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未回神,她已经把我扑到地上,抢走我身上的刀。
没想到,她放下刀的第一件事,便是抱着我哭。
她说:“陆小姐,陆小姐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你别乱来啊!命重要,命比什么都重要。”
原来人人都知道,命比什么都重要么?
可是,我两个孩子都没命了。
他们连最重要的东西都没了。
一个人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了,还有什么意思。
呵……
“周阿姨,我好痛……”
我缩在她怀里嚎啕大哭。
周阿姨不明就里。
她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事,但她竟然怕得发抖。
周阿姨的耳畔生了白头发,看起来憔悴又急迫。
“周阿姨……”
“乖,乖……怎么了,跟阿姨说。”
心软得一塌糊涂,我揪紧她的衣服。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哄我了,太久。
记忆中,我没有父母,上一个让我乖,问我发生什么事的人,是年幼时候的季晨远。
那时候,我们都在孤儿院。
季晨远比我大四岁。
我四岁,他八岁。
体弱多病,夜里做噩梦。
其他人,都嫌我晚上咳嗽吵闹,但是,只有季晨远,他从屋外顺着木梯爬到二楼窗户,我床的位置。
然后,他就站在窗外,给我低声讲故事。
一整夜待在木梯上,就陪着我。
有时候,他会给我带一颗糖,有时候,他会给我一些别的小玩意。
我们孤儿院有一棵樱桃树,每次樱桃成熟的时候,他会摘很多下来分给孤儿院的小朋友,然后,把最甜的几颗给我。
就这样相伴,相伴。
直到他十六岁那年,他要离开孤儿院了。
十二岁的我哭得撕心裂肺,可他说……
“小希,就两年,等我十八岁,就接你出去,好吗?我去赚钱,我要让你过好生活,所以,你等我,一定等我!”
这句话我铭刻在心六百多天,这六百多天我日夜煎熬。
连樱桃也觉得不甜了。
直到我十四岁那年,果然等来了十八岁的季晨远。
他并非功成名就,但他已经不是一无所有的季晨远。
他有工作有收入,有让他吃饱饭的本事。
他也有自己的住处,虽然是租的房子,但他没有让我自己动手赚过一分钱。
我们在一起朝夕共处,然后,他开了公司,开公司后,谈下的第一笔胆子,赚的第一笔钱,买了这栋别墅。
他说,他要给我一个家。
我十八岁那年,我们结婚了。
他把我宠到了天上,从来没有让我出去赚过一分钱。
可是,天妒我幸福,我被查出身患骨癌,那是我们刚有了第一个孩子,他还不知道我们有孩子,。
“周阿姨……”
“嗯,阿姨在。”她把我紧紧抱住,“是不是季先生欺负你了?可是他最近……”
他最近,确实对我还不错。
夜夜笙歌。
但也只是为了他的孩子而已。
“周阿姨,我孩子没了,我好痛,我的孩子没有了!”
周阿姨一怔,把我抱得更紧了。
“我们先出去,好吗?我给你热牛奶。”
我点点头,缩在沙发上,万念俱灰百般寒冷。
直到双手捧到热牛奶,我终于冷静一些。
可双手不断发抖。
一个想死的人,总郁郁寡欢。
直到季晨远回来,他坐到我旁边问我为什么看上去心情不好。
我已经宣泄过了便咩有更多的吵闹,只是心里撕裂般的难受。
想喊喊不出,没有别的办法。
“怎么了?小希,发生什么事?谁来过?还是……”
周阿姨端来热水给他,想开口说什么,但我及时用眼神阻止。
她莫莫叹气,转身要走。
“站住。”季晨远叫住她,“今天家里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周阿姨有些为难。
我先开口:“周阿姨你先去休息,我和季先生有话要说。”
然后,我双眼看向季晨远。
其实这么多年,他变了,也没变。
总有一丝温柔,是我熟悉的。
多年来,他一直是好的。
“我们,上楼吧。”我冲他一笑。
并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时候,我还能笑出来。
刚才,那刀子如果真的下去了,现在是不是就见不到季晨远了。
那一瞬间,我终究是迟疑了,不是怕痛,而是忽然间精神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心,记挂着是我的孩子。
他们死了。
“我抱你?”季晨远也不等我有回应,把我抱起来往楼上卧室走。
我没有力气抓紧他,所以仍由他抱着。
像一滩烂泥。
他踏进卧室,把门关上的第一秒,我的眼泪决堤了。
“季晨远,我儿子死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弄死我儿子?”
