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吕樟早早起床就溜出门去,他不想碰上自己的妈,他会去单位旁边的餐馆里吃一笼饺子,然后再来一份瘦肉粥和一根油条,慢慢吃完时间刚刚好到了早晨八点,他缓缓走进大门打卡,他可不愿意早一分钟到办公室——但是吕樟今天才刚到楼梯口就隐约听到了争吵声,他右眼一阵跳,立刻心里就开始发慌:这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吧?等他一到办公室,消息铺天盖地地来了:那个所谓的股神带着钱跑了,吕樟顿时就觉得血涌上脑门了,单他自己就在股神那里放了二十万,单位三分之二的同事也都多少放了一些,自己存了这么多年的钱一下子就没了,这下要怎么和家里交代?
那天一整天吕樟都没心思上班,其实整个单位都没什么人有心思,丢了那么多钱,早就报警的报警,找朋友的找朋友,唯独吕樟没行动,他挺着急的,但是又没处说,他那二十多万都是季凡玲给他的,他嫌放在银行没用想赚点大的,没想到现在血本无归了,他独自在办公室里坐了一阵,等同事都走了才锁门离开,他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先给何萍发个短信,他不敢打电话,他怕何萍发火。
收到吕樟短信的时候何萍没看,老实说她不在乎,按照重要性排序,她会首先回复领导上司的短信,其次是同事c快递外卖小哥的,再然后是酒友朋友之类,家人的消息如果不是很重要都放在下班之后,而吕樟的短信都被她自动归类到了“不重要的家庭琐事”这个区间之中,毕竟丈夫平时的细碎言语都让他在何萍的面前没有了任何话语权,何萍一方面需要丈夫这种略带着窝囊的性格为自己带来安全感,又对丈夫这种不男人的行为嗤之以鼻,但是她似乎与这种古怪的状态处之泰然,所以夫妻两人才能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而吕樟在等待了半个小时之后终于失去了耐心,他拨通了妻子的电话。
“在忙吗?”吕樟问。
“怎么了?”何萍一边整理手里的文件,一边问。
“你没看短信?”吕樟拖拖拉拉地问。
“没看,到底什么事?”何萍的上司在她的小格子外面来回走了两圈,她上上下下打量的眼神让何萍有点心烦。
“我放在外面炒股的钱丢了。”吕樟轻松地把这句话说完了,迎接他的是何萍长时间的沉默。
“怎么办?”已经有些慌乱的吕樟开始求助。
“别急,你先报警,我午饭时间出来再和你说。”何萍说完就挂了电话,这时候她那个惹人厌恶的女上司已经走了上来:“文件”
“文件已经准备好了。”何萍说着就把一大叠用文件夹分类别好的文件递了出去,她脸上带着笑,但是如果可以不考虑后果的话她想把这堆对她个人来说分文不值的废纸卷成纸筒然后插进这个女人的食道里。
吕樟挂了电话之后便赶往派出所,他到了那儿的时候单位的小刘在那儿——小刘全名是刘远凤,就是之前炒股赚了一万多给同事们递红包的那个,胖而且矮,身高不到一米六,虽然人聪明,人长得不讨人喜欢,所以一直受排挤,也就递红包的那天下午单位同事对她稍稍客气了几个小时,第二天立刻就恢复了以往对她的厌恶——吕樟本来还想往后退退,避开她,但是小刘早就已经看见他了,哭丧着脸上来打招呼:“吕哥,你的钱也又丢吗?”
