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脸又看了看两个孩子,目光落在青桐身上,更是一寒:“出去!都给我出去!青阳回去读你的书,把她也给我领走!”
青桐小声道:“爹”被青阳捂住嘴,拽出了门。
屋里更大声地争吵起来。
最开始的时候,谁能想得到他们夫妻会变成如今这样子?
敬轩八年,梁芍嫁入天门王府。彼时王府是江浙一带最大的丝绸商家,生意遍布各地,门客兴隆。
只要是到天门城的,无人不买王家的绸缎裁衣。只要是到王家的,无人不对王家的少爷王梓明赞不绝口。只要是知道往少爷的,不人不夸他与他夫人情投意合,举案齐眉。
两年后,梁芍诞下一子。因是春天出生,取名青阳。
不久之后,京城梁太公托人传信,说是想念女儿,叫女儿女婿回梁府住几天。但是京城距天门城路途遥远,一来一去少说要一月有余,王梓明生意缠身,一时走不开。于是梁芍一个人回了京城。
王梓明当时站在江边渡口送妻子离开,说定了在京城陪过丈人,尽快回来。
梁芍答应了。
但是到了京城,住了些时日,王梓明却迟迟没接到妻子要回程的信。又不好催得过急,等了一阵才写了一封信寄到京城,得到的回音,竟是梁芍到了家才发现已又有了身孕,梁公与老夫人都是惊喜异常,又心疼女儿路上奔波,想留她在家多休养一阵。
王梓明喜出望外,忙回信说不用急着上路了,留在京城安心养胎,等孩子出生了,他再去接她回来。
梁芍没想到丈夫如此体贴自己,两位老人亦是欣慰,都说当初幸亏没有把女儿托付给京城高官权贵,而嫁了个普通商贾。这样反倒夫妻和睦,又不愁吃穿。
梁芍从没觉得这样满足过,在等着孩子降生的几个月里,一边在京城见自己儿时的姐妹,一边和丈夫书信往来。王梓明曾问她想要个男孩还是女孩,她说女孩吧,已经有个男孩了。他说他也想是个女孩,但是却偏偏没想出女孩能叫什么名字,若是男孩,反倒是想好了,可以叫青城。
梁芍说不急,等孩子出生了,还可以慢慢想。
可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孩子出生,这个家庭就迎来了近乎是灭顶之灾的一个消息。
天门城所有王家的丝绸铺子,因为哄抬物价的罪名,一夜之间被全部查封了。
王家倒台,往日的门庭若市立刻变得冷冷清清。而债主们却没有忘了他们,从前因为势大在商场上排挤倾轧过的对手们此时也一拥而上。王家迅速从风光满门变得债台高筑,王梓明跟着背上了沉重的负担。
生意场上,谁没有做过些见不得光的事?没有手段根本无法生存,人人都明白的事,官府因为有好处可捞,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许是王家树大招风,这样的事竟降临在他们身上。
他给京城写信,安慰妻子不用担心,在梁家把孩子生下来。但梁芍不可能不担心,连夜雇车赶回天门城。在马车上颠簸了许多个日夜,最后赶回王府的时候,她已经精疲力竭。
一路奔劳,终于梁芍扛不住,孩子早产了。
早产的孩子身体弱,又没有长开,但总算命是堪堪保住。梁芍生下孩子后便近乎虚脱,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彼时看见丈夫正背对着自己站在房内,怔怔看着女儿。
她挣扎着起身,强笑着对他道:“果真是个女孩,虽然现在身子骨弱,但好好养着,以后也能和健康孩子一样。只是名字,我还没有想好,你想到了么?”
可他转过来的脸上却一丝温度都没有-不足月产下的孩子他轻轻抚摸女孩还皱着的面颊:“长得一点也不像我”
梁芍愣了,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王梓明疲惫地看了看窗外,一刻脆弱的梧桐树正在风中摇晃。
“就叫青桐吧。”
他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
后来青桐慢慢长大,虽然先天底子弱,但是好在是梁芍照顾的仔细。到了青桐一周岁的时候,已经变得白嫩水灵,人见人爱。
青阳极喜欢这个妹妹,只要一得空就跑过来逗她玩。几次被王梓明看见,却被他冷冷带走。
那个时候王梓明和梁芍只见的关系已经不复从前,自打有了青桐,他几乎极少去见梁芍的面。当爹的不让青阳见妹妹,梁芍也无法说什么,只是青阳不懂:“爹您不喜欢青桐么?她长得多漂亮!”
王梓明冷笑:“是啊,这么好看的孩子,只可惜一点不像我。”
梁芍抬头望着他,却见他都不看自己一眼,拉了青阳就走。
从那个时候他们之间就开始变得越来越疏远。
青桐周岁时请了老先生来算命--这老人是远近闻名的命理师,只要是他说的话一般没有人敢不信。青阳周岁时也是他来算的,说青阳机敏志坚,可逢凶化吉,能当重任。当时叫夫妻二人都高兴的不得了,谁知这次来给青桐算命,却对着她的面向掌纹端详半晌,摇了摇头。
“这孩子是流离的命。”
王梓明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等送走了命师,他都不再看青桐一眼,仿佛多看就会多厌恶一般。梁芍抱着女儿,对他道:“怎么可信这些,那老先生明是看王家当年富庶就捡好听的说,现在不如从前了就挤兑到孩子身上。青阳与青桐是兄妹,分不开的两个人,怎么可以听他满口胡言?”