季晨远的手瞬间松了。
但很快他把我抱紧,放在床上。
“放心睡。”他表情有些狼狈。
“放心睡?”我冷笑,“你要我怎么放心睡?我的孩子没有了,没有了……”
哪里都在撕裂,我一个人背负的东西,成了最深的罪孽。
身上,背负了两条人命。
“你良心过得去吗?你这个骗子,你说了会治好他!不就是我给你怀的孩子掉了么?你也用不着拿幺豆的命抵啊!”
我低头,一口咬在他手上。
他一抖,却没有推开我。
我更加放肆,打锤他,胡乱咬他。
季晨远,他们都是你的孩子啊!
“小希,小希……”季晨远叫我,“你……”
“你混蛋,你人渣,你连四岁的孩子都忍心祸害!你骗子,你扯谎,你说话不算话,还瞒着我!季晨远,你杀人犯!啊!啊!啊!”
要一个母亲患有失心疯,简单的办法之一,便是折磨她的孩子。
季晨远把我抱紧,不让我再动弹。
“我不可能让你和别的男人的孩子,活下来。”
他就这么一句话。
我抽手,一耳光打在他脸上。
我发誓,我用了我最大的力气。
那两个孩子,都是他的啊!
咬紧牙,我又是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季晨远立马抓住我的手,让我打他。
他说:“如果你打我,可以发泄,打吧!随你怎样!”
随我怎样……
心里冷笑不止,难道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吗?
外面簌簌大雪,只有心中冰火两重天。
恼怒之火,心寒之冷。
他也不再是我的晨远哥哥,再也不是。
他是恶魔,是魔鬼。
瑟瑟发抖,愤怒不止,恐惧缠身。
那夜,我哭闹一夜。
然后,接连几天,我不吃不喝,滴水不沾。
季晨远推了所有的应酬和工作,在房里陪着我。
我不发一语,要么闭眼,要么昏睡,要么精神恍惚。
直到那日,季晨远让周阿姨做了饭菜,他硬塞进我嘴里,不让我吐出来,逼我咽下去。
“吃完我们出去。”
已经不在意他说的是什么。
我已经心死如灰,只要风稍稍吹,就能随风扬走。
季晨远亲自替我洗澡洗头发,给我穿衣服。
他面容憔悴,也不多说话。
两人从此,有了两座大山的隔阂。
我心对他的爱固然已经如同磐石,但是磐石又怎么能和大山相提并论。
不可偏移,不可更改。
————
没想到季晨远竟然带我到了孤儿院。
我们相识相知,一起长大的地方。
时隔将近十年,院长亲自出来迎接我们。
她握着我的手,跟我说这些年我送去的钱财和物品都收到了。
我情绪低落,强行挤出笑:“院长,没关系的,你养育我十年,我回报的这点算什么,尤其,那些钱财,其实是季晨远的……所以……我只是……”
“好了好了!”院长握住我的手,“你和晨远是夫妻,分什么你我。他现在事业有成,还心系我这个老人,哎……你们啊……”
心酸不止。
当年我入院的时候人还小,现在,如果我的幺豆没有死,他也应该四岁了。
心不在焉,思虑甚远。
我没有再回答院长的话。
肩膀突然被人搂住,季晨远把我揽近了不少。
我厌恶地往旁边挪了一下,可他强势地把我整个人都强行弄到他怀里。
院长说她还有事,先去了办公室。
我和季晨远在孤儿院的小教室前。
“小的时候,你都叫我晨远哥哥。”
“你都说是小时候的事情了。”我情绪仍然不高。
越是这些事,越想起以前的事,心越冷淡。
他的捏着我的力道大了不少。
“你烦不烦!”我忽然不耐烦,“季晨远你真的很讨人嫌,你要我怎样?”
“笑,我要你笑,好吗?”
我干笑一下,却终究鼻酸。
“晨远爸爸,晨远爸爸……”
几个稚嫩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季晨远原本有些沉闷的表情忽然松弛。
定睛一看,他的腿已经被几个小孩子抱住。
“晨远爸爸,这姐姐是谁啊?好漂亮哦!”
我莫名有些反感这些孩子,想要走开,可是季晨远不让我走,反而跟他们说:
“你们叫我晨远爸爸,那叫她……”
“叫我陆阿姨就好。”我兴致缺缺,也根本就不想看他们,“阿姨有些头疼,就不陪你们聊天了。”
用力推开季晨远,我往院长办公室走去。
路过那棵樱桃树,它还在,人已变。
院长正在埋头写资料,见我站在门口,过来拉住我的手。
“小希,最近几年,都是晨远过来看我和孩子们,说你很忙,你怎么了?身体不好?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我摇头,像木偶一样跟着院长走进去,坐在沙发上。 “没事的,院长,谢谢关心。”
院长叹息,摸了摸我的头,去给我倒水。
“这几年,晨远倒是来得频繁。每次都给孩子们带来好多东西,还捐款,哎……倒是你……我有时候想你了,晨远却说你……”
“啊,他……”我回过神来,“他经常来?”
