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宋别所想，这个叫地藏王的释门鬼在释门的地位，怎么也得和儒门的书院院长齐平，他也不好失礼。
宋别礼貌以儒家礼仪见礼：“步古城宋别见过地藏王。”
对于赵大爷地藏王已经比较熟悉了，所以目光一直留意着第一次见的青年，见他以儒门礼仪见礼，又听他自称姓宋。
地藏王微笑点头：“不知宋老相国是小兄弟什么人？”
宋老相国正是宋别的爷爷，宋老爷子不单单是个大儒，年轻时便踏入官场，曾官拜相国，后以五十之龄急流勇退，离开朝堂回到步古城隐居，醉心学问。
宋别笑道：“正是家祖。”
地藏王敬佩道：“原来是宋老相国之孙，真是失敬失敬，两位里面请。”
地藏王领着两人进了屋内，宋别认识，这间屋是步古书院的一间讲堂。
如今的步古书院为鬼魂聚所，没有灯火，书籍贵重物也都被儒门撤离时带走，讲堂内只剩布满灰尘的凌乱书案。
步入讲堂宋别便闻到一股浓重的灰尘味。
郑大爷在宋别身前，摆手扇了扇嫌弃道：“还是出去聊吧，这里的味道老头可受不了。”
地藏王歉笑道：“是贫僧思虑不周，那我们还是出去说话吧。”
从讲堂出来，两人一鬼便在一凉亭中落座。
地藏王笑道：“不知两位今夜前来，有何贵干？”
郑大爷嘴里叼着烟杆，空着左手锤着老腿：“小宋听我说了你们释门的一些传闻挺感兴趣，老头便带他来涨涨见识。不叨扰吧？”
地藏王开心道：“哪里叨扰，贫僧久不见生人了，两位能来，贫僧是高兴的。”
赵大爷点头：“小宋啊，有啥想问的尽管问吧，地藏王可比老头有见识多了。”
宋别见机会难得，便开口问道：“听赵爷爷说释门有轮回转世之说，不过小子现为道门弟子，所以想请教地藏王，这轮回转世之说究竟和道门的夺舍有何区别？”
地藏王面带微笑：“佛法无边，贫僧也不能道尽，只给两位说说贫僧一点浅见。”
宋别肃然道：“还请赐教。”
赵大爷也是颇有兴致静待下文。
地藏王淡然道：“宋道友是儒门世家子弟，又是道门弟子，明人面前贫僧也不说暗话，我释门在天竺时反抗婆罗门森严的种姓隔离而崛起，佛法经阿育王的王法护持而达到鼎盛。”
接着他喟然一叹：“但婆罗门教经过改革了种种弊端、缺陷重新抬头，而我释门那时走了岔路，密教的倾向越发严重，与众生日渐脱离，信众日少。直到天方教的军队自北方而来……”
原来如此，宋别心道释门在天竺败退，主要原因还是自身发展方向出了问题，接着又被北方而来的天方教彻底铲除。
地藏王轻笑到：“不破不立，释门经天竺的失败，来到中原后也算是涅槃重生。至于轮回转世和夺舍的区别问题，道门讲究法天法地法自然，人自然而生，自然而死，自然而鬼魂，自然而消散。释门不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肉身不过一副皮囊，鬼魂也只是一种形态。凡夫执著五蕴假合之身为我，其实那是妄我，要像佛那样具有八大自在之我，才是真我。”
他接着道：“释门虽广，不度无缘之人，佛有三不能，佛不能替众生转定业；佛不能渡无缘之人；佛不能渡不信之人。能轮回转世，愿轮回转世者，便是与我释门有缘，按道门的说法，这也是自然。”
要是步古观的真人在此，肯定能和地藏王说道一番，可宋别这个水平，不论是儒学还是道法顶多也就是个初窥门径的程度，甚至也就比门外汉好一些，他自然是无言以对。
不过宋别还是要将自己的心里疑问道出：“人生而有灵，轮回转世之事，为一亡者而亡一新灵，岂是正道？”
地藏王摇头轻笑：“人未生时本是混沌一片，虽有一点灵光，却没有什么善恶对错，转世之事，也只是散尽鬼体以真我去融合这道灵光，出生后也是一个新人，只有修持佛法才有可能觉醒前世宿慧，又怎能说是一命换一命呢。若真是一命换一命的事情，释门又怎能在中原立足？”
郑大爷哈哈笑道：“原来如此！经法师这么一说，老头倒是颇有所得，小宋啊，之前都是老头一知半解，这下你该没啥疑惑了吧？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得回更楼了。”
转向地藏王，郑大爷笑道：“多谢法师今日解惑，多有叨扰，我们这就告辞了。”
地藏王起身送客：“没有没有，释门大法普度众生，愿听者我都是愿意讲的，欢迎再来。”
……
