹了口气:“你们还真是恩爱。”
在等待吕樟回来的这段时间,何萍看着空荡荡的家,她想着,不知道在那个不准许自由恋爱的时代和现在遍地相亲的时代两相比较,不知道哪个时代因为真心相爱而结婚的人会更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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