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爱情本来就是条单行道,有人先到,另一人就不得从另一方向过来。
否则,车毁人亡。
苦吗?
苦。
可所谓爱情,不过是命运对人名正言顺的囚禁。
味道亦苦亦甜,况味自知。
这世界上,有许多种爱情,也有许多故事。
每一个中了爱情蛊的人,如果没有遇到命定的那个人,没有了续命的药,就只能让心飘零,无处依靠。
而我的心找到了皈依的地方,却还是,四处雨雪风霜,寒风刺骨。
“谢谢,谢谢你,岩温。”我吞了吞嗓子。
我仍然喜欢的,是季晨远,是那个伴我长大的季晨远。
我知道,自己该为更好的理由沦陷。
可是,你曾见过那个男孩……
他明亮了我的每个黑夜,比太阳都还要璀璨。
“我们之间不用道谢,但是,你别待在他身边了,好吗?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诉求。”
陈岩温的话里带着苦,但这些苦,我在另一个人身上尝过。
“不,不不不,幺豆还在他手里,我不能……”
匆匆挂了电话,生怕他再多说一句我就动摇。
尝尽了苦头的人,总会身心疲惫。
不过还好,哪怕我气游若丝,也一定坚持到再见到幺豆为止。
可还没等到出院,我等来了季晨远的太太。
杀我孩子的凶手。
“怎么着?不是怀孕了么?怎么没了?”她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表情嚣张,“还给季晨远吹耳边风,让他拒绝囡囡到你那里去?挺有本事啊!那你这么有本事的人,怎么又到医院来了呢?怎么就看不住自己的孩子呢?一个女人,连自己孩子都看不住,是不是太没用了一点。”
我已经从身体残破到灵魂。
“我认栽。”我连笑都挤不出来,“这次,你让李姐在熬的汤里下药把我的孩子滑掉,那下次呢?我出院之后,还可以怀他的孩子,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我一定是疯了。
我看着她:“你和季晨远是夫妻,那他有在你那里,陪过你么?尤其,是我怀孕之后。”
我觉得此刻我的嘴脸一定特别丑陋。
把自己贬低到一文不值,成了季晨远的工具。
可是,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垂眼,又用力掀起眼皮往上看,希望不要掉眼泪。
“陈佳颖,是吗?”我和季晨远好的时候,在他哪里打听到了她名字,“赵阿姨是你亲戚,李姐又被你收买,作为一个保姆,给我下药……你真的本事好大!”
一早就想好好计较一番。
我可以凡事不计较,但是我孩子的事,绝不可以不计较。
“有证据么?没有证据,就算我亲口告诉你,又怎样?”
陈佳颖眉目宽厚,一看就是从小就养尊处优的人。
她稀罕季晨远哪一点,她竟然为季晨远做到如此疯狂的地方。
“你……”
“你生气么?那不妨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陈佳颖很平静,“李姐,那个给你下毒的人,已经让季晨远弄进监狱了。”
心里咯噔一声,有喜有忧。
喜的是,我儿子的事,算是有了着落。
可忧的是,真正的凶手,不是李姐,是陈佳颖。
“是不是很生气?”陈佳颖挑起眉头,“我没有受到惩治和制裁,反而找了个替罪羊。”
终于意识到我斗不过她,她才是心深似海的人。
“还有,你刚才说,你们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是吗?那我现在也可以告诉你,不管你有几个,我都会,让他们消失,会让他们来不到这个世上,见不到这个世界!”
