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父亲留下的笔记 > 《父亲留下的笔记》正文 一
    一

    抵达苏州时,已近十月,来之前与单杰商量好一起合租,倒也算是有个落脚处,不至于太过不堪。

    金秋十月,自是清爽,重温一月前走过的种种风情,却是有与之前不同感触,许是看得多了,感触也多了,前一次来时震撼多些心情愉悦多些,如今再次走在沿河小路,看苏式建筑园林,却是纯粹的仅有平静而已。

    毕业旅行结束,自是需要一份工作维持日后生活与用度,国庆之后的日子便开始奔波,大学毕业期间那种广投简历的模式再次回归。苏州网上流传最多的是各种电器加工公司。挥挥洒洒随手间便有六七千工资。然而,实际却不过是一些谋利中介而已。

    我抱着一线希望前往一家华硕公司应聘搬用工一职。

    本以为会是一家干净整洁的摩天大厦,不成想却是连公交站牌都倒地无人扶起的偏僻角落。一栋三层小楼,周围零零散散开着几家饭店超市。道路两边尽是垃圾。

    在踌躇与不安中找到门面。仅有一间六十余平米的房间,所谓面试不过问一些基本资料,继而便是各种理由开始收钱,比如入厂之后要办的餐卡,如果不办则再无机会办理。且还需要一张一寸照片,自己带的不行,必须要他们所拍,九张四十。

    当然也有一些下了本钱将位置租在摩天大楼之内的。包下好几间房间各人分工明确,会出示各种‘相应证件’,不过他们的套路依旧没有改变多少,还是以办理餐卡等各种为由先行收钱罢了。我看到一个带着行李来此面试去而复返认识到骗局的男子与他们争论无果最终黯然收场的全程。也看到很多认命被骗在厂里老实工作一月只求赚回当初‘餐卡’钱的可怜人。

    曾在厂家门前遇到一个背着包袱走出的约三十左右的男子,面色憔悴,双目泛红。像极了受到极大摧残的罪犯。他告诉我每天工作十二小时以上,宿舍十二人住,各种脏乱差。甚至他们的工资都是由中介发来。入厂两月不过堪堪五千,身心俱疲。而他不过是想要找一份能够养家供女儿上学的学费而已。

    首次听闻汗毛炸立心中冰凉。

    人心竟能残忍如斯。

    另一种则更为直接,会直接告诉求职者他们是中介,同时,也会给你一个承诺:你先工作一月,等到一月之后我会给你安排将你调到xx岗位(高薪)。在这样连混带骗附带社会人苦口婆心的教唆之下,你会被带到郊区一个极为偏僻的厂家,在那里聚集着从各个中介转接而来的无数年轻人。

    每天都有好几批走进这里。每一批足有上百,在未来一段时间里自食今日恶果。

    我也未能幸免,因为我如他们一样需要一份工作,需要钱!

    前前后后三次面试之后,交出了身上不多的五百块钱,终于幡然醒悟。独自苦笑。

    这社会之残忍与冷漠,超出我所想象与预料太多太多。

    那一天,我独自坐在返回住处的公交上,浑身上下再无分文,发短信给爸爸,希望他能借我一些维持生活。

    我:“爸爸,我身上没钱了,你先借我点。”

    爸爸:“你不是很能耐吗?让你考公还不考,看把你能耐的,我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呢。”

    我未回,亦不知道该怎么回。

    五分钟后,他再次发来消息。说出了让我铭记一生的言辞。

    “承认你错了吗?你认错,我就给你,认不认?”