吕樟没办法,他点点头,然后小刘就告诉他:“现在的警察似乎都不太管这样的事情,我刚刚报案哦,那个男人就坐了下记录就不管我了,你说说,吕哥,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你放了多少钱?”吕樟比较关心这个。
小刘顿了顿:“也没多少。”她也放了二十多万在股神那儿,但是现在吕樟问起,她就不想说了,她可不愿意别人知道她有多少钱,刘远凤扭扭捏捏了半天也没把数字吐出来,吕樟却有点想笑了:“放松点儿,你应该也没放多少钱吧?没事儿。”他自认为像刘远凤这样的女人就是穷,根本不可能有多少钱能拿出来炒股的,已经丢了钱的他甚至还企图站在高处来安慰可怜这个他觉得长得其丑无比的矮胖女人。
其实刘远凤在单位工作的同时还一直在和大学同学经营着一家淘宝女装店,就这几年她赚了不少钱,就一两件爆款就能让她赚个好几万,所以她在淘宝店里有十多万,存款有十多万,股神这里放着二十来万,所以她比吕樟有钱多了,她是个机灵的生意人,当然听得出吕樟言语里的讥讽和轻视,于是也就不再多说话,然后立刻离开了派出所,把吕樟留在了那里,知道有个警察出来,吕樟才拦住他:“你好同志,我要报案。”
吕樟细细碎碎地把事情的前后说了个清楚。
“你和刘远凤是一个单位的吧?”警察问他,吕樟点点头。
“金额多少?”
“二十五万三千七百二十二。”吕樟麻利地把本利和数字吐了出来,警官怪异地看了吕樟一眼,然后朝着屋子喊了一句:“金额再加二十五万。”
“具体情况我们都知道了,你先回去等消息吧,在这儿待着也没用,我们这儿快到午饭时间了。”警官不奉陪,很快就跑了,吕樟没法子,只好离开了那儿,然后他就在单位旁边他吃早饭的餐馆等着何萍来找他,馆子名叫“何日君再来”——刚开那会儿何萍时长会和吕樟来这儿吃饭。本来他还在胡思乱想,以为何萍没收到自己的短信或者电话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找自己,结果没过多久何萍就推门进来了,那一刻他突然有一种幻觉,他仿佛看见了何萍变成了季凡玲的样子。
“到底怎么回事?”何萍坐下之后开口问话,同时伸手招了服务生过来点菜。
吕樟前言不搭后语地把情况说了一遍,何萍点点头,了解了基本情况之前她也就不怎么担心,说实话,她还有些开心,毕竟丈夫手里那二十多万不是她的钱,丈夫虽然时不时把这份自己看得见摸不着的私房钱拿出来炫耀,说自己赚了多少利息,但是她知道,这部分钱大多数是属于季凡玲的,就当吕樟万分恶毒地期待着刘远凤的钱在股市里赔个精光的时候,何萍则在更加恶毒地期待着这份属于季凡玲的钱在这个所谓股神的手里赔个精光,如果不是因为丈夫现在一脸愁苦地向自己求助,她恨不得抱臂看戏才好。
“这种情况下如果你们的股神已经带着钱离开大陆,那基本就不太可能追得回来了。”何萍摇摇头,掐死了吕樟的最后一丝遐想:“况且你们连这个股神叫什么c手机号码是多少都不清楚,这种问题要怎么解决?”何萍几乎是残忍地看着丈夫忽白忽红的脸:“你还是想想要怎么和你妈交代吧。”——她听到吕樟说,股神让他们都直接带现金过来交易的时候就已经忍不住要翻白眼了,这种行为和为了生个孩子就让老婆去找假和尚求子,最终被和尚强奸的新闻有什么差别?但是这话她只放在心里,没说出口。
这会儿服务生已经把菜端上了桌,何萍忙了一上午,这会儿正饿着肚子,她自顾自地吃起来,然后幻想着季凡玲晚上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的表情。
“就想着她难看的脸色我就能吃下三碗白饭。”——何萍偷笑着想,虽然她总是想着既然拿了这老太婆的钱拿就不要和她计较,但是心底里还是非常讨厌她,何萍必须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心灾乐祸一番才好。
