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问津 > 第 64 章
    陆之遥一时无法形容自己心里的感觉,他觉得一切都很陌生。眼前的僵局太过真实,以至于他怀疑自己做了一场虚妄的梦。

    “这位姑娘说的很有道理!孟掌门新官上任,正该借此机会立信扬威才对。”说话的是刚才那个积云庄年轻人。胥凤仪不动声色循声望去,在积云庄那群人里看到了妙执。她秀眉轻抬,观察孟鲲的表情。

    群侠议论纷纷,有不少人附和。孟鲲不语,陆之达在一旁道:“多谢诸位提醒,敝派掌门一向深得人心,实在不必借题发挥。”

    胥凤仪张口yù言,忽然被陆之遥拉住了手。她专心致志地注视孟鲲,余光瞥见陆之遥微微摇头。她明白他的意思,但开弓哪有回头箭。她既然已经出面,就不可能再韬光养晦,而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胥凤仪质问:“孟掌门要将魏其英jiāo给外人处置,莫非是在逃避责任?魏其英在夷云派深孚众望,孟掌门是怕自己清理门户会得罪他的拥趸,所以想借刀杀人吗?”

    这话一出,四下里顿时一片安静。在场的但凡有些心眼,就知道她说的话在理。但她竟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挑明,毫不避讳地质问孟鲲,这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孟鲲甚至怀疑她是不是一时冲动失了理智,可她言辞犀利,神态更是冷静,一点也不糊涂。

    陆之达面露不悦,横了陆之遥一眼。孟鲲身边的长老冷冷地看胥凤仪:“姑娘,话可不能乱说!”

    胥凤仪淡然一哂,并不搭理。

    “当然不是这样!”孟鲲开口否认。

    胥凤仪紧接着道:“那就是你忌惮他劳苦功高,不敢动他?”

    “并非如此!”

    “那孟掌门是什么用心?”

    孟鲲沉默,在场气氛越发尴尬。几位长老和统领神情各异,看胥凤仪的目光或戒备,或憎恶。陆之遥默默握紧了她的手。胥凤仪却并不看他,从容不迫地站在原地眼观六路。

    人群骚动起来。孟鲲压着一腔怒意往下看,迎面投来的一道道目光毫无善意。有人指指点点,有人等着看笑话。议论声渐渐沸腾,他听到各种猜测和质疑,心中更是恼火。

    积云庄那边突然又有人出声:“孟掌门,魏其英罪不容恕,夷云派家法严明,正该秉公处理,又何必假手他人?我们这些门派一向都以你夷云派马首是瞻,你们也该做个好榜样。若是连清理门户都做不到,实在辜负了我们的信任!”

    胥凤仪听这声音沉稳中带点沧桑,转眸去看,发现并非刚才那个年轻人。她见妙执投来一个放心的眼神,正纳闷,听到身边有人惊讶地议论:“怎么积云庄庄主也发话了?”

    “积云庄不对劲啊,是打算跟夷云派对着干吗?”

    “积云庄和夷云派有过节吗?”

    ……

    孟鲲蠕动了一下嘴唇,刚要出声,下面又一人道:“贺庄主说得对。孟掌门或许还是心存不忍,但魏其英所犯罪过已连累夷云派的名声,孟掌门更该亲手拨乱反正才对。”

    “不错!而且赵家毕竟是沧南六姓之一,夷云派如果不能秉公处理,只怕沧南沧北两地武林也会因此jiāo恶。只有夷云派严惩凶手表明态度,才能平息众怒。所以清理门户的事刻不容缓!”

    “刘帮主说的对!若沧南沧北两地jiāo恶,实在不是武林之福。夷云派统领沧北,这件事不能让别人来做。请孟掌门清理门户!”

    “请孟掌门清理门户!”

    ……

    一片请愿声中,魏梁的声音陡然而起:“请掌门开恩!”