    犹记得,那时的我安静的,如同一个木偶,盯着屏幕上的这几个字,久久不动生怕错过哪怕一个符号。

    良久,终于回过神来,心中滋味怎一个心酸悔恨可言。

    我回他:“我没有错,不会认。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也记住我今天说过的话——此生,苏志文(化名)不为人子。”

    他回我:呵呵。

    这是我记忆中最深刻也清晰的一次我们父子间的谈话,自那以后三年间,我们很少再又联络,于他而言,我是一个流落在外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白痴。于我而言,他是一个等着我还债的陌生人。

    我将这四年来所有的开销一笔笔记录在册,藏在我电脑硬盘最深的位置。就像那些被无数次拒绝的伤疤一样,希望永不再被提起。

    第二天,我去了一家人才市场,在那里找到了一份五星级酒店部门主管的工作。工作地点在相城,一个让人仰望的金碧辉煌的大型酒店。传说全国百强最佳酒店中前十有六席在它旗下。

    怀揣着敬畏,开始了工作。昨天发生的那些如清风云烟,不复存在。该如何便如何。

    生活在继续,我如所有刚步入社会的大学生一样认识到这个社会的面目,慢慢接触着其中让人胆寒的真相。偶尔也会做梦,梦见当年在合肥与黄山之间的流浪。再回味,已是有所不同。那时的苦中作乐如今看来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安慰。只有苦,没有乐。

    春节前夕,集团副总视察,我工作正式入职书还未审批,算不得正式员工。副总大踏步而来。站在我一米之外,仰头斜视:“你就是苏志文,新来的?”

    我楞住,退后一步,直视于他:是!

    “来多长时间了,这里面的规矩熟悉吗?知不知道这夹子有什么用,这单子分几种?”他依旧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好似鼻孔出气,但我从他眼中看到了意料之中的不悦。

    “来三个月了,夹子为夹单子,每天晚上回收,单子有三种,一种备用,一种上菜用,一种在厨房以备当晚核查!”

    “嗯,还不错。”还记得他拍着肩膀,嘴角不知所以的笑意。

    一周之后,我辞职了,在距离春节还有十天之期的时间回家。临走之前前往武汉与老友一叙,与他在江边大醉三日,最终落得个惶惶而逃。

    今年是家族中人员聚最齐的一次,所有人不管何种原因不管身在何处。今年必须回家,这是大伯二伯商量之后的结果,众人没有任何异议。

    我回家不算太晚也不算太迟。家里只有爷爷一人,刚好回家去帮忙打点打点。

    一番热闹是免不了的,大大小小聚齐共有四十人。自然也有一番心酸感触,奶奶在时便一直希望能够一家团聚,如今却是仅缺她一人了。时光难回,每每看见当初合影都忍不住一阵唏嘘。

    我与他见面再无一言,冷目相对陌生的像是见到仇人。他不理我我亦不去理他。

    年后初七,我再次启程,前往cd。

    二伯早年从军,今年退休,就定居此处,但我并未告诉他。一则二婶是地地道道的cd本地人,于我们而言便算是城里人,城里人有城里人的骄傲,言行举止间与我们有不协调感,我若告知二叔,不免让他为难;二则我实在不想去麻烦这位见面次数少之又少的二叔。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记得清楚,抵达cd时是在早上七点,天际下着蒙蒙小雨,我独自一人走出车站,茫然四顾不知去处。沿一条路一直走。冷寂的大街上只有陆陆续续慢慢醒来上班的清洁工人,骑着一辆小型三轮,后面摆着一架很大的扫把。

    早上十点,我停在一家布丁酒店门口,开了一间房间。下午很顺利找到了住处,位处二环之内的一间隔房。每月八百。

    我将在这里度过我在西南名府的五月时光,而后启程前往拉萨。

    房子北面是文殊院,倒是有着不少的小吃,东南三公里外便是火车站,出门步行五百米便是地铁,三百米有公交,算得上交通方便了。

    三月,好友沈坚得知我在cd,便赶来与我‘汇合’。这自然是大喜之事。至少不会再孤单一人了。寻常周末我们会出去吃顿火锅,或者小龙虾,唱歌观光,倒也颇有自在。

    还记得他到第一天时,第一次吃火锅,整整一锅的辣椒红油。端上来那一刻我便预知到了自己将出现的丑态。几乎每一口都在大呼小叫参合好几大口雪碧中度过。额头汗珠早已习惯,全身都已湿透。