“你不吃吗?”何萍搁下筷子的时候问丈夫,吕樟摇头。
“给你妈打个电话吧,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不然晚上在饭桌上说这个,有阿云在也不太好。”何萍鼓动吕樟现在就把这事儿说出来,她已经忍不住要看老太太又什么反应了。
“喂,妈,我给你说个事儿。”吕樟声音战战巍巍的。
“怎么了?”季凡玲这会儿刚睡了午觉,准备和阿云准备晚饭的菜。
“我放在别人那儿投资的二十多万被骗了。”吕樟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越来越低。
“你现在在哪儿?周围有其他人吗?”季凡玲赶紧从床上坐起身。
“何萍在呢,我们一起吃饭。”吕樟也没抬眼,专心和母亲说话,何萍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和吕樟以及他的母亲不是一家人,她觉得自己在这两母女面前就像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一个言辞里可以轻易带过的符号,所以季凡玲叫了儿子回家和自己面谈这件事之后,她也很快离开,自己开车回了公司。
灰头土脸的吕樟回家之后就又把事情告诉了母亲,他还把何萍“这钱可能追不回来”的评论告诉了季凡玲。
“她知道什么?”季凡玲根本没把何萍这句话听完,在她看来,何萍的观点根本没有任何价值可言,她凭什么就知道这钱追不回来了?作为家里的大家长,季凡玲厌恶听到一切反对的声音——毕竟她可是日日夜夜都为所有人着想的,而周围的孩子们只需要按照自己的安排去做就可以了。
“你先不要着急,这件事先不要声张,也不要和其他的亲戚朋友说。警察那边报案了吗?”季凡玲下了指令之后示意吕樟先出去:“儿子不要着急,妈妈给你想办法,晚上在家吃饭,阿云都已经在准备了。”
吕樟点点头就出去了,就和他小时候犯了错误之后他父亲告诉他“别担心,爸爸给你解决”,现在是母亲季凡玲在帮忙解决一切儿子的麻烦,可她要怎么追回这被骗走的二十多万呢,她决定给丈夫的一个老朋友打个电话——吴忠连是市公安局副局长,他和季凡玲的丈夫是老朋友了,应该能帮上忙。
“吴大哥,我是阿玲。”季凡玲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温柔。
“哦,是阿玲啊,好久没见着你了。”吴忠连接起电话的时候正巧在翻看这次诈骗案的卷宗。
“我家的儿子被骗走了钱,吴大哥能不能帮忙问问?”
“就是这次的股神诈骗吗?”吴忠连赶忙问,他的急切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有多关心吕樟,而是因为他曾经热烈地追求过吴凡玲,现在她终于主动和自己联系,这让他有些激动:“这样吗,这件事我还是有办法的,我们晚上一起吃个饭,详细说说吧。”
吴忠连把话说死,季凡玲根本没有其他的选择,她带着笑答应,然后去洗澡梳妆打扮,这途中她一直都没说话,安静得像是个要赴刑场的犯人。
