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的牙关渐渐咬紧,强烈的窒息感涌上来。他武功本已独步天下,却没想芍药夫人此时发狂之力却如此之强。眼前正渐渐发白之际,他强撑着动了动嘴角--
“你你在骗、你自己你不忍、咳你根本舍不得”
芍药夫人脸色一变,像是怕什么似的突然缩回了手。然后又上前去迅速抽了陌上一个耳光:“死到临头还满口胡言!云陌上,你是恶鬼,根本不是人!我有什么舍不得!”
陌上呼吸着来之不易的空气,用手抵着剧痛难忍的脖子,冷笑道:“你不承认又如何,你本就是不忍。把我弄到这里来那么久也没真忍心下手,收拾两位堂主却是一下午就够了。我还不知道,我的武功真可以比他们俩加起来还高出那么多,让你费尽心力这么多天还不能完全炼化。”
“你胡说!我凭什么对你”她说着又要扬手打下去,被陌上伸手挡住:“你当然不是为我,你是为了翻香。你舍不得伤她,因为你觉得她像你的女儿。”
芍药夫人全身巨震,手僵在半空。
“她三番五次打乱你的计划,闯入芍药居,打听不该打听的事但是你却一次又一次让她逃了。她武功不及你,更不及羽萱之类的人,难道真是她好运?”
“你留着秦箫不杀,是因为杀了她会伤心。你留着我不杀,是因为杀了她会恨你--可是你又没办法停下来你做了五年的事情,所以你一直在拖延,觉得她时日无多,甚至愿意顺遂她的心让她日日陪着我一起。你根本就是顾忌她,就算我死了,你的目的达成了,到那个时候,难道你就真的忍心让她消失,而把她的身体转让给另一个人?”
“住嘴!什么另一个人,那是我女儿你不明白么,是我女儿。我十月怀胎生养下的女儿,我至亲的人,我一定要她回来她必须回来,你不明白么”
陌上淡淡一笑:“你是欺人也好,自欺也好,若你固执己见,我亦无话可说。既然你相信你说的一切是对的,那便如此吧,你杀我,我不会再反抗了。”
他说完,竟真的平静低下头,一副等着赴死的模样。
芍药夫人真的就吃了这一套,突然双腿一软,身子倒下去。她方才体力爆发得太快,现在已经感觉到力气在一丝一毫地从身体中抽离。绝望又无助之间,一把抓住了陌上的手:“如今之力我确实无法再杀她了。所以也不必再杀你,只是我会很你们!我功亏一篑全是因为你们,即使死了我也会恨你们!”
陌上道:“你这又是何必。明明将她作女儿一般看待,还违心说恨我们。你是因为觉得对不起你亲生的女儿?”
“住口!”芍药夫人双目依旧通红,但是神采已经在渐渐流逝:“不要再说了,青桐已经死了很多年,不要再说了”
原来芍药夫人的女儿名字叫做“青桐”,陌上道:“你怎就知道她是真的死了?”
“她自然是真的死了而且她也绝对不可能是她”
“你又怎么确定她不是?”
“她自然不是!青桐是我的孩子,我知道,她的右肩后面有一块胎记!翻香没有,我问过她了,她说没有。当时我对她用了摄魂,她不可能说假话!”
这话说完,陌上竟怔住了。
难道天下竟真有这么巧的事
“你说的胎记,是不是淡红色的,有些发紫,约有这么长的一块?”
他伸手比了大约一个指节的长度。芍药夫人望着他,目光从呆滞,再到难以置信,然后竟又一次显得癫狂,扯着陌上的袖子:“你怎么知道?你见过她?快说!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是知道”阴差阳错的最后到了这一步,他苦笑:“若不是自恋到骨子里的人,谁会拿镜子去看自己身上每一处?胎记长在肩后,翻香自己当然不会知道。可是我知道,我抱她的时候曾见过。”
芍药夫人拼命摇着他袖子:“你说的是真的?”
陌上点头。
芍药夫人呆呆望了他一会儿说是望着他,但目光中并无焦距,只是空洞地盯着某一处。片刻后眼中突然留下泪来。
“我前半生无一刻不觉得对不起她,后半生无一刻不再拼命补偿她竟没有猜到,一次又一次失败,不是法术不对,不是祭品不够多,而是她没有死她还活着”
兜兜转转到了最后,谁能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如果互相早说明白这些,也许她们母女还能团聚。未必不能冰释前嫌,之后的日子共叙天伦。
而现在恐怕是芍药夫人连撑到再见翻香最后一面都难了。
陌上以无言,这一刻他也颇觉沉重。如果是从前的他,遇到这样的事情可以丝毫不动容。而现在认识翻香之后的他,潜移默化就变了太多。像现在,他不仅会不忍,会惋惜,还会难以抑制地想起云先生孤独的背影。
他握着芍药夫人的手,露出一个笑容:“她还活着。只是我叫她走了,你不用等她,先休息一会,她不久就会回来见你。”
芍药夫人微微摇头,面色苍白:“我等不到了我负她良多,也不求她还会认我这个娘。不过这个”她说着,从颈上解下一条项链,交到陌上手中:“我曾请南疆异术士消去了她十岁以前的记忆,都封在这里了。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对不起她,又不想再看从前的事,从没有打开看过”
她停了一会儿,缓一口气:“等到了合适的时机,请你交给她”
陌上点了点头。将那枚奇特的项链坠拿起端详,只见一层轻薄的玉碧包裹下,里面有颗珠子似的东西微微发亮。
“我可以看么?”