一个锥子锥进我心里,也锥进我小腹。
反复搅动,没死也重伤。
陈佳颖走了之后,我瘫软在病床上,大口喘息,身体疼痛。
还好,季晨远不知道我身患病症,但这也是我所一律的地方。
当初我高烧,李姐把我送到医院来,我醒之后特别害怕东窗事发,让她知道我骨癌在身,然后她会告诉季晨远。
可是我醒来,她只说我是发烧,是小毛病……
为什么我住院这么多次,医生护士从来不提我的旧疾,如果不是疼痛,我都忘了我还有这毛病。
一个可怕的想法从心底升起。
是陈佳颖,陈佳颖……
她知道,她应该知道。
但……
再细想,如果她知道,那她完全没必要这样对付我,她可以直接告诉季晨远,我的实况,这样,季晨远就不会让我跟他……
难以捉摸。
越想,越觉得世事可畏。
世上的事情太复杂,根本不是我能看透的。
……
一个半月之后,我出院。
季晨远没有直接带我回去,而是带我去了酒店,让我洗澡换衣服,然后带我去寺庙。
他疯了。
以前不信神佛的人,把车子停在山下,然后拉着我就上去了。
小的时候,季晨远跟我说过,他以后顶天立地,不信邪,只信自己。
现在,我看着身边这个身高腿长的男人,他是顶天立地了,但他似乎越来越固执。
他不择手段,用一切办法,让自己达到目的。
“季晨远,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羞辱我?”我站在寺庙外面。
香火的味道扑鼻,我精神恍惚。
这些日子,我瘦了好多。
怀孕四个月补起来的身子,全在这躺医院这一个多月里没了。
消瘦到皮包骨。
季晨远很平静,他没有我想的那样沉痴。
“随意走动而已,你想太多。”季晨远捏住我的手,逼着我进去。
他的言行,让我觉得自己成了古时候的女人,成了一个不详的没用女人。
“好!”我依言而做。
这种地方,我算是头一次来,以前没做过。
季晨远就在我旁边,很安静。
然后,我们去求签。
给我求我的。
那给我解签僧人说,我的一生有儿有女,儿女双全。
我欣喜万分,心跳旋律瞬间从刚才的低沉平静到了翻起浪涛。
可是,僧人又继续说了一句:“但祸兮福所伏!”
我的情绪瞬间一落千丈。
而季晨远,他一把夺走僧人手中的解签书。
“你再说一遍?”
我生怕僧人说我命薄,不想让季晨远起疑心,只能拉着他。
“算了,这些不可信。”我抓紧他的手,“这地方不能吵闹。”
————
回到家里,季晨远把仍旧没有松开我的手。
我对之前的卧室心里有阴影,本不敢进去,却没想到一个多月时间,季晨远已经把主卧的所有家具和布置都换了。
找不到之前的半点痕迹。
“季晨远。”我靠近他,“你真的相信,那个僧人的话?”
季晨远薄唇一抿着,时间过了一些,他忽然冷笑:“当然不信。”
其实命这一说,凡是人,都宁信好的,不信坏的。
我宁愿信僧人所说,我这一生有儿有女,儿女双全。
但我不信他说的,祸兮福所伏。
“那……”
“我只信我的能力……”季晨远一把搂住我的腰,“一个多月,休息够了?”
猛地一敲心,我惊地往后,退闪。
可是季晨远不肯疼惜和怜悯。
他说,他没什么要求,既然僧个人说我儿女双全,那就替他生个女儿。
……
翻云覆雨一阵一阵。
明月清晨。
季晨远着魔一般想要孩子。
他重新给我找了个保姆阿姨,年纪稍长,叫姓周,周阿姨。
周阿姨是乡下来的,为人朴实。
但季晨远叮嘱她的第一句话便是:“要钱找我,但凡我知道你有别的心思,你儿女不会好过。”
周阿姨诚惶诚恐。
虽然我也心有余悸,但也还是不能因为之前发生的事情,影响了以后的生活。
季晨远铁了心想让我给他生孩子。
周阿姨比李姐细心,为人也谦卑,凡事会问我的意见。
她会提前问我,要吃什么,想喝什么。
……
是陈岩温打电话告诉我幺豆已经离世的。
握着电话,我只觉得手机都在发烫。
离世?
那日茫茫白雪,眼看最冷的时候就要过去了,我以为春天真的会来。
可是没有。
这通电话,把我的一切希冀打回原形。
只觉得哪里都冻手冻脚,即便是在空调房暖气房,哪怕是在被窝里,也捂不热了。
“季晨远……他知道这件事吗?”我声音哽咽。
幺豆……
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他的小脸。
没想到,真的再听到他的消息,竟然是他离世的消息。
“他知道。”
啪……
我猛地把手机砸在地上。
季晨远,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为了让我生下你的孩子之后,只爱他,不再有心关心幺豆,你竟然……
见死不救。
一定是的,一定是季晨远瞒着我的。
他瞒着我,等我给他生了孩子,才告诉我他根本没有给幺豆治病,然后,把我困住,让我生不如死。
难怪他之前忽然让我跟他吃饭,忽然温柔,原来……
他已经铁石心肠了。
惶惶不得终。
缓过神来,第一件事,我跑到厨房里拿起刀子放在手腕。
我之前活着的全部意义,便是为了要只好幺豆的病。
现在,幺豆没有了,他不在了,他不在了……
心口一抽一抽地疼。
疼得,快要窒息了。
季晨远,这就是你做的孽,我们的孩子,一个两个,全都不得好人生。
“啊……”周阿姨突然进来。 我未回神,她已经把我扑到地上,抢走我身上的刀。
没想到,她放下刀的第一件事,便是抱着我哭。
她说:“陆小姐,陆小姐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你别乱来啊!命重要,命比什么都重要。”
原来人人都知道,命比什么都重要么?