晚上的两场饭局走得一前一后,相差也就十来分钟,两相比较就显得特别有趣。何萍c吕樟c阿云以及两个孩子各自捧碗不说话,两个孩子都和奶奶比较亲,他们对自己的父母有着比较强的距离感,而阿云就更甚了,她坐在桌尾看了几眼这对年轻夫妻,心想还是老太太更有大家族的气派。至于吕樟夫妻则各自想着心事,丈夫琢磨着母亲什么时候能把这笔钱追回来,但是这份心情很快就消散,他开始沉醉在阿云今天晚上做的红烧鲍鱼之中,他料想反正老妈会把问题解决的,自己也没有必要考虑太多。但是何萍心中有些不爽,她本来是早早赶回来看婆婆丢了钱之后的难过神色,但是现在老太婆居然挺身而出解决这个窝囊儿子捅出来的篓子,地位更显得高大,平时何萍都对这个一直在扮演着大家长的婆婆厌恶不已,但她一下子也糊涂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婆婆的架子太让人难以忍受还是因为她心中也有那么一个扭曲的“大家长”的梦——一想到这里何萍就越发不想说话,她浑身散发的气息狠狠压在所有人的头顶,这一家子的晚饭吃得无比压抑。
另外一边就恰巧相反,季凡玲和吴忠连举着酒杯,笑嘻嘻地说着往事,吴忠连早先也交过几个年轻美貌的女人,但是他总还是忘不了季凡玲,虽然她已经上了年纪,但是自己仍旧对她痴迷不已,这会儿见了面更是忍耐不住想把她拥到怀里,虽然说的都是家常话,但是他一直往季凡玲的眼睛里看,他想要找到和自己一样的那种融合了寂寞c激情和难以克制的的古怪火花,但是他失败了,季凡玲一直都比较克制,这样的对峙来回了几次,吴忠连便放弃了,他开始寻找新的法子,他不信今天晚上他不能降服这个女人。
“说说这次诈骗的事儿吧。”吴忠连知道,只要自己还有解决这次诈骗的希望,季凡玲就一直会来求自己——虽然他现在对于能否把钱追回来一分半厘真的一点底气都没有:“我觉得应该问题不大,阿玲你不要太紧张,会解决好的。”
“哦,那还得向吴哥讨教。”季凡玲不放心,她自小过着苦日子,二十多万对她来说也是不可忽视的一笔钱,她想弄明白吴忠连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你看看你,还是紧张了吧?”吴忠连说这话的时候不经意地用食指划过季凡玲的手背,见她没有反抗,就干脆握住她的左手:“放轻松些。”
季凡玲触电一般收回了手,她觉得恶心:“吴哥,请你放尊重些。”
吴忠连仍旧不撒手,他有一种笃定,不管是不是他的女人,只要被他碰过就永远陷入了某种黑暗之中,变得再也见不得光,只能跟着自己走到底,他知道的,女人们因为羞耻很少会和其他人谈起这种事,靠着这种扭曲的笃定他征服了很多女人,他觉得这是因为自己特别勇敢,有男子汉气概的一种体现。
“阿玲,吴哥一直就很喜欢你,你看,今天吴哥愿意帮你这个忙,你就陪陪吴哥,怎么样?”吴忠连话说到一半,他的手就揽住了季凡玲的腰,想要好好地亲近一下这只一直和自己保持着距离的小鸟,他借着酒劲,整个人朝着季凡玲压过来,季凡玲使劲抽回了手,她猛地起身,吴忠连整个人没了支撑,脸朝下跌在了地上。
“吴哥,对不起,那笔钱就当我不要了,我先走了。”季凡玲整了整衣服之后就快步走出了饭厅,但是她没有马上离开,她立刻躲进了厕所,因为强烈的屈辱感让她哭了起来,多年的生活经历不允许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哭啼啼,那不成样子,于是她在厕所里等眼泪流完了,整个人逐渐平静下来,稍稍补了妆才离开那里。
回到家之中季凡玲也没理睬来报账的阿云,她挥挥手:“明天再说。”,然后躲进了卧室里,她仍旧感觉到了强烈的屈辱感,那种屈辱并不是来自于吴忠连猥亵的行为对于自己的侮辱,而是来自于——季凡玲觉得自己背叛了已经故去的丈夫,她坐在床上抱着丈夫的遗照哭了一晚上,断断续续地说着话:“老吕,对不起你,没有把家长的角色扮演好,出了这样的岔子,也没有把孩子管教好。对不起”
在挂着眼泪抽噎了一晚上之后季凡玲仍旧背负着这份根本和她自身毫无关系的愧疚感和屈辱病倒了。
老实说,对于眼前这种状况,何萍非常想骂娘。婆婆病倒了,老公得要跟着同事到处找那个股神,自己要上班,虽然孩子接送天三顿饭都是阿云负责,但是婆婆突然撒手,这些本来和自己没有什么关联的细节全部涌到了自己面前,何萍现在连李建喝酒的时间都没有了,她每天的神经都是绷着的,而终于也在季凡玲病了三天之后,何萍抓住阿云在偷家里的东西,她一怒之下把这个跟了家里四年的保姆轰走了,然后和吕樟吵了一架。