芍药夫人道:“你想看就看吧。”
陌上稍稍一使力,将玉质外壁拈碎,里面晶莹的珠子掉出来。他将它托在手心,瞬间清晰的场景就像是潮水一般,涌入了他的脑海。
这是她的记忆。
他这样想着,胸口竟觉得很温暖。那些画面,缓缓浮现在眼前。
起初是混沌不清的光晕,然后似乎是悠长的一段时光飘然而过,眼前看到的,是一片青葱的树林。树林后可见华美的府邸,两个年幼的身影就站在林中,一男一女。
男孩悠悠诵道:“京城梁府,当朝权贵者也。天门王府,商贾富贵之家也”
女孩机灵接道:“就是咱们家。”
男孩点点头,示意她别打岔:“梁氏太公,三十岁位极人臣,刚阿公正,擅文爱才。家有独女,取名梁芍,艳丽端庄,聪慧过人,公甚爱之。敬轩八年,天门公子王梓明旅京行商,与梁公结忘年之交。公请王生至家,无意见其女梁芍,王生叹之,惊为天人。”
“且说那王生虽为商人,却是读过几年文章史鉴,谈吐甚雅,非一惯粗鄙商人可比。自见过梁芍过后,心中爱慕不已,终是斗胆向梁公提亲。梁公爱才,不拘门庭,爽快答应,美事遂成。同为敬轩八年,梁氏、王氏结好,梁家小姐嫁入天门王家。”
男孩摇头晃脑,女孩安静听着,一脸崇拜。
“哥,你知道的好多。”
男孩得意一笑。他看上去不过大女孩两三岁左右的样子,但是个子却高很多。摸摸女孩的头顶:“当然了,这些都是在茶馆中听说书先生讲的,你以为我每次偷溜出去都只是玩?”
“哥,那下次出去也带上我好不好?”
就在这时,府邸的门开了,大红灯笼下站着个年轻的妇人。说不上倾城之美,但是眉目清秀,隐隐可见芍药夫人的模样原来她年轻时是这个样子。
她招招手:“青阳,青桐,回家了。”
两个孩子同时回头,唤了一声“娘”然后跑到她面前。梁芍俯下身来,分别摸了摸他们冻得有些冰凉的脸:“这么冷,还出去。都玩什么了?”
女孩道:“哥哥在给我说”男孩忙扯了一下她袖子,青桐改口道:“他在给我说故事。”
妇人温柔一笑:“青阳知道这么多,哪里听来的故事?”
“我、我自己想的”
“真聪明。”
妇人说着,牵起他们的手:“回去了,父亲要见你们。”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经失去了宠溺与温柔,两个孩子也是一怔。青桐小声道:“父亲怎么突然要见我们?”
梁芍叹了口气:“不要惹他生气。”
府邸中的建筑极为华美,但是杂草丛生,似乎久无人打理,看上去异常荒凉。
来到一间高大的房门前,妇人敲了敲门,里面有个男子醉醺醺的声音:“进来。”
梁芍带着孩子推门进去。
一个年轻男子伏在案上,长得颇为俊逸,只是因常年饮酒过度,脸色有些不自然的青白。他根本不看门口来的人,而是盯着面前的酒杯,摇晃了一会儿,一口饮尽了。
一个妆容妖艳的女子在他身边,轻轻推他:“少爷,少夫人来了,您”
他将酒杯狠狠向案上一撂:“斟酒!”
那女子抿唇一笑:“是。”
一只手挡住了她要提酒壶的动作,梁芍站在她面前:“云衣,你先出去。我有话和少爷说。”
正妻面前,哪里有妾室说话的份。云衣即使不甘,也只能默默退出门去。
梁芍示意两个孩子先不要说话,伸手将醉倒的人扶起来。
那人迷迷糊糊地摸着自己的酒杯:“谁?紫卿么,云衣出去了那你给我倒酒”说着就去握身边人的手腕,梁芍原本面色还能算是平静,毕竟他这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此时听他口中胡乱喊的名字,实在是忍不住,狠狠在他面上掼了一巴掌。
“王梓明,你给我看清楚!你把这个家弄得乌烟瘴气的,是当我死了么?”
“哗啦”一声,不知道是谁动的手,桌上的杯盏全都被扫到地上。
两个孩子都是一缩,但是男孩很快强撑着露出不惧的神色,将女孩的手握住。
王梓明抬起头,双眼盯着梁芍:“说你又聪慧,又端庄就是这么端庄?好,好,我不管你!”说着拿起一封信,直直扔给她:“你老子叫你去看他,你也别在我面前晃了!回你的京城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