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御花园时，宴席已经摆开，满园的春色，芬芳馥郁，令人心醉。宴席沿着花园中长长的鹅卵石子路摆开，宾客按照身份和位分依次落座。薄裳扶着陆亦清行入主座，两旁的妃嫔、夫人和小姐们纷纷起身行礼：“皇太后金安，皇后万福！”
陆亦清坐在软垫上，脸上洋溢着温融的笑：“大家都坐吧，今日主要是图个热闹，莫要拘谨了！”
众人这才谢恩坐下，这屁股才一落座，就不停地有人夸赞，什么皇太后气色好啊，保养得宜，完全不输给年轻人啊，还有皇后娘娘孝顺啊之类的，好一通夸，陆亦清始终面带笑容静静地听着，薄裳则一边给陆亦清布菜倒酒，一边注意下首的情况，根本没有将这些奉承话听进去。
薄裳注意到左边不远处有一个空座，再将在场的妃嫔扫过一遍，发现素姬没有来。再有一个月，素姬就该临盆了，现在是十分关键的时期，为防万一，薄裳向琉璃招招手，小声吩咐道：“琉璃，派人去一趟锦绣阁，看看素姬是否安好！”
琉璃立刻领命而去，这时陆亦清眯着眼睛瞅了瞅右手边的一位官夫人，侧首问薄裳：“右边的第十三位是哪家的夫人？”
薄裳看过去，想了想答道：“回母后，那是詹事府窦婴窦大人的夫人。”
“窦婴？”“窦”姓？陆亦清顿时心头一凛，因为窦漪房的关系，更因为自己是假窦漪房的关系，所以陆亦清对“窦”这个姓氏格外地敏感。薄裳见陆亦清神色有异，不禁感到疑惑，不过也没有多想。
应该是自己多想了吧，怎么可能全天下姓窦的人都跟窦漪房有关联呢……陆亦清如斯想着。
“啊……”
这一声尖叫，仿佛穿过整个花园，全场的人都震住了。薄裳心头一沉，预感到是素姬出事了！
紧接着听见宫女们纷杂慌乱的呼喊声：“素姬娘娘，素姬娘娘……”
“出什么事了？”
“是素姬娘娘！”
“快去看看！”
众人纷纷起身循声而去，场面一片混乱，穿过花园小径，来到灵华台，只见连接灵华台与御花园的阶梯脚下，躺着一个人，鲜血流淌在地上，十分醒目。此人正是素姬。
随侍宫女们已经吓走了半条命，在一旁慌乱转悠，不知所措。见此情景，陆亦清不禁头晕目眩，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幸而意雪急忙扶稳。薄裳指着宫女们厉声道：“快传太医令和稳婆，你们，拿布把这里隔离起来，其他人往后退！”
太医和稳婆很快就到了，宫女扯来帷幔将素姬遮挡住，除了稳婆，其他人都被隔离在帷幔之外，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薄裳握住陆亦清的手，宽慰道：“母后莫焦急，不会有事的。”陆亦清没有说话，虽然薄裳是这样安慰，但是她明白，这么高摔下来，素姬肚子里的孩子多半是保不住了。
半个时辰后，稳婆和太医令双双跪在陆亦清面前，满脸绝望地表示无能为力，不但龙子没了，就连素姬的性命恐怕也难保。薄裳心中悲伤，小心翼翼了八个月，终究还是没能顺利生产。
好好的一个百花宴出现这样的事情，宾客们中途四散，刘启听闻消息后，立即前往锦绣阁，然而当他赶到时，素姬已经断气。薄裳将当时随侍在素姬身边的宫女召到跟前审问，得到的说法都是素姬下阶梯时，脚下一滑，从上面滚了下来。事情发生后不久，琉璃便带着人去现场看了，发现有几节阶梯上面沾了花油，还有脚印，相信素姬就是踩在上面滑下去的。薄裳立刻觉得此事不简单，她和皇太后去御花园时也经过灵华台，那时阶梯上还没有油，而等素姬经过时就有了，这很明显是有人故意在素姬到达之前倒上花油，目的就是要让素姬滑倒，而最终的目标，就是她即将出世的孩子。
薄裳派人去盘问灵华台附近当差的宫人，在百花宴开始前后是否看见有可疑的人出现，结婚一无所获，当时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宴会的保卫上，所以并未怎么关注别的地方，正好给了有心之人可乘之机。
什么线索都没有，调查无法继续进行，只能作罢。薄裳先如实禀报了刘启，刘启脸上神色不明，思忖片刻，说道：“母后那里，就回禀是意外吧。”
薄裳点点头，她明白，刘启是不想陆亦清在伤心的情况下，又添一份忧虑。薄裳看着刘启满脸疲倦的样子，本想安慰一二，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还是没有多言。自百花宴那天起，陆亦清便病了，一连缠绵病榻好几天，吃了好多药才渐渐好转，薄裳把后宫的一应事务都交给王娡处理，自己则天天来到椒房殿照顾陆亦清。
“唉，哀家真是老了，一遇到什么事身体就扛不住了！”