“是啊,他还……”
“院长!”我打断话,“我和季晨远已经……”
离婚二字,我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好了,院长知道,现在晨远事业有成,难免有点男人脾气,你受委屈了,是吗?”
何止是委屈……
我苦笑。
“对了,囡囡还乖吗?”
我呆了一下,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怎样。
“以前晨远带囡囡来过几次,还跟她说过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你不知道吗?”
“哦,我知道,我知道。”
“到底怎么了?囡囡虽然不是你的亲生孩子,可是……小希,你也不能怪晨远啊,晨远他……”
“院长!”
季晨远进来,站定在我们面前。
“院长,今天我们就不打扰了,改日再过来。”
院长笑嘻嘻的:“一定是那些孩子把你缠烦了,你也别见怪,他们不像囡囡,从小跟着你见过世面,他们啊,见不得有人对他们好。”
季晨远轻笑:“没关系,他们很可爱。”
……
回到市里,季晨远把车子停在家门口。
他猛地一拍方向盘:“你到底要我怎样?整天这幅鬼样子,成什么样子!笑,你笑!”
我把头偏到一边。
可是他忽然失控,拉门下车,又把我从车上拉下来,拉进房里……
季晨远,他现在完全不把我当人看。
我连骂他都已经觉得疲劳。
算了吧,反正幺豆已经没有了,我该怎样,都无所谓了……
一天一天,日子过去。
周阿姨照顾我很妥帖,倒是季晨远,回来得越来越少。
他说,他不想看到我这张没有人样的脸。
没有人样么?
有时候洗脸,我会顺便看一眼镜子,是真的没有人样。
呵……
憔悴不堪,面色苍白。
想起院长的话,他是真的喜欢孩子。
可是,他不应该再折磨我。
他的两个孩子,都是被他间接害死。
父爱给了别的孩子,这不是讽刺么?
冬去春来,又到了春末。
我身体越来越疲惫,身骨又开始疼痛。
大概,我命不久了。
可偏偏,老天爷不肯饶过我,我再次有了身孕。
周阿姨不顾我阻拦,欢天喜地打电话把这件事告诉了季晨远。
季晨远比我想象中来得还要快,他进屋的第一件事,便是双手按在我肩上,然后,目光慢慢下移。
最终落在我的小腹。
“我们去医院看看。”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他只关心孩子。
我自然没有拒绝的余地。
巧的是,给我做孕检的医生刚好是上次那位,她把季晨远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自然是知道的,一算时间就知道我上个孩子一定是没了。
我阻止她,说上个孩子是我自己不要的。
在医生眼里,只要胎儿健康,就一定要尊重这条生命。
“你老婆受多大的折磨,既然你不想要孩子,你又……”
季晨远脸色一沉:“闭嘴!”
连做个检查都弄成这样,我全程像个木偶,完成了一切。
好在,一切都好。
刚走出医院,陈岩温打电话过来,问我身体是否安好。
季晨远在我旁边,把电话一把躲过去挂断。
他说:“就算我不能给你名分,但好歹你现在有我的孩子,就不要和你那些野男人你侬我侬。”
他特别平静,把我的手机放进了他的兜里。
然后,他以我怀孕要少接触这些东西为理由,不让我再触摸到手机。
虽然觉得荒唐,但也由他吧!
没有半点反驳的欲望,眼前的景象黯淡无光。
“季晨远,你满意吗?我又有了,你满意吗?这次,可不可以请你保护好我,不让我和我的孩子有闪失?”