“我娶你回来不是为了要和你吵架的!难道我们家以前对你不好吗?现在为什么要这样?”吕樟下班之后见到阿云被轰走,他问了问情况,何萍忍着脾气说了前因后果,言辞有些不那么温柔,吕樟这一句话顿时激怒了她,于是她就连带着上班的压力c对于公司上司和傻逼同事的怨气c脑残甲方的埋怨统统撒到了丈夫身上,而论吵架,吕樟根本就不是何萍的对手,当吕樟还在机关单位过着和谐的生活,一切的交流都以机关内固有的那套言辞进行,所有的冲撞都被埋在温水下头,而何萍早就已经视撕逼为家常便饭,她的那位上司甚至在面试的时候测试过每一个她招进公司男男女女的语速和吵架能力,因为在甲方耍赖皮c不付账或者玩花花肠子的时候——所有的事情在没有被扔到法院之前都是通过吵架解决的。吕樟最开始还想回击,他最终是以目瞪口呆的姿势败下阵来的。那天晚上夫妻两人分了房睡,何萍好不容易把两个吓得哇哇大哭的孩子哄得睡着了,她才睡下,长叹一口气之后她居然异常想念现在因为急性肺炎而入院的婆婆,但具体的感觉她仍旧拿捏不稳,她不知道是该以想念长辈的情绪期待婆婆早日归来,还是期待着以一种家里少了人手急切盼望着下人女婢早点从病床上爬起来的急躁等待季凡玲痊愈——最终她放弃了,反正这对母子都把她当成外人,吕樟今天的话算是一记警钟,好在她一直都把自己的工资存了下来,除了孩子不会有太多的纠纷,她决定明天找律师事务所的朋友问问,看能不能争取到两个孩子的抚养权,如果没什么问题,她想要尽快离婚。
可是就在第二天,当她准备在午饭时间去找个律所的朋友谈谈离婚的事情,吕樟发来短信,说是因为案子有了进展,他得去公安局,这就意味着何萍得在今天中午去医院守在婆婆身边,何萍当时并不乐意,平时她都把每个月的几天可以用的事假用在来月经的时候,这样她能避开工作,而且等到身体完全恢复正常再回公司继续战斗,但是现在好了,她得把这事假花在婆婆身上了。
“难道是昨天晚上我起了要离婚的念头,所以特地来折腾我?”何萍想,她请好假之后背着包在电梯里琢磨着,背包里的笔记本电脑c文件c文具之类的东西很沉,公文包的带子在她的左肩皮肤上留下了两道压痕。
何萍本来还打算着到了医院再工作,但是却迎来了和婆婆季凡玲最诡异的一次对话。
“你挺不喜欢我的吧?”季凡玲看着儿媳妇翻看文件,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什么?”何萍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感觉你不是太喜欢我。”季凡玲说,她的目光在病房里惨白的墙壁上四处游动,季凡玲仿佛是沉入了自己的意识里,她在慢慢回忆着,她那个年代的医院里永远都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消毒药水的味道,那让年幼的她非常害怕,所以她尽量不来医院,但是现在一来,那种可怕的感觉却又消失了,这让她感觉困惑——这种困惑也同样来自于现在节奏越来越快的现代生活,儿子和儿媳的很多话她都已经听不明白了,这种困惑有时让她感觉害怕,这时候病倒了,她心中的恐惧越发浓烈,那她为什么还要在这个时候摆出一副要和儿媳妇把话挑明的姿态呢?昨天她梦到了自己早已经故去的丈夫吕平祥。
何萍起初还有些不太确定婆婆说这话的用心,但是她现在倒也不怎么怕,索性摊牌也无所谓:“嗯,我是不怎么喜欢你。”
季凡玲点点头:“那我要是走了,你会和吕樟离婚吗?”
何萍微微哆嗦了一下,她心想,我也没把我要和你儿子离婚的想法做成大字报,你怎么就猜到了?