“母后痛失皇孙，伤心是有的。但是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啊！”薄裳把药端过来，准备喂给陆亦清喝，陆亦清终于扯出一个笑来，说道：“你啊，真把哀家当残废啦？哀家还没有老到这个程度，喝药还是可以自己来的。”
薄裳把药碗递给陆亦清，笑道：“瞧母后说的，臣妾这不是想服侍母后，尽尽孝心嘛！”
“知道你孝顺，这几天你都在照顾哀家，自己都累出黑眼圈儿来了，一会儿就回去好好歇息！”
“臣妾没事，看到母后身体安康，臣妾就放心了。”
陆亦清喝完药，靠在床头想了一想，问：“对了，素姬滚下灵华台，真的只是意外？”她虽然没有去看过现场，也没有做过调查，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薄裳却道：“是啊，臣妾已经审问过那几个随侍的宫女了，她们都说，素姬当时是没有踩稳不慎滑下去的，另外臣妾也派人去灵华台勘察过，现场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
薄裳暗自紧张地看着陆亦清，见她点点头，似乎是相信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离开椒房殿时，正巧碰到馆陶。
馆陶笑道：“皇后娘娘夜以继日地照料母后，孝心真是令我这个长公主都自叹不如，看来我要跟你学习学习才行，要不然别人还以为你才是母后的亲生女儿呢！”
“长公主说笑了，你与皇太后母女情深，岂是本宫可以取代的？”
其实馆陶也只是随口说说，她当然不认为薄裳可以取代自己，儿媳再怎么亲近也只是儿媳，怎么能跟自己这个血浓于水的女儿相提并论呢？
来到内室，陆亦清已经在意雪的服侍下下床了，馆陶急忙道：“母后，您的病还没有好透呢，怎么就下床了？”
“哀家没事了，下来走动走动精神反而更好。”说着，陆亦清看了馆陶一眼，又道：“又去霜月阁找栗夫人了？”
馆陶灿然一笑：“哪里是女儿去找栗夫人啊，是咱们阿娇，想去寻荣哥哥玩耍，您不知道，这丫头啊，如今跟荣儿处得可好了，一天不见面都不行。”
陆亦清却不相信她这一套，冷声道：“行了，你肚子里那点心思哀家还不知道？你与栗夫人来往，哀家是管不了了，但是哀家要提醒你，栗夫人不是个省油的灯，日后若做出过河拆桥的事情来，你可别来找哀家诉苦。”
馆陶笑了一笑，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她有能力帮助栗夫人，自然也有能力毁了她，还有她的儿子。
陆亦清看着馆陶，默然一叹，这个女儿，小时候只是刁蛮霸道，现如今已经变得心狠手辣，让她这个做母亲的有时候都觉得不认识了。她也曾怀疑过，素姬的死是馆陶和栗夫人的手笔，可是无凭无据，她也不好直接问，怕伤了母女之间的情分，此事只能是不了了之了。
陆亦清秘密派人去调查了窦婴的身家背景，得到的禀报是，窦婴乃是窦漪房的亲侄子。这令陆亦清感到不安，窦漪房的亲侄子居然在朝为官，而且知道自己是假的窦漪房，却没有揭发，究竟是何用意？
思虑再三，陆亦清决定将窦婴召进宫当面问话。
窦婴身着黛色长衣，头戴白玉冠，剑眉星目，气宇轩昂，看着既像个读书人，又像个武人。神色从容地走进椒房殿。“参见皇太后。”
陆亦清仔细打量了窦婴一番，方道：“平身吧！”
窦婴站在殿中央，神情自若，看似平静，实则内心在揣度皇太后突然召自己来的原因，难道她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窦卿可是才新婚不久？”陆亦清问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这令窦婴有些意外。
窦婴答道：“是的，臣三个月前成的婚。”
陆亦清微笑道：“难怪了，在百花宴上，哀家见到贵夫人竟认不出是哪位卿家的夫人，原是未曾谋过面。”
窦婴原本还在想，为什么陆亦清会突然传召自己入宫，现在看来却是明白了，原来是自己的夫人引起了她的注意，从而追寻到自己这里来，既是如此，想必她已然查探过自己，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此番召他入宫，就是为了方面问话。
陆亦清见他似乎在沉思，心知他已经推测出来龙去脉了，便也不再卖关子。“听说，窦卿家自幼父母双亡，是由姑姑抚养长大，是么？”
斟酌片刻，窦婴知道自己即便否认，陆亦清也是不会相信了，索性便坦承一切。“正是，臣的姑姑，名为窦漪房。”
陆亦清眯了眯眼睛，宽袖之下紧紧握拳的两只素手不由地加大了力道。“哼，窦卿家错了，你姑姑不是窦漪房，哀家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