“兄妹?只是不知道青桐是你和谁的种,王家太寒酸,养不起这尊神仙!”
当时青桐根本不明白父母在说什么,只是王梓明的样子太凶,她吓得哭起来。而王梓明丝毫不为所动,拂袖走了。梁芍抱着青桐僵坐了半晌,也忘了哄孩子,只是默默流泪。
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得无法挽回。
王梓明不再执着于王家的事情,从前日日向官府跑,写债据,打官司,据理力争做着每一分努力想让王家东山再起。现在却再不理这些--王家生意虽倒了,可底子还在,钱是大把大把的。王梓明日夜流连青楼楚馆,每日醉着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还多。
他开始带女人回家,当着梁芍的面做一些过分的事情。一房一房妾室被娶进来,有时候甚至梁芍出了房门,冒出面生的妖娆女子,笑着管她叫姐姐。
梁芍再想起最初那两年,她与王梓明举案齐眉的日子,只觉得恍如隔世。
青桐陪着她,问她娘你为什么哭?
她搂着还幼小的孩子:“你记着,不要相信男人,不要为男人做任何牺牲。永远不会值得。”
青桐似懂非懂地点头。
原来这样心灰意冷的话,芍药夫人当时就对女儿说过。
她可能是无意,也可能是希望女儿会记得-陌上看过这一节的时候,忍不住想,芍药夫人在早年对翻香说的这些话,若是翻香深深记住了,恐怕一辈子也板不过来。
幸好阴差阳错的,翻香最后又将这段记忆丢掉了。
之后的几年,梁芍开始频繁地回京。
翻香长大了些,似乎也懂得了父亲并不喜欢自己-他也甚少过问哥哥的事,他完全醉了,仿佛再也醒不过来。尤其是看到自己的时候,他就像是没有看到任何人一般。
除了他眼中会闪过厌恶的神色。
梁太公知道了王家的情况,心疼女儿,更心疼孙女。写信叫两人常回京城去住。
青桐一直忘不了最后那次,当父亲将揉成一团的信扔给母亲,怒吼道:“青阳他也没见过为什么偏叫你带青桐回去!带着你的女儿走吧,永远不要回来!”
她从记事起,生活中就充满了争吵与悲伤。永远半醉半醒的父亲、以泪洗面的母亲、花枝招展的姨娘们,以及和她相依为命的哥哥。
她的童年没有快乐,只有一个破碎的、病态的家。
梁芍一气之下,带着女儿离开了天门城。
王府变得更加冷清。
那些妖艳的女子一成不变地讨好他、奉承他,酒一直有,永远喝不完。王梓明有时走出门,跌跌撞撞地路过那间开满芍药花的院子时,会忍不住习惯性地停留一下。
府邸荒凉,只有这一处,花开正好,似乎人从没有离去过。
青阳时常吵着要见娘亲和妹妹,他无法安慰,反而觉得更孤独。
她走了三个月,突然官府传来消息,王家生意的案子可能有翻案的可能。王梓明颇觉惊讶,之前一次次努力都毫无收获,时隔这么久却突然有了回音。最后一锤定音,说王家当年的罪名是遭别的商户陷害,罪责被推到了另外的人身上。而王家没收的财产全部归还,禁封的商铺可再次开张。
禁令一除,王家丝绸重振声名,生意竟比从前还好。
王梓明终于做了点正经事,开始着手打理铺子。王府又兴隆热闹起来,有天晚上回到家,四座宾客皆在,有姬妾端出他曾经最爱的酒:“王家生意兴隆,日进斗金。多凭少爷之力。”
他喝了酒,熟悉的恭维声又回到耳边,可是他竟觉得有些恍惚。
他想起了梁芍。
那天晚上他停止不了想她,想她这些年的隐忍和痛苦--他不是没看见,只是恨她太重,想要痛痛快快地报复。
只是从那时他从不善待她,到如今重回风光无限,他已狠狠报复了她,却丝毫不觉痛快。
这么多年,他甚至从没有想过,他恨他至此,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从不愿想。
正如他从不敢于承认,他其实一直是爱着她的。
他一个人在房中坐着,青阳在门前小声喊“爹”。他这才恍然回神,望着儿子胆怯又期待的脸,竟一反常态将他招到面前:“想不想见你娘和妹妹?”
青阳点头:“想。”
王梓明连夜安排了一辆马车,除了青阳谁也没有带。父子二人赶往京城。
三日后。
梁芍从皇宫出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为了说通王家翻案的事情她在宫里用了不少时间--她从小因为父亲的关系,就和宫里的很多人熟识的。这次为了王家的事,艰难忙了好些日子才办成。
从今日起,终于是再也不用往宫里跑了。
她松了一口气。
油壁车的速度慢下来,她挑开帘子下去。抬起头却看见梁府的牌匾下,站着两个她如何也想不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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