    众人目光循声而来。魏梁不管不顾,冲到台阶前跪下磕头。孟鲲心烦意乱地闭上眼睛,将头扭到一边。

    “请掌门开恩!”魏梁长跪着求情,“请掌门念在家父为夷云派鞠躬尽瘁的份上,高抬贵手!”

    孟鲲僵着脖子不看他。陆之达呵斥道:“胡闹!还不退下!”

    魏梁不闻不问,两眼直勾勾盯着孟鲲。一旁的长老也皱了眉头,训斥道:“魏梁,别在这里添乱!”

    魏梁惨笑:“事关我父亲的生死,这也是添乱吗?”他向孟鲲:“大哥!求求你放过他!我愿意代父赎罪,不论你要如何处罚,我绝无怨言!”

    孟鲲的眉头几乎拧到一起。“瞎闹什么!”他训魏梁,“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岂能由你任xìng胡来!”说着朝陆之达一挥袖:“把他拉下去。”

    陆之达点头,左右便走出两名弟子,上前架起魏梁,将他拖出人群。魏梁不甘心,一路口中声声哀求,但孟鲲已不再看他一眼。

    到了外围,陆之遐跑上前来。魏梁挣脱,再要上前,被那两名弟子拦住了去路。两人面露难色:“魏梁,你别为难我们。”

    魏梁左突右奔无法摆脱他们,急得在原地跺脚。陆之遐握他的手:“魏梁,你别着急,再看看吧。”冷不防魏梁将手一甩,横眉怒目朝她瞪过来。陆之遐怔住。但魏梁瞪她片刻,终究没说一个字,只是无声地扭过头去。

    孟鲲终于发声:“既然大家都是这样想,我若不照做,倒像是我有违情理。”他朝陆之达点了点头。陆之达会意,派人去将魏其英带来。

    陆之遥转头看胥凤仪:“为什么?”他不愿旁人听见,问得很小声。胥凤仪看向他,见他眼中不单单是迷惑,还有生分。她想了想:“你非要亲手报仇吗?”

    陆之遥答不上来。他当然不是执着于亲手取人xìng命,但自从孟鲲主动提及赵家一事,他就生出一种强烈的无力感,仿佛被事态裹挟着向前。这种无力感在他心底催生出猜疑,在孟鲲宣布将魏其英jiāo由他处置时尚不明显,后来却愈演愈烈。到后来众人附和胥凤仪迫使孟鲲清理门户的时候,他已克制不住胆战心惊。他觉得自己好像成了棋盘上的子,进退已不由自己。

    在陆之遥再度开口之前,魏其英在几名弟子的簇拥下来到议事殿前。孟鲲点头示意,他便静静地站在一边,冷漠而又顺从。或许是他的表现太过平静,人群中议论又起。

    孟鲲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向魏其英道:“今日当着大家的面,请你做个jiāo代。指使仓山七孑屠灭宜苏赵家,是否是你所为?”

    魏其英从容颔首:“是。”

    众人见他毫无悔意,不禁哗然。

    孟鲲沉吟片刻:“你既然认罪,就要为赵家五十余口偿命。按照门规,应杖毙。”

    魏其英眼神动了一下,旋即又归沉寂。远处一阵骚动。孟鲲抬头看去,发现魏梁被两名弟子抱着拖住,正奋力挣扎。他口中哀告不绝,但魏其英竟无动于衷,甚至不曾看儿子一眼。

    孟鲲收回目光,神色莫辨,向魏其英道:“我这样判,你服不服?”

    魏其英笑了一下:“服。”

    大概是他对孟鲲太顺从,而对自己的xìng命又表现得太冷漠,围观者并不能从这场表演中获得乐趣,因此十分不满意,又窃窃私语起来。

    魏梁挣扎半天已没了气力,颓然跪倒在地。陆之遐怯怯地站在一旁,望着他心如刀绞。

    执法弟子拿着荆条走上前来。魏其英突然出声:“等等。”他对孟鲲道:“行刑之前,请让我们父子说几句话,可以吗?”