“你要是想离我不阻拦,吕樟是我儿子,我瞧得出来,他不会是个好丈夫的。”季凡玲说这话的语气寡淡极了,仿佛她口里谈论的吕樟是个和她毫无关联的陌生人:“但是,家里的财产你一分都别想要拿走。”季凡玲末尾说这句的时候眼睛里一股戾气喷涌而出——这种感觉只有她自己明白,她不爱做家务,但是却揽着做,这是她能够嵌入吕家的一种方式,她也能够通过这样的烦劳来明确一种地位和权力,所以她这样的大家长地位是通过洗盘子c擦地板c做家务和丈夫c儿子的歉疚换来的,要说能心平气和恐怕也没人信。
何萍早料到会到这一步,她琢磨着老太婆估计是知道自己病了这一场就没多少日子可过,于是想要提前把儿子以后的生活安排好——直接踢何萍出局。
“但是孩子我一定要带走。”何萍斩钉截铁地告诉季凡玲,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两个人的对话就突然开始变得异常诡异了,季凡玲一听何萍这话,噗嗤一声就笑出了声:“孙子我根本无所谓,你带走就是。”
何萍愣住了,她以为季凡玲会为了保住吕家的孩子和自己斗个你死我活,但是现在婆婆的态度却和她料想之中的完全不同。
“你知道吗?何萍,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季凡玲开了口,她这一开口就完全没停下:“我梦见了我的丈夫,吕平祥,他跟我说,老伴儿啊,来这边儿陪陪我吧。本来我还挺开心的,觉得总算能休息了。但是他拉着我的手说,老伴儿啊,你来和我做伴儿,来照顾我,我一个人寂寞得很,你还能帮我打理生活,洗洗衣服啊做做饭啊。”
季凡玲说到这儿就停下了,她的梦其实在这儿也就醒了,她和何萍说:“我没想到,在吕家忙忙碌碌几十年,结果去了那边儿还是得要继续忙碌。我不愿意。我既不想给他们吕家人洗碗,也不想给他们吕家人做饭,我想,我如果真的走了,我也得要走得远远的,去看看别处的风景。”
何萍听到这儿顿时就明白婆婆的意思,但是她没想到季凡玲之后还说出了更叫她惊讶的话:“所以你如果想要和吕樟离婚,我丝毫没有意见,让你留下钱是因为吕樟以后怕是会过苦日子。至于两个孩子嘛,你现在对他们好一点,以后他们听话,给你养老,也是个挺不错的选择。”
季凡玲的语气已经越来越不对了,何萍只能勉强笑一笑,然后给婆婆喂了一点儿汤水,她吃完就睡下了,那天下午四点三十分钟左右,何萍在改合同条款的时候,季凡玲去世了。也不知道她最终选择了哪一种梦想,是下辈子当一个可以寻欢作乐的男人还是做一个可以四处游玩看风景的女人。
“妈!你怎么就走了!”吕樟赶到医院,因为没有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竟然在众人面前嚎啕大哭,当他趴在病床边上喊出这句话的时候何萍甚至有了一种错觉,她仿佛觉得自己身处在一部烂俗的电视剧里,而吕樟无意义的号哭更加让何萍检定了她想要离婚的决心。
吕樟哭了一阵之后就过来拉住何萍的手:“对不起。”,他开始道歉,母亲的离世让他痛苦不已,而更多的是让他感觉到万分恐慌,突然没有了依靠,吕樟觉得害怕,他需要妻子陪在自己身边:“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何萍点点头,她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闹,离婚的事等到晚上再说。
夫妻两人回到家里,两个孩子已经放学,坐了校车到了家,何萍联系了殡仪馆,吕樟则坐在沙发上发愣,何萍翻看着手机里的邮件和待办事项,想着婆婆去世之后要办的手续,心中也烦闷起来。
“你不过来坐坐吗?”吕樟问她,他想让妻子陪在自己身边,最好能搂住他,让他能再一次感受到母性的那种温柔的气息,哪怕这种气息并不是来自于母亲,哪怕只有一丁点也行。
何萍微微叹气,她看在婆婆的面子上给吕樟倒了杯热茶,然后坐在他身边,夫妻两人坐在沙发上,两个孩子还不知道奶奶已经去世了,他们还在嬉皮着盯着电视荧幕,动画片里鲜艳的颜色映射在吕樟和何萍的脸上,这之后两个孩子突然跳过来扑倒了妈妈的膝盖上:“妈妈,今天晚上我们吃什么呀?”——他们几乎是处于一种动物本能似地向何萍发问,孩子们润泽而有光的眼睛盯着何萍,她稍稍一扭头,看见吕樟略带无力的眼神,顿时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将她包裹起来,这力量既让何萍感觉到勇敢无畏,但是也让她窒息,她暂时把离婚的念头打消了,她和吕樟并排坐在沙发上,和旧生活没有太大差别的新生活已经开始了,而他们的脸看上去就和几十年前季凡玲c吕平祥在黑白婚纱上无表情的脸没有什么两样,甚至还要更显得疲惫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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