    坐在旁边两位清秀脱俗的小姐姐一边眼含笑意注视我两,一边淡定谈笑风生吃完火锅施施然而去。

    自此之后,火锅店成为了我两每周必去之地,由最初一周两次到最后的一周七八次。由当初难以下咽的微辣到后来的中辣,我逐渐习以为常了这种味道。

    六月中旬,姐姐告知家中大爷病危。让我赶回。距离七月之约已不到一月时间,便索性再次辞职了。匆匆赶回家中。

    大爷是爷爷的族兄,家中排行第二,爷爷排行第三。据家里人说,爷爷十八岁那年远走他乡,也即是现在我们村子,在这里定局,生根,慢慢有了我们一大家子。大爷便是当初与爷爷一起来的。这么多年来经历过最惨烈最残忍最荒芜的困境。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爷爷当初担任村长下地耕田的时候,大爷便去漫山遍野放羊,回家时会背着一大捆青草,在傍晚时分与爷爷一起用铡刀铡碎了喂牛。羊群自我出生便没有了,但铡草一直持续到我小学五年级,也未曾改变过。

    这个家由我爷爷与大爷共同撑起。

    大爷爷一生未娶,又是寄居自己弟弟家里,虽有出力,却过得不是太好,印象中他与爷爷总是不和,经常吵架。随着懂事与长大也见到的越多。

    故而,2007年当我上初中时,大爷爷便跟随大伯去了砖厂,从此不再日夜为家中琐事操劳,也不必因为两人不和而担忧。砖厂距离镇子不远。故而大爷爷也算是清享晚年了。

    回家再见他时已在医院病房。握着他的手感受到他在用力,也感受到他的无力。看着经历风出日晒如今又饱受折磨的慈祥老人。泪水一刻也忍不住扑簌簌滴落。

    大姑姑告诉我,出事前一天大爷爷还一天走了十里路,说是闲来无事在山里刨了些药拿去卖钱。

    操劳朴素尽在一言之中。

    回到家第二天,医生告诉我们,大爷爷已经无力回天,让我们带回家中。责令出院。

    这个消息,在预料之中,但依旧心中难忍。

    家里清贫依旧,与大爷爷吵了一辈子的爷爷出奇的安静。诺大的院落罩着一层悲伤。

    大爷爷滴水不进,连一口粥都难以下咽。我在他时而睁开的双眸之中看到解脱,看到留恋,看到痛苦,看到……不舍与对我的疼爱。

    五天之后,当我与二伯坐在门口无言相对之时,二姑急匆匆的脚步宣告了我的另一位至亲的离去。

    这一天,大爷爷走了,享年九十有六。

    悲痛是毒药,能将人折磨到癫狂,折磨到发疯,折磨到失去理智。

    临走的前一天,他找到我,语气平和,希望我能听他的话,回到家里考公,无论怎样都有一条出路。而不是在外漂泊,一生流浪。像我大爷爷那样一生不能成家落得可怜一世。

    我正在收拾大爷爷留下的东西,还有他生前的照片。悲恸在这刹那转变为了愤恨。转身抓着他的衣领。推着他撞在了木质门板。惊动了家里所有人。

    还记得他们看我的眼神,尽是惊恐。如我这般,算是大不孝之人,而这,是我家族大忌!为众人所摒弃厌恶。

    第二天,我离开了。以后的家中事情知道的,也越来变得少了。

    偶尔的一次谈话能够从姐姐口中得知,家里人对我有颇大意见。而我,却是不在乎得了。

    回到cd的那一晚,我与沈坚坐在满是人的大排档门口喝的伶仃大醉,放声哭嚎不顾形象。惹得众人侧目,惹得自己白白嫌弃。

    五天之后,收拾完了所有用度,交接完了房间事宜,离开了这待了五月不到陌生又熟悉的城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