    孟鲲不忍去看魏梁,点头道声可以,便转身离开丈余。魏梁见状,胡乱用袖子抹去涕泪,跌跌撞撞地冲上前来,扑通一声跪在父亲身前。

    魏其英的眼神柔和起来,带着为父的慈悯端详魏梁,伸手抹去他脸上的泪痕。众人见状无不唏嘘。这人分明心狠手辣,对赵家五十余口赶尽杀绝,对自己的儿子却又舐犊情深,温情之中更见无情,叫人胆寒。

    魏其英轻轻拍儿子的脸,弯下腰来在他耳边说:“为父所做的一切都无愧于心,死也死得其所,你不必伤心。”

    “爹……”魏梁拽着他的衣裾失声而泣,扭头想多看父亲几眼。

    魏其英突然伸手掰正他的头,压低声音道:“不要报仇!照顾好韩都雅,她是你妹妹。”说完立刻挺直腰杆,离开了魏梁跟前。

    魏梁呆呆跪在原地,仿佛神魂出窍。执法弟子上前将魏其英摁倒在地。荆条高高举起,重重落下。魏其英这一生从未显露半分软弱,到了最后关头也依然如此。他紧闭双眼咬紧牙关,在沉默中倔强地挺住。

    既是杖毙之刑,执法弟子再如何不忍,也不敢手下留情,反而下手更加狠绝。血迹很快从衣服上渗出来,魏其英却由始至终未发一声。

    沧北群侠心情复杂,虽知他罪孽深重,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血xìng。人之将死,好坏不必等盖棺论定,人们又纷纷忆起他的功劳,想起他也曾经德高望重,可敬可佩,于是禁不住心软,一个个偏移了目光,不忍见英雄落幕。

    陆之遥闭着眼睛,胸口像堵着一团棉花,难过得喘不上气来。他已经找不到立场。元凶伏法,冤魂终能安息,他本该为赵家感到欣慰,可他也失去了尊敬的长辈,他的兄弟失去了敬爱的父亲。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陆之达第一次带他和妹妹来夷云派,魏其英就站在山门前,远远地朝他们微笑。他想起逢年过节,自己和妹妹去魏家玩,魏其英总是和蔼可亲地招待他们。

    一切恍如昨昔。

    第93章 故人变却当年心

    议事殿前鸦雀无声,只能听到荆条一下一下落在皮ròu上。孟鲲站在台阶上,板着脸不置一词。执法弟子腰酸手痛,动作已是僵硬,却不敢停下,只是心里记着杖笞的次数,手上力道不敢稍减。

    围观众人不语,就连陆之遥也是几度yù言又止。

    终于,右边的执法弟子抓不住荆条,松手停了下来。他喘了口气,对孟鲲道:“掌门,已经打了两百八十五下。”

    另一个也停下来,走到魏其英头侧蹲下,伸手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颈下脉搏,对孟鲲道:“掌门,人不行了。”

    孟鲲叹了口气,摆摆手命他二人退下。魏梁见状冲上前来,再也无人拦他。他跪在魏其英身侧,见魏其英背上血ròu模糊,泪如倾盆雨下。

    孟鲲上前一步,对众人道:“诸位,魏其英已经伏法。”他说着,情不自禁叹息了一声,神伤片刻,收拾心情继续道:“夷云派始终秉持公义,惩jiān除恶责无旁贷。赵家之事已经了结,今后若再有居心不良者散布谣言,本派也一定会追究到底。”

    众人小声jiāo头接耳。孟鲲走到魏梁身边,伸手想要扶他。

    魏梁视若无睹,右手还握着魏其英的手腕,保持着探脉的姿势一动不动。孟鲲僵持片刻,重新直起腰来。他见不得魏梁这样,发出一声幽长的嗟叹。他向陆之达投去一瞥,示意他善后,转身走进了议事殿。

    陆之达领命,对众人道:“各位,本派在后堂备了茶点,请各位移步。”说完吩咐弟子们为客人引路,自己则走到魏梁身边。

    魏梁一直安静地跪着。众人三五成群往后堂去,路过魏其英身边时,无不面露遗憾。魏梁垂着头,呆呆地盯着父亲,对周遭一切置之不理。

    陆之达弯腰拍拍他的肩膀:“魏梁,回去吧。”

    魏梁不应。陆之达手上加了些力道,按住他的肩膀:“回去吧!”