他眼眸暗淡下去,一语不发。
……
这个孩子,我特别小心。
也许是因为失去得太多了,所以我在意无比。
我不敢出门,想走动就只是在家里。
周阿姨把我照顾得很好,什么都不让我做。
季晨远天天按时回来,也话不多。
他每天必做的事情,便是给我洗澡,替我擦身子,给我穿衣服,抱我上床。
我们的交流并不多,但他却用行为给了我所有的温柔。
但我对他,只有冷漠。
怀孕五个月的时候,我忽然浑身发疼。
感觉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疼痛剧烈,无法抑制。
我实在熬不住了,又怕孩子出事,就趁季晨远去临市出差,拜托周阿姨瞒着他,带我去医院。
就在医院等到的检查结果,骨癌反复。
这检查报告被我撕毁扔掉,没让周阿姨看一眼。
她问起来,我只说没什么大问题,所以就把报告单扔了。
一千根针在扎着我的心脏和肚子。
生活给我的挫败感已经足够让我死去,可是我孩子已经五个月了。
医生说,正是因为怀了宝宝,所以我的身体需要承受的很多……
比别的孕妇,要艰难好多倍。
我当时很疲惫地笑了。
我这辈子都比别人要艰难,现在再艰难,又怎样?
回到家里,我把季晨远收了我的手机从柜子里拿出来,开机,然后打给了陈岩温。
还没等我开口,他就说他已经知道了。
“孩子,能平安生下来吗?”
“比上一个有风险,你受过伤,小产过……”
本就在谷底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
“有没有办法,你一定帮我保住这孩子,求你了。”我低声下气,语气连自己都听不过了。
可是没办法,这么辛苦费力才有了他,他很可能是我和季晨远唯有的,唯有的孩子了。
哪怕终有一天,我会离开。
但孩子都来了,我特别想让他来到世上。
哪怕,我吃尽苦头。
……
后面的日子越发艰难,我全身发肿,就连眼皮都肿起来。
季晨远找了医生来,可我和医生串通好,说这本来就是孕期正常现象只是我比较严重而已。
他信了。
之后,他带我出去透风,再次带我去了孤儿院。
院长见到我笑嘻嘻的,仍旧有一群孩子过来,围着季晨远叫他晨远爸爸。
季晨远护着我跟他们说:“你们别胡闹,小希阿姨肚子里有小宝宝了。”
“那小宝宝以后会跟我们玩吗?”
“当然。”季晨远摸到最前面一个小姑娘的头,“他一定会的,一定会活蹦乱跳跟你们玩儿。”
院长赶紧抢话:“说什么呢,晨远和你的宝宝,有父有母,来这里做什么。”
我皱眉,季晨远对院长摇了摇头。
其实院长也是怕我们一语成谶。
之后,季晨远给孩子们分他带来的文具,我被院长拉着进了办公室。
她笑着说囡囡虽然不是季晨远亲生的,但多亏了季晨远疼她,她才有今天。
我反应过来之后抓住院长的手:“院长,你说……囡囡……”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
囡囡她不是季晨远的女儿……
那……
陈佳颖和他不是夫妻么?
囡囡是陈佳颖的女儿,却不是季晨远的女儿?
“院长……你在说什么?”我假装刚才走神,又问了一遍,“我没听清,你说囡囡她怎么啦?”
“哦,我是说,囡囡虽然不是晨远的亲生女儿……”
“院长,谢谢你。”我语无伦次,“之后我可能要在家里待产,就不方便过来了。”
我怕我以后,都没有机会再来了。
“说什么话,以后带着宝宝一起过来转转,只要你不嫌弃我这里的孩子……”
“不嫌弃!”我笑,“我怎么会嫌弃。”
我自己都是在这里长大的。
现在只是心痛,只是心慌。
为什么会是这样,一颗心摇摇欲坠,一阵微风都能把我它吹散。
……
那天回去的路上,精神恍惚如同飘摇在天上。
忍了好久,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问询。
“囡囡是谁的女儿?”
问出这个问题,我带着满腹疑问。
季晨远原本因为我主动开口讲话而启了薄唇,但听完我的话,又只说了一句:“我的。”
“亲生的吗?”
我知道这四个字是特别伤人心的字眼,尤其季晨远又特别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这四个字无疑是伤他三分。
他迅速看我一眼,然后正视前方专心开车。
“你回答我,你回答我啊……”我抓紧他的衣服,“季晨远,我不在的这几年,你到底都做了什么?”
季晨远表情忽然严厉。
“不关你的事。”
短而有力的五个字,把我震住了。
既然他不肯说,我也不追问。
只是……
我的手摸到肚子上,我怕我没有这个能力把孩子生下来。
所以,我从来没有此刻这样希望囡囡是季晨远的亲骨肉过。
“季晨远,其实我……”
“你心胸小到连一个小女孩都容不下?她已经很久没有到家里来了,你是不是可以不要计较?她才几岁,不懂事有闪失是应该的。”
我再没有话。
原本想要说的,是季晨远,如果我没有把孩子生下来,你千万别失望,也别怪我。
我尽力了。
可是有的话,偏偏在口舌缠绕几分,就变味了,就咽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