可是,我两个孩子都没命了。
他们连最重要的东西都没了。
一个人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了,还有什么意思。
呵……
“周阿姨,我好痛……”
我缩在她怀里嚎啕大哭。
周阿姨不明就里。
她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事,但她竟然怕得发抖。
周阿姨的耳畔生了白头发,看起来憔悴又急迫。
“周阿姨……”
“乖,乖……怎么了,跟阿姨说。”
心软得一塌糊涂,我揪紧她的衣服。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哄我了,太久。
记忆中,我没有父母,上一个让我乖,问我发生什么事的人,是年幼时候的季晨远。
那时候,我们都在孤儿院。
季晨远比我大四岁。
我四岁,他八岁。
体弱多病,夜里做噩梦。
其他人,都嫌我晚上咳嗽吵闹,但是,只有季晨远,他从屋外顺着木梯爬到二楼窗户,我床的位置。
然后,他就站在窗外,给我低声讲故事。
一整夜待在木梯上,就陪着我。
有时候,他会给我带一颗糖,有时候,他会给我一些别的小玩意。
我们孤儿院有一棵樱桃树,每次樱桃成熟的时候,他会摘很多下来分给孤儿院的小朋友,然后,把最甜的几颗给我。
就这样相伴,相伴。
直到他十六岁那年,他要离开孤儿院了。
十二岁的我哭得撕心裂肺,可他说……
“小希,就两年,等我十八岁,就接你出去,好吗?我去赚钱,我要让你过好生活,所以,你等我,一定等我!”
这句话我铭刻在心六百多天,这六百多天我日夜煎熬。
连樱桃也觉得不甜了。
直到我十四岁那年,果然等来了十八岁的季晨远。
他并非功成名就,但他已经不是一无所有的季晨远。
他有工作有收入,有让他吃饱饭的本事。
他也有自己的住处,虽然是租的房子,但他没有让我自己动手赚过一分钱。
我们在一起朝夕共处,然后,他开了公司,开公司后,谈下的第一笔胆子,赚的第一笔钱,买了这栋别墅。
他说,他要给我一个家。
我十八岁那年,我们结婚了。
他把我宠到了天上,从来没有让我出去赚过一分钱。
可是,天妒我幸福,我被查出身患骨癌,那是我们刚有了第一个孩子,他还不知道我们有孩子,。
“周阿姨……”
“嗯,阿姨在。”她把我紧紧抱住,“是不是季先生欺负你了?可是他最近……”
他最近,确实对我还不错。
夜夜笙歌。
但也只是为了他的孩子而已。
“周阿姨,我孩子没了,我好痛,我的孩子没有了!”
周阿姨一怔,把我抱得更紧了。
“我们先出去,好吗?我给你热牛奶。”
我点点头,缩在沙发上,万念俱灰百般寒冷。
直到双手捧到热牛奶,我终于冷静一些。
可双手不断发抖。
一个想死的人,总郁郁寡欢。
直到季晨远回来,他坐到我旁边问我为什么看上去心情不好。
我已经宣泄过了便咩有更多的吵闹,只是心里撕裂般的难受。
想喊喊不出,没有别的办法。
“怎么了?小希,发生什么事?谁来过?还是……”
周阿姨端来热水给他,想开口说什么,但我及时用眼神阻止。
她莫莫叹气,转身要走。
“站住。”季晨远叫住她,“今天家里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周阿姨有些为难。
我先开口:“周阿姨你先去休息,我和季先生有话要说。”
然后,我双眼看向季晨远。
其实这么多年,他变了,也没变。
总有一丝温柔,是我熟悉的。
多年来,他一直是好的。
“我们,上楼吧。”我冲他一笑。
并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时候,我还能笑出来。
刚才,那刀子如果真的下去了,现在是不是就见不到季晨远了。
那一瞬间,我终究是迟疑了,不是怕痛,而是忽然间精神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心,记挂着是我的孩子。
他们死了。
“我抱你?”季晨远也不等我有回应,把我抱起来往楼上卧室走。
我没有力气抓紧他,所以仍由他抱着。
像一滩烂泥。
他踏进卧室,把门关上的第一秒,我的眼泪决堤了。
“季晨远,我儿子死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弄死我儿子?”