告别了地藏王，宋别跟着赵大爷走在回更楼的街道上，脑子里儒学、道法和佛法乱成一锅粥。
赵大爷瞥见他心不在焉的模样，意味深长道：“小宋啊，别想那么多，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有啥想不通的写信问你爷爷，去山上问问王真人，可别自己瞎琢磨，小心着魔。”
宋别长出一口气：“不错，要是释门真的天理难容，道门和儒门都不会放过他们，其中道理现在的我确实难以理清，顺其自然吧。”
赵大爷哈哈大笑：“不错不错，顺其自然好啊，唉，还是道门好啊，顺其自然最舒坦了。”
两人接着又闲话起来，不多时便回到了更楼，赵大爷毕竟年纪大了，躺在躺椅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嘬着烟袋休息。
宋别却不让自己闲着，找了一块干净的地面盘膝吐纳，待到子时被赵大爷喊起来出三更。
两人才出了更楼，便发现不远处的衙门里灯火通明。
宋别好奇道：“出事了？先前没亮这么多灯火啊。”
赵大爷淡然道：“走了，出没出事等会自然就知道了。”
宋别一想也是，他们城中一圈走下来，哪里真要出事了自然会很快知道。
果不其然，待两人来到城西时，发现周府门户大开，里面灯火通明，更是有一股淡淡血腥味从中飘散出来。
赵大爷凝重道：“怕是发生大事了，走吧。”
……
打四更的时候再次路过周府时，仍是灯火通明，捕快仵作们应该还在里面忙着，等打五更再路过时，周府大门已经关了起来，里面也没有声音传出了。
打完五更的两人回到更楼，赵大爷已经扛不住就在躺椅上浅睡了，而宋别也没急着回家，这时候城中已经响起鸡鸣，人们也该陆续起床了。
待到卯时一刻，赵大爷已经起来了，坐在桌边喝着冷茶叹道：“孙道长今天迟到了，周家的事恐怕是鬼怪作祟啊。”
又等了一刻，一个步古观的道士才姗姗来迟，却不是大师兄孙理，这位来人宋别倒是不认识。毕竟观里百多号人，不少道士深居简出几年都见不到一面。
而从他口中，宋别得知孙理大师兄连夜出城了，正是去追查灭门周家的妖怪去了。
闲聊几句宋别和赵大爷送走了取了法器的道士，两人便分别回家。
走在回家途中，宋别便听到人人都在谈论周家的事情。
“听说没，老周家祖孙三代一十二口，昨晚被灭门啦！”
“是啊！怕不是什么大盗凶人混进城了吧，今天眼睛可得亮着点，看到可疑的外地人赶紧去衙门举报。”
“切，哪是什么大盗凶人，我听说是妖怪干的。”
“应该是妖怪，我昨夜在西城门值守，四更的时候还给孙道长开城门了，他就是出城去抓妖怪去了。”
“啊呀！竟然真是来妖怪啦！上次妖怪作祟还是二十多年前吧？”
“是啊，等会赶紧上山找观里求道法符回来。”
“帮我带一道法符，我这走不开。”
“没问题，小事！”
……
不多时回到虚静居，宋别才进门，柜台后的林夕便招呼道：“早啊，你昨晚没碰到妖怪吧？”
宋别浅笑道：“算那妖怪走运，要是碰到了我，一符打过去周家也就不会出事了。”
林夕取笑道：“你画的符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宋别尴尬道：“当然不是我画的符，是王真人每天送到更楼的法符，我的符哪有那本事。”
林夕叹道：“可惜法符都要经常以法力加持才能保持，周家的法符怕是已经失灵了，不然也不会给妖怪可趁之机。”
宋别点头道：“要是法符能长久保持就好了。”
林夕赶人了：“行了，你爹娘还等你开饭呢，进去吧。”
宋别离开柜台往里走：“回见。”
进了后院，宋掌柜正在院中射箭，箭靶上红心处插满了八根羽箭。
宋掌柜正搭箭拉弓，听得脚步声眼角一撇，见是儿子回来了，松手放箭，正中红心。
放下弓，宋掌柜笑道：“儿子回来了，昨晚过得怎么样？”
宋别和父亲同往饭厅走，嘴里答道：“还行，就是没想到第一天上工就碰到妖怪作乱。”
宋掌柜拍拍儿子的肩膀严肃道：“打更可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夜里是鬼魅横行的时候，你可肩负了全城的夜间安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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