    魏梁茫然:“回哪儿?”

    “回家去。”陆之达看了一眼魏其英,心底泛起一丝愧疚,又转瞬而逝。

    魏梁苦笑:“家在哪儿?”

    陆之达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自知与魏其英之死推脱不了干系,安慰魏梁的话便梗在喉中,说不出口又吞不下去。

    半晌,魏梁终于醒悟了似的,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他腿脚已经麻木,起身后踉跄了一下,迟迟迈不开步子。陆之遐上前来扶,被他一手推开。

    陆之遐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一副泫然yù泣的样子。魏梁瞥了她一眼,淡淡地别过头去。陆之达见状,吩咐身后弟子将魏其英的尸身送回魏家。

    弟子们迅速拿来担架,刚要动手,却被魏梁喝止。魏梁双眼通红,蹒跚着挪动几步,推开两名弟子,亲手将魏其英抬上了担架。

    陆之达见他跪在担架旁替魏其英整理衣衫,知道他心里的恨一时半刻是无法平息的。他转头示意弟子不要chā手。几个人眼看着魏梁抬起担架一头,拖着魏其英的尸体一步一顿地缓缓离去。陆之遐不敢再上前招惹,只在几步之外默默地跟随着。

    弟子们忧心忡忡地看陆之达:“毕竟血浓于水,魏梁会不会想不开……万一他想报仇……”

    陆之达抬手打断话头:“这些不足为虑,由他去吧。”他说完转身,看向不远处依然伫立的陆之遥。陆之达走上前来,见堂弟的眼睛也红着,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满意了吗?”

    陆之遥无言以对,眼神飘移向别处。陆之达目光落到胥凤仪身上,见她淡定自若,微微眯起眼睛:“姑娘这是第二次来亓山了吧?”

    胥凤仪点头:“不错。”

    陆之达微笑:“上一次怠慢了姑娘,还望见谅。”

    胥凤仪还以微笑:“岂敢。”

    陆之达打量她,目光愈见犀利:“姑娘也是江湖中人,敢问师出何门何派?”

    胥凤仪坦然应对:“无门无派。”

    “是吗。”陆之达露出一点探究的表情,“我看姑娘有些眼熟。”

    陆之遥闻言投来一瞥。胥凤仪笑弯了眼角:“是吗?我看陆总管也格外亲切。”

    陆之达被她笑得一怔,看了一眼陆之遥,正要再说话,身后一名弟子小跑而来,告诉他孟鲲有请陆之遥。陆之达摆摆手叫人退下,对陆之遥道:“掌门有请,走吧。”说完便转身往议事殿走。

    陆之遥安静地跟上。胥凤仪随之走了两步,停下来道:“我在外面等你。”

    陆之遥还未开口,陆之达先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邀请:“姑娘也请一道来吧。”说完继续前行。陆之遥不无忧虑地看向她,只见她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走上前来。

    两人走进议事殿,发现除了孟鲲,五卫统领中唯有陆之达在场,另外四个不知去了何处。胥凤仪恍然记起,陆之达马上就是夷云派总管,身份与往日已大不相同。

    孟鲲请他二人入座,吩咐看茶,仿佛他们是刚刚远道而来的客人。胥凤仪觉得好笑,陆之遥心里纳闷。

    孟鲲开门见山:“之遥,赵家的仇已经报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胥凤仪扭头看陆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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