季晨远的手瞬间松了。
但很快他把我抱紧,放在床上。
“放心睡。”他表情有些狼狈。
“放心睡?”我冷笑,“你要我怎么放心睡?我的孩子没有了,没有了……”
哪里都在撕裂,我一个人背负的东西,成了最深的罪孽。
身上,背负了两条人命。
“你良心过得去吗?你这个骗子,你说了会治好他!不就是我给你怀的孩子掉了么?你也用不着拿幺豆的命抵啊!”
我低头,一口咬在他手上。
他一抖,却没有推开我。
我更加放肆,打锤他,胡乱咬他。
季晨远,他们都是你的孩子啊!
“小希,小希……”季晨远叫我,“你……”
“你混蛋,你人渣,你连四岁的孩子都忍心祸害!你骗子,你扯谎,你说话不算话,还瞒着我!季晨远,你杀人犯!啊!啊!啊!”
要一个母亲患有失心疯,简单的办法之一,便是折磨她的孩子。
季晨远把我抱紧,不让我再动弹。
“我不可能让你和别的男人的孩子,活下来。”
他就这么一句话。
我抽手,一耳光打在他脸上。
我发誓,我用了我最大的力气。
那两个孩子,都是他的啊!
咬紧牙,我又是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季晨远立马抓住我的手,让我打他。
他说:“如果你打我,可以发泄,打吧!随你怎样!”
随我怎样……
心里冷笑不止,难道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吗?
外面簌簌大雪,只有心中冰火两重天。
恼怒之火,心寒之冷。
他也不再是我的晨远哥哥,再也不是。
他是恶魔,是魔鬼。
瑟瑟发抖,愤怒不止,恐惧缠身。
那夜,我哭闹一夜。
然后,接连几天,我不吃不喝,滴水不沾。
季晨远推了所有的应酬和工作,在房里陪着我。
我不发一语,要么闭眼,要么昏睡,要么精神恍惚。
直到那日,季晨远让周阿姨做了饭菜,他硬塞进我嘴里,不让我吐出来,逼我咽下去。
“吃完我们出去。”
已经不在意他说的是什么。
我已经心死如灰,只要风稍稍吹,就能随风扬走。
季晨远亲自替我洗澡洗头发,给我穿衣服。
他面容憔悴,也不多说话。
两人从此,有了两座大山的隔阂。
我心对他的爱固然已经如同磐石,但是磐石又怎么能和大山相提并论。
不可偏移,不可更改。
————
没想到季晨远竟然带我到了孤儿院。
我们相识相知,一起长大的地方。
时隔将近十年,院长亲自出来迎接我们。
她握着我的手,跟我说这些年我送去的钱财和物品都收到了。
我情绪低落,强行挤出笑:“院长,没关系的,你养育我十年,我回报的这点算什么,尤其,那些钱财,其实是季晨远的……所以……我只是……”
“好了好了!”院长握住我的手,“你和晨远是夫妻,分什么你我。他现在事业有成,还心系我这个老人,哎……你们啊……”
心酸不止。
当年我入院的时候人还小,现在,如果我的幺豆没有死,他也应该四岁了。
心不在焉,思虑甚远。
我没有再回答院长的话。
肩膀突然被人搂住,季晨远把我揽近了不少。
我厌恶地往旁边挪了一下,可他强势地把我整个人都强行弄到他怀里。
院长说她还有事,先去了办公室。
我和季晨远在孤儿院的小教室前。
“小的时候,你都叫我晨远哥哥。”
“你都说是小时候的事情了。”我情绪仍然不高。
越是这些事,越想起以前的事,心越冷淡。
他的捏着我的力道大了不少。
“你烦不烦!”我忽然不耐烦,“季晨远你真的很讨人嫌,你要我怎样?”
“笑,我要你笑,好吗?”
我干笑一下,却终究鼻酸。
“晨远爸爸,晨远爸爸……”
几个稚嫩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季晨远原本有些沉闷的表情忽然松弛。
定睛一看,他的腿已经被几个小孩子抱住。
“晨远爸爸,这姐姐是谁啊?好漂亮哦!”
我莫名有些反感这些孩子,想要走开,可是季晨远不让我走,反而跟他们说:
“你们叫我晨远爸爸,那叫她……”
“叫我陆阿姨就好。”我兴致缺缺,也根本就不想看他们,“阿姨有些头疼,就不陪你们聊天了。”
用力推开季晨远,我往院长办公室走去。
路过那棵樱桃树,它还在,人已变。
院长正在埋头写资料,见我站在门口,过来拉住我的手。
“小希,最近几年,都是晨远过来看我和孩子们,说你很忙,你怎么了?身体不好?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我摇头,像木偶一样跟着院长走进去,